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酸又辣的湯麪條,十分開胃,樓上的鐘鐵峰把麪條吃完,湯也喝了個乾乾淨淨,隨即就覺得周身暖烘烘的,躺了一會,出了一身的小細汗。
這汗發出來後,鍾鐵峰頓時感覺身上就沒那麼癢了,就連頭也沒那麼疼了,渾身爲之一輕,每個毛孔都張了開來。
馬建鴻一直在旁邊觀察,發現鍾老臉上肌肉抽動的頻率明顯變緩,也沒有了那種極度壓抑的剋制表情,他頓時舒了口氣,心道好傢伙,這碗麪還真是頂了大用啊!沒想到,實在是想不到,讓專家們束手無策的怪病,竟然讓喬老的一碗湯麪條就給消滅了,那個年輕的大夫,果然是有些水平啊!
躺了有半個多小時,鍾老感覺不再出汗了,就擡手掀開被角,道:“建鴻!扶我到樓下走一趟!”雖然身上還有些微癢,但已經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
馬建鴻立刻就勸道:“鍾老,您這纔剛見好,還是躺着吧,要不我再把那個曾毅叫上來,問問他的意見?”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鍾鐵峰一擺手,道:“這是在屋裡,又沒有到外面去!”
馬建鴻沒有辦法,趕緊把鍾鐵峰的衣服拿了過來,等鍾老把衣服穿好,他又找來一張毯子給終老披上,然後道:“鍾老,您先等會,我出去看看,把樓道上的窗戶關了!”
說着,馬建鴻出門去了,過了一會,他返回來,道:“好了!”
鍾鐵峰就這樣披着毯子下了樓,跟他平時威風八面、注重儀表的習慣極爲不符,下了樓,他就哈哈笑道:“老喬啊老喬,你可真不厚道,有這麼好的秘方,竟然藏起來獨自享用!這回生病,能把你的秘方騙出來,值了,太值了!”
馬建鴻跟在後面,臉上掛着笑,心裡卻是很明白,鍾老今天以生病的病人模樣下來,是爲了向喬老表達感激之意。
只是一個看病,生出了多少的波折啊!先是喬老向鍾老推薦了曾毅,鍾老心領喬老的這份好意,但又不肯違背自己的諾言,於是搞出了這麼一個會診。看中醫,卻不用中藥,如此既接受了喬老的關切之意,也不至於讓喬老推薦的醫生尷尬,而且還不算違背自己的誓言,一舉三得。
但喬老呢,得知鍾老安排了會診,就立刻明白了鍾老的打算,於是不辭辛苦,帶領大家興師動衆,再次來到了玉龍山莊,親自壓陣。雖說有逼迫鍾老打破慣例的意思,但畢竟是一番好意,是爲了能讓鍾老早日擺脫痛苦。
在鍾老拒絕了中醫方案之後,喬老面對曾毅的推薦,也是毫不退避,將個人的榮辱拋在一邊,親自開了“藥方”,這種事,換作是其他人,絕對是做不出來的,你要是治不好,那後果也就難以預測了。
這份真情真意,足以感動任何人,所以鍾老今天打破慣例,以一幅衣衫不整的病人的姿態就下樓來了,這份人情,必須領,不能不領啊!
馬建鴻看着兩位老人站在客廳裡握住手,久久不肯鬆開,心裡也是感慨萬千,喬文德喬老能被人稱爲是“政壇不倒翁”,確有過人之處啊!
最值得稱道的,便是他這份“多栽花、少種刺”的官場處世之道,你可曾見過喬老與什麼人紅過臉,便是徐大炮那麼臭的脾氣,喬老也能淡然處之,和氣包容,既不抨擊,也不生氣,甚至還好言相勸。今天在鍾老治病這件事上,喬老更不是什麼錦上添花式的“多栽花”,而是雪中送炭!
