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山上翟宅的燈就亮了。
翟老早早起來,換了一身嶄新的衣服,他沒有穿自己最喜愛的老軍裝,而是穿了一身比較鄭重的中山裝,腳下也換了一雙新布鞋。
今天是老人家的大壽,翟老要過去給老人家送上祝福,因爲這件事,翟萬林總長昨天晚上也住在了山上,跟翟老商量了很久。此時他也起牀了,和張傑雄一起幫翟老整理着衣裝。
剛整理好,曾毅也起牀了,從裡面走了出來,道:“老爺子早,總長早!”說完,衝張傑雄笑了笑。
“小曾,來看看我這身怎麼樣?”翟老興致很好,問着曾毅。
曾毅上前左看右看,笑着說道:“如果再抱着小謙高的話,那老爺子可就完全是個頤養天年的普通老者了,這麼重要的活動,老爺子應該穿那身老軍裝纔是!”
翟老哈哈一笑,在自己穿好的衣服上拍了兩下,其實衣服很乾淨,沒有一點的灰塵,他這不過是習慣性動作罷了,道:“還讓小曾給說着了,我今天就是要抱着小謙高去的!”
話音剛落,笑笑就從樓上抱着小謙高下來了,身後還跟着一名保姆,保姆的手裡提着嬰兒用的各種物件,有尿不溼、奶粉、保溫杯、小玩具、奶壺,看樣子小謙高是真要跟翟老去參加老人家的壽禮了。
張傑雄隨即上前,指示保姆先把東西放到外面的車上去。
翟萬林不經意看了曾毅一眼,心道曾毅剛纔那句話是隨意一說呢,還是有意的,只是他沒有從曾毅臉上看出絲毫破綻。如果曾毅是有意講的,那這小子的智慧可不是一般厲害,帶小謙高去參加老人家的壽禮,這是老爺子親自定下來的事情,至於原因,翟萬林也清楚。
翟家兩代都掌兵權,這被很多人所忌諱,老爺子今天不穿老軍裝,一身休閒,又抱着自己的大曾孫,就是要在所有的賓客面前,包括老人家的面前,表明一種態度:我翟榮泰已經卸任脫下軍裝了,如今的我,就是一個負責帶曾孫子的老頭。
雖然翟老在軍方的影響力,依舊很強大,這是客觀事實,但該表明態度的時候,還是一定要表明的。
誰知道曾毅只是不經意地一看,就道破了老爺子的心思,他說老爺子抱上小謙高,就是個頤養天年的普通老頭,平時講這話,老爺子可能會生氣,但今天說,老爺子會非常地高興。
如果不是有極高的政治智慧,是絕難看明白這一點、講出這句話的,這纔是翟萬林比較訝異的地方,要知道曾毅雖然是在翟家住,但從不過問翟家的事情,也從不打聽,就是老爺子要對曾毅講,曾毅也對找理由避開的。
“趕早不趕晚,咱們現在就出發吧!”翟老穿戴完畢,就邁步朝門外走。
翟萬林和張傑雄就抱着翟老準備好的禮物往外走,翟老也沒有準備什麼特別的禮物,他準備了一罈子老人家最喜歡吃的南江醃辣椒,另外還請最有名的木雕大師,精心雕刻了一艘帆船,材質是頂好的材質,但比起那些金玉材質的物件,可要低調多了。
老人家壽禮規格之高,可以說是超乎想象的,就連翟萬林這位堂堂的副總長,那都是沒有資格參加的,除非他能把副總長前的副字去掉。今天去參加壽禮的,都是黨政軍的核心首長,另外就是翟老這樣的老資格了,以及老人家自己的親屬子侄們。
門外早已準備停當,本來翟老出門,警衛局至少要安排五六輛車隨行的,但今天按照翟老的要求,總共只有三輛車,張傑雄在前車開道,後面再跟一輛警衛車,翟老的老紅旗被夾在兩輛車之間。
把禮物在車上放好,翟老就抱着小謙高上了車,放下窗子,道:“萬林,你就不用送了!”說完,窗子慢慢合上,車隊緩緩駛下了玉泉山。
翟宅的門口就剩下翟萬林、曾毅、笑笑三人,翟萬林的座駕此時也穩穩地駛過來停下,陸少將從副駕駛位跳下,從車後繞過來快速打開車門,請翟萬林上車。
翟萬林往前走了兩步,突然站住了,道:“小曾也該上班了吧,我捎你一段!”
