和上次一樣,演播室裡陷入長久的沉寂。
但這次,大家不再是錯愕於宋澈的嘴炮。
良久,喬碧雲懷着激盪情緒,很謹慎小心的輕聲問道:“那後來這個年輕人呢?”
“沒了。”
宋澈攤了攤手,遺憾之情,溢於言表。
沒了,簡單的兩字,卻充滿了無限的悲**彩。
一個本該風華正茂的年紀,一個本該繁花似錦未來,就在病魔的吞噬下,提前終結。
喬碧雲也是高材生,算起來,和那位可憐的受害者也是差不多的歲數,因此,她更能感同身受。
她尚且只是不甘心被髮配到這種小地方蹉跎青春,可是,那位受害者的青春,卻是直接被活生生的葬送了!
太殘忍!
太薄涼!
太惡毒!
“那一次,我爺爺只能給開了一些止痛的藥方,希望他能走得安詳一些。”
宋澈收拾起情緒,繼續道:“回來之後,我爺爺問我有什麼啓迪,我回答說,比起身體疾病,人心的病態,纔是最可怕恐怖的。”
“如果,假設那個年輕人當時警惕一些,或者知道醫療行業的這個潛規則,避開這個埋人的坑洞,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但隨後我又否決了這個假設,我反而在思考,爲什麼這個世道,要將風險繼續交由病人去揹負,讓病人提心吊膽的去甄別避坑呢?”
寥寥數語,再次激起了喬碧雲內心的浪濤。
對啊!
憑什麼?
病人夠無辜可憐了。
憑什麼還要讓病人提心吊膽的去看病呢?
最基本的常識,醫院本來就該是救死扶傷的地方。
但爲什麼在這個故事裡,卻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
“那麼,宋專家,你覺得這個故事裡,葬送這個年輕人生命的罪魁禍首,應該是誰?”
喬碧雲明明有答案,但本着職業操守,還是多此一問了。
宋澈道:“真讓我來追究,肯定先追究那個打着公立醫院幌子的民營醫療承包商。但是,我覺得,最該背鍋的,還是那些窮兇極惡的人心!”
只要有起碼的智商思考能力,基本都能看出造成這個悲劇的根源。
但宋澈還是將一切歸結爲人心。
他明白了爺爺行醫一生,爲何在彌留之際,勸告自己放棄醫道。
這世上永遠都不會缺治病的良醫。
但是,這世上,卻有一種病,是多少良醫都無法治癒的。
“曾經,我給一個大老闆看病,談起這個故事,他卻給出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答案。”宋澈苦笑道:“他說,這世上最大的不治之症,其實是窮病!”
“有錢人,他們可以享受着最好的醫療資源保障,找最好的醫生,最好的醫院,國內的不行,就去國外,在普通老百姓們看來天價的藥物,對他而言,不過是一頓飯錢,現實就是這麼極具諷刺性。”
“窮病……”
喬碧雲喃喃自語,明明挺牴觸這個答案的,但又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一個直奔準心的答案!
試想,如果那個受害年輕人,能生在大富大貴之家,哪怕是絕症,他也大可以去協和醫院找最好的專家,接受最好的醫療方案。
可能,他之所以誤中圈套,也是由於囊中羞澀,選擇去了一家表面看起來比較“廉價”的僞公立醫院!
“人都已經沒了,至於事後的追責,那是有關部門的工作,我作爲一個旁觀者,只能唏噓感慨一下,再多的,我也無能爲力了,在此說出這個埋藏在心裡的故事,希望觀衆們引以爲鑑,今後尋醫治病,切勿誤信那些非正規的無良醫院醫生。”
宋澈鄭重的道。
這句話,喬碧雲就不愛聽了。
她道:“宋專家,你總自詡天賦卓越、醫術高明,難道對這類醫療亂象,你就沒有一點點的社會責任心麼?”
“有責任心又如何,我只是醫生,不是醫聖。”宋澈笑道:“我爺爺一生都在鑽營醫術,本來,他是想讓我繼承衣鉢的,但在臨終之際,他改變了主意,以魯迅作爲典故,傳給我又一個心靈雞湯道理:醫人不如醫心,治病不如治惡。”
“魯迅是棄醫從文,想借着文章祛除世人的心魔,喚醒國人的意志,而現在舉國一片歌舞昇平、繁榮富強……”
聽到最後歌頌祖國的話,不知怎的,喬碧雲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宋澈渾然不覺自己的歌頌有什麼毛病,自若道:“總之,現在社會一片和諧,確實沒有我的發揮餘地,再說又我實在不是讀書寫字的材料,所以我左思右想,乾脆去考公務員進體制去了。”
喬碧雲沉吟道:“我也聽說了,宋專家曾經在體制裡呆過,但據說前不久剛辭職,不知這其中又有什麼故事?”