這樣的人,不管是誰,又分屬哪個派系,都要對他客氣三分。這也正是喬老能夠一句話,便輕易將袁公平打翻在地,而誰都沒有說二話的重要原因。再好脾氣的人,也有不可侵犯的底線,袁公平的兒子利慾薰心,恰恰就是沒有認清楚這一點,怕是他以爲喬老這個老好人,可能就是個軟柿子,比較好捏吧!
“鍾老頭!”喬老在鍾鐵峰的手上拍了拍,道:“你可算是好了些,這幾天,老兄弟幾個都爲你擔着心呢!大家誰也不走,就是要跟你一起好端端地回京城去啊!剛纔徐大炮都急眼了,就差沒上樓捆着你給你喂藥了!”
鍾老就放開喬老的手,過去跟徐老、吳老一番熱情握手,唏噓道:“謝謝老哥幾個的關心,老鐘頭我沒事,等回到京城,我還要請老哥幾個到家裡坐一坐,聽我唱京劇,我最近又學了一段,正好讓你們給評鑑評鑑!”
“好啊!”吳老哈哈笑着,“免費聽京劇,不聽白不聽嘛,到時候我一定捧場!”
徐老也是大笑,道:“一邊聽戲,一邊喝酒,人生快事,鍾老頭你可別捨不得你的好酒!”
這兩人也明白,其實鍾老治病的事,跟自己沒有半點關係,但喬老這麼一講,倒是白撿了個人情。
冰寒柏和孫文傑也趕緊上前表達了恭喜和關切之意,鍾老能夠下樓,這說明病已經見好了,甚至是大大見好了。
“大家都別站着了,快坐吧!”鍾老呵呵一笑,然後扭頭對馬建鴻道:“去把極品大紅袍拿出來,讓我的幾位老哥哥一起嚐嚐!”
衆人落座,站在一旁的曾毅就顯得突兀,大家心裡一動,今天收穫最大的,除了喬老之外,怕就要屬曾毅了!
此人不俗啊!
要不是曾毅,哪有現在這個皆大歡喜的局面!換了誰,都不可能破開之前鍾老不肯用中藥的僵局;換了誰,也不敢去推薦由喬老親自主治啊!
別人想不到的辦法,這個曾毅想到了;別人不敢做的事,這個曾毅也做了。不但做了,而且還做成了,這份能耐,這份膽魄,豈是一般人能有的?
原本只是喬老向鍾老推薦了一名大夫,至於能不能治好,喬老也無法肯定,這樣的人情,並不算大。但事情卻在曾毅的提議下,變成了由喬老親自開方治病,讓鍾老結結實實欠了個天大的人情。一碗酸辣湯麪,就壓過了整個專家組的大夫,非但治好了鍾老的病,還製造了一樁大佬元勳之間的佳話趣事。
能把事情做到如此圓滿的程度,實在是了得啊!
事實也證明,喬老沒有推薦錯人,曾毅不但沒有給喬老丟人,反而做得更好,是由喬老親自出手,掙到了這份人情,看鐘老現在的行止,就知道鍾老心裡有多麼感激了。
最厲害的一點,本來是喬老向鍾老推薦了曾毅,作爲一名保健醫生,能得到大佬的推薦,曾毅應該感激喬老的這份知遇之恩。結果曾毅反手又推薦了喬老,不但讓喬老出了大風頭,還反過來讓喬老欠了自己一個小小的人情。
欠領導的人情,這事常有,一般來講,領導也需要讓下屬欠着自己的人情,這樣下屬才能死心踏地爲自己拼命做事,所謂“上恩浩蕩”,便是如此。但要讓領導欠你的人情,可不是隨隨便便誰都能做到的!
“這位就是喬老你推薦的小曾大夫吧?”鍾老問了一句。
“鍾老你好!”曾毅微微笑着,“雖然這次沒能爲老首長服務,但我還是祝老首長能夠早日康復!”
“好!好!好!”