陸少將的目光立刻轉向曾毅,心中震駭,翟總長這已經是第二次邀請曾毅同行了,這個曾毅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曾毅笑了笑,道:“能夠跟總長同行,是我的榮幸,謝謝總長!”
“平時你每天都負責照顧老爺子,辛苦了!今天老爺子出門,你也放放假,出去轉一轉嘛!”翟萬林說了一句,臉上沒有任何的特殊表情,說完就邁步上了車子。
曾毅跟着陸少將繞到另外一邊坐上車,陸少將合上車門,很自然地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翟萬林隨後放下窗子跟笑笑微微一點頭然後擡手示意開車,車子就朝山下駛去。
等下了山,在曾毅的要求下,翟萬林就在一個僻靜的路口把曾毅給放下車了,能夠捎這麼一段路,對於很多人來講,已經是天大的榮幸,難道你還指望翟總長把你親自送到京城醫院門口嗎?那就未免也太託大了,太不識趣了!
在路邊找了一家賣早點的攤子,等曾毅吃過早飯,京城醫院的司機就開着車子來接他了。
到了醫院,按照這段時間的習慣,曾毅先去住院部轉了一圈,看看前一天有沒有收容什麼疑難的病案。
剛翻完昨天的收診記錄,榮堅行過來了,道:“曾助理,在查牀?”
“榮主任早!”曾毅笑着點點頭,跟榮堅行打了個招呼。
榮堅行就道:“昨天住院部來通知,說是今天要對孫友勝再進行一次會診,上次的手術效果不太好,可能還需要再進行一次手術,不知道曾助理對這個病案有什麼看法?”
曾毅擺擺手,道:“我是做行政工作的,具體的病案我就不插手了!”
榮堅行有些意外,如果曾毅不想插手,那這麼早到住院部來做什麼呢,這段時間,曾毅可沒少插手醫院的一些疑難病案,他已經用自己的醫術完全證明了自己的實力,消滅了醫院所有方面的懷疑,榮堅行道:“曾助理,這……”
“啪!”
曾毅合上面前的收診記錄,道:“我今天還有個重要的保健任務,需要外出,榮主任忙吧!”說完,曾毅又朝榮堅行點點頭,就轉身出了住院部。
榮堅行站在原地,半響沒回過神來,不知道曾毅今天這是怎麼了,不過,好像這位孫友勝的病,曾助理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過。
曾毅根本沒興致去給孫友勝看病,何況他也知道孫友勝在提防自己,何必自惹嫌疑呢,就讓孫大少慢慢恢復吧。黑臉張少和安少過來刺激孫友勝的事情,曾毅知道,也默認了,這時候不踩孫友勝,那實在對不住這個天賜良機!
越刺激,孫友勝對周振培的仇恨就越大,要不是周振培那幾腳,自己何至於如此啊!
可以想象,以孫友勝那種陰險的性格,今後只要找到機會,他必然會狠狠地報復周振培,就算沒有機會,這小子也會拼命製造機會去對付周振培。曾毅對孫友勝實在是太瞭解了,這纔是他的目的,曾毅就是要讓孫友勝跟周振培不死不休,你們敢鼓動挑唆邱大軍來羞辱老子,老子就讓你們窩裡鬥狠。
曾毅只是稍稍地挑動了一下,孫友勝和周振培就殺紅眼了,這比親自動手收拾他們,不知道爽了多少倍,曾毅就是坐山觀鼠鬥,誰不鬥,我就上去撩撥兩下!