“沒故事,無非是發現自己也不是當官的材料。”
宋澈坦然一笑:“你不用陰謀論,覺得我是遭到什麼潛規則。實話說,我在體制裡的那段日子,確實因爲意氣用事而鬧過不少麻煩,被停職過、寫過檢查,上面的幾位領導也沒少找我喝茶談心。”
“本來我一度想過,如果真要繼續在體制裡發展,就必須扭轉自己的性格,順應各種潛規則明規則,像孫悟空那樣,大鬧天宮失敗之後,乾脆歸順天庭,憋屈是憋屈了點,但起碼有了個正兒八經的名分,能在能力範圍內實現自己的抱負。”
說到這裡,喬碧雲不由對宋澈萌生了幾分歉意。
虧她還跟張凡光調侃宋澈在體制裡的潑猴綽號。
現在看來,宋澈卻是比自己乃至芸芸大衆,活得坦蕩清醒得多。
自己,倒是自慚形穢了。
“但後來又一尋思,我覺得自己還真不能拿孫大聖作對比,人家一身神通,又壽元無窮,熬個千百歲混上高位,混到跟觀世音、如來佛一個層面再施展抱負也是值當的。”
“但我不行啊,在咱們國家當官,就得按部就班、循序漸進,我現在二十出頭,哪怕一直鴻運當頭,怎麼也得到五十出頭纔能有點話語權,不過更大概率,我可能會就此隨波逐流、泯然衆生,安穩的混到退休……而我不想過那樣的日子。”
最後,宋澈那一雙清澈的雙眼,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堅定:“別說一萬年,十年我都嫌久,我想只爭朝夕。”
……
其實,在偵破假藥案之後,宋澈的人生觀念,就再次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一方面,他覺得自己真不適合呆在這個循規蹈矩的體制。
一方面,他不想再按部就班的熬資歷,乃至爭名奪利了。
體制之路,本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競爭太慘烈。
按宋澈的話來說,就是投資、風險,跟收益回報不成比例。
索性,他及時退了出來。
揣着這一份歷練的經歷,這些日子,他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一直在反思考慮着,最終決定了自己接下來要去行前的新方向。
做醫療產業!
不再是單純的做一個醫生。
而是要將自己的知識才華變現。
去創造一份能儘快實現自己理想的事業。
既然體制不能成爲他施展抱負的平臺,那他就自己創造一個新平臺!
因此,他選擇摒棄了權力的誘惑,投向了資本的懷抱。
和陳銘順、華無雙以及吳碧君合作去收購仁英集團,就是他計劃的第一步。
而這一期錄製的節目能否播出,則是他能否走完這一步的墊腳石頭。
市**。
**辦主任鄭邦良敲響了市長辦公室的房門,得到裡面的迴應,這才小心翼翼的推門而入。
“劉市長。”
鄭邦良站在辦公桌前,欠着身說道:“剛剛文化廣電局打來電話,說雲州電視臺那一檔叫名醫堂的欄目,新錄製的那一期節目,涉及到的內容可能比較敏感,一時不好定奪,所以想讓我們**辦幫忙把把關,實在不行,還得讓宣傳部來審覈。”
“用得着這麼謹小慎微麼,難道這小欄目,還錄製了反黨反國家的內容?”劉相韜聞言,暫時放下處理公文的鋼筆,擡起頭面帶微笑的說道。
看到市長笑着打趣,鄭邦良稍稍心安,也陪着笑道:“市長說笑了,電視臺他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但腦子總是正常的,怎麼會唱反調呢。”
頓了頓,他又道:“但電視臺的副臺長張凡光還是跟我打了報告,解釋說這一期錄製的節目裡,宋澈談及的內容比較特殊,擔心播出去之後,會引起社會上的輿情,他不敢擅權。”
“這小子,到哪裡都不讓人省心啊。”
劉相韜莞爾道:“你來找我,是希望我親自給審覈吧,好給宋澈開綠燈?”
“什麼事都瞞不過劉市長您,但我保證,我沒有私心,只是看過節目之後,覺得這孩子說得真的挺好,對社會發展,還是很有正面導向的意義。”鄭邦良如實道。
“連你都讚不絕口,那我更有必要看看了。”
劉相韜心裡一動,接過鄭邦良遞來的優盤,插進電腦的USB接口之後,就在盤裡找到了視頻文件。
點開後,宋澈和喬碧雲的訪談內容就呈現在了眼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