鍾老一連道了三聲“好”,他也是頭一次見到如此有膽魄的人,醫生們都治不好的病,他竟然敢把喬老這樣的大人物給頂到前頭來,就算有十足的把握,要是沒有十分的膽量,也絕對做不出來!最重要的,是居功不自傲,明明大功一件,卻說沒服務上,年輕人能做到這點,很不容易啊!
“自己坐吧!”鍾老扔下這句話,扭頭又去跟喬老幾位聊天。
曾毅就找了張椅子,搬過來坐在一旁。倒是孫大公子,以爲自己能有張沙發坐呢,結果左看右看,發現就連秦一舟這樣的人,也是放着沙發沒敢做,而是自己搬來椅子敬佩末座,孫大公子認清形勢,悶悶地去找凳子了。
幾位大佬談笑風生,聊了有將近一個小時,幾杯熱茶喝下去,鍾鐵峰又出了些汗,感覺更加舒服,原先身上還有的那一點微癢感覺,現在也幾乎不可察覺了。
最後還是在喬老的提議下,“鍾老頭大病剛剛見好,就讓他好好休息吧,咱們過兩天再來看他!”
於是衆人起身告辭,離開了玉龍山莊。
臨走之時,馬建鴻親自把曾毅送到門外,表面送行,其實想向曾毅打聽一下後面的治療注意事項,他笑道:“曾大夫,今天多虧你了!”
“馬主任快請回吧,鍾老那邊還需要有人照顧!”曾毅笑着,“讓鍾老多休息、多喝水,兩三天應該就能痊癒了!”
馬建鴻拍拍曾毅的肩膀,道:“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以後還要多聯繫啊!”
兩天後,鍾鐵峰的病果然痊癒,老幹部團的領導就準備啓程返回京城。
南江方面,省委書記冰寒柏把中辦副主任熊紹海請了過來,商議歡送老幹部的事情,看這個儀式要如何舉行,辦多大的規模。
“……老冰,你也知道,喬老這個人不喜歡那些迎來送往的事,歡送的規格,就還按照迎接的那一套來準備吧!”熊紹海坐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手裡夾着一根菸,“辦一個儀式,講一講這次的紅色之旅的重大收穫以及意義,至於機場送行,就不要驚動那麼多人了,就由你領着南江省的幾位常委同志,一道去送一送!”
冰寒柏看熊紹海的那根菸燃到盡頭了,就笑着又抽出一根,跟着沙發之間的小茶几遞過去,道:“那就按照熊主任的意思來準備。”
熊紹海微微頷首,接過冰寒柏遞來的煙,想了想,又道:“這次南江省的接待工作,總體來講,老首長們都很滿意,特別是保健工作,老首長還多次提出了表揚。你們南江保健委那個叫做曾毅的小同志,就很不錯嘛,搶救徐老有功,還在參與治療鍾老的工作中,發揮了很積極的作用,了不得啊!”
老首長可以表揚,但冰寒柏卻不能就這麼接受,他還是檢討道:“在準備工作方面,我們還有着很大的不足,應該把情況考慮得更爲嚴謹細緻一些!”
熊紹海呵呵一笑,吐出一團煙霧,道:“好了,老冰,這裡又沒有外人,你就不要這個樣子了!”
冰寒柏笑了笑,道:“說句實話,這次一下病倒兩位老首長,我這心裡至今還是一陣後怕呢!”冰寒柏和熊紹海有些私交,所以才能把熊紹海請過來。
“嗯!”熊紹海點頭,不光是冰寒柏後怕,他也是後怕呢,他道:“事實證明,南江省的保健力量,還是可以值得信賴的,在全國來說,南江省的保健水平,那也是極其優秀的。”
冰寒柏笑着吸了一大口煙,沒有說話,心裡在琢磨,熊紹海今天一而再、再而三提到保健,又點了曾毅的名,總不會是無的放矢吧。
“去年老幹局到南江省考察,建議在南江省籌建一座老幹部保健基地,起初廳裡還有些顧慮,怕南江省難以擔負如此重任,現在看來,倒是多慮了。”熊紹海看着冰寒柏,道:“我記得當時南國同志還在南江,專門針對此事,還曾派人前往老幹局進行過接洽!”
冰寒柏心中一凜,熊紹海這話雖說是平平淡淡,但多少有點批評之意了,這麼重大的事,方南國是主動派人前去接洽,而你冰寒柏呢,倒是架子大,上任好幾個月了,在這件事上,卻不見你有任何的行動。
“這件事,南國同志曾對我有專門的交接!”冰寒柏趕緊進行解釋,“南國同志的意思,是在引入保健基地的基礎上,適當進行一些社會化方面的嘗試,因爲事情重大,我們專門成立了工作組,對此進行論證,相關的建設方案,也已經在制定當中了。”
方南國臨走之時,確實專門有過交代,而且還簡單談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只是沒有深談細談,畢竟南江省已經不屬於自己的地盤了,這件事自己爭取來了,但後面怎麼做,就是繼任者冰寒柏的事情了,說得多了,那就是伸手過界了,會讓冰寒柏心裡有想法的。
正因爲如此,冰寒柏在接手此事後,就對社會化經營的這個提議有所顧慮,一旦進行社會化經營,到時候保健基地周邊的情況就會極其複雜,怕是要讓老領導們難以清淨地頤養晚年,而且管理難度大大增加。
冰寒柏初到南江,人生地不熟,一時也找不到信得過的合適人去做這件事,只好把這件事交給原來的負責人尤振亞去做,尤振亞按照社會化經營的思路,提了兩份方案,結果冰寒柏給否決了,尤振亞一時摸不清楚新書記的想法,這件事的進度就慢了下來。
熊紹海道:“這件事,南國同志曾專門向廳裡進行過解釋,廳裡的意見,老首長又不是山大王,不會佔山爲王的,在保證老首長頤養晚年的基礎上,還是可以允許南江省進行一定程度的自主嘗試!”
冰寒柏就知道自己這次倒是冤枉了方南國,原來這件事早就取得了中辦的同意。只是熊紹海這麼一提,冰寒柏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前幾天大軍區司令員楚振邦也提起總參要在南江省修建老幹部中心,當時還提了曾毅的名字,今天熊紹海幾乎是如出一轍,又提了曾毅的名字。
心裡一琢磨,冰寒柏倒是有點思路了,難道這兩方面的意思,是要讓曾毅去負責保健基地的事情?
“回頭我親自來抓這件事,既然是保健基地,我覺得讓一些保健方面的專業人士參與進來,進度定會大大加快,而且質量也會提高!”冰寒柏說到。
熊紹海呵呵一笑,道:“你親自抓,那我就放心了,這件事,老首長們催問幾次了!”
冰寒柏又是一驚,道:“我會在最短的時間,把方案報給老幹局!”
熊紹海又跟冰寒柏聊了一些關於歡送老幹團的細節問題,然後起身告辭,離開了南江省委。
熊紹海這邊一走,冰寒柏那邊拿起電話,準備讓人通知曾毅過來一趟,他想詳細問一問保健基地的事情,社會化經營既然是方南國的想法,作爲方南國的心腹愛將,曾毅應該也知道一些內幕。
不過按了兩個按鈕之後,冰寒柏又按了掛斷,隨即撥了另外一個號碼,道:“是小凌吧!這個週末,是不是把你的那位老同學請到家裡來?……沒有別的意思,當年曾毅畢竟治好過你媽媽的病,最近又出色地完成了省委交代的保健任務,給省裡立了功!”
第二天,南江方面,準備了一個簡單而隆重的歡送儀式,省委的常委也全部到齊,送老幹部們前往機場。
看着飛機穿破雲層,常委們集體鬆了口氣,緊張了多日的神經,終於可以鬆一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