回到辦公室,曾毅打開櫃子,拿出兩盒禮品,然後就邁步下樓去了,他今天要去中央黨校看望董老,這是董老助理提前約好的事情,至於禮品,是樑老給的,這些日子來看望樑老的人實在太多,病房攢了很多禮品,曾毅每次去給樑老複診,樑老總要塞給曾毅一兩件。
對於曾毅來說,今天來中央黨校算是故地重遊了,他在這裡可以生活學習了三個月的,黨校還和以前一樣,沒有發生絲毫的變化。
在門口的保衛室遞上工作證,說明了來意,然後做了登記,保衛就把曾毅放進去了。
車子穿過端前的大廣場,然後在綜合樓前向左一轉,很快就來到一座舊式小樓前,樓是紅色的樓,外觀帶着很典型的蘇式建築風格,估計這棟樓的年齡已經很久了。
曾毅讓司機在樓下等着,然後提着禮品盒進了樓,剛登上臺階,董老的助理就出來了。
“曾助理,你好!”董老的助理很熱情,上前跟曾毅握手,道:“估摸着時間你也該到了,我來樓下迎一迎!”
“勞你大駕,實在是惶恐啊!”曾毅笑着。
董老的助理道:“曾助理客氣了,你我都是助理,應該彼此多關照纔是!”
曾毅就笑了起來,道:“雖然都是助理,但含金量可大不相同,你是真金,我頂多就是個鍍金貨。”
兩人說着笑,通過小樓的警衛,就進入了大樓。董老的辦公室就在一樓,進來右邊一拐,第二間辦公室就是。
敲了敲門,聽到裡面迴音,助理就帶曾毅推門進去,道:“董老,京城醫院的曾助理到了!”
董老此時正在看今天的經濟內參,擡頭看到曾毅,就把手上的內參放下,然後摘了老花鏡,指了指會客沙發,道:“小曾坐。”
助理給曾毅沏了杯茶,然後又給董老的杯子裡續滿水,就退出了辦公室,把門給帶上。
“在京城醫院的工作怎麼樣?”董老開門見山,直接就道:“把一個好好的綜合管理人才,放在京城醫院裡做助理,這是大材小用,是人才的浪費!”
曾毅笑了笑,董老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提這個問題了,曾毅也有點感激,這證明董老對自己是很看重的,否則不會一直在這個問題上糾葛,他道:“我在京城醫院只是掛職,上級部門可能也是希望我能夠多方面瞭解吧!”
“該用的人才不敢用,不該用的庸才卻亂用!”董老很不客氣地道了一聲,顯然對目前的用人體制很不滿,不過他沒有深入這個話題,而是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然後站起身來。
曾毅就跟着站了起來,目視董老。
董老一壓手,道:“你坐!”隨後坐到曾毅對面的另外一張沙發裡,把文件往中間的茶几上一放,道:“這是你在黨校寫的論文,現在交還給你!”
曾毅有些意外,爲什麼還要把自己的論文又還給自己呢,董老今天把自己叫過來,不會就是因爲這件事吧!
“你先看看!”董老往沙發裡一靠,臉上又露出笑容,道:“上次你送我的那個香料,很不錯,效果很好!”
“有用我就放心了,董老精力充沛,那就是民生經濟之福!”曾毅道了一聲,然後拿起桌上的那份文件。
打開看,果然就是自己寫的那篇論文,洋洋灑灑二十多頁,現在很多段落已經被圈注過了,甚至圈注的字體都大不同,看來有很多人看過這篇論文,而且註上了各自的看法,有些段落被圈注了“有新意”,有的被圈注了“有深度,可行度高!”,這是好的褒讚,但也有批評的意見,比如“以偏概全”、“危言聳聽”、“右的步子大了”。
在論文的最後,有一行工整的批示:“數據詳實,事實清楚,論點論據有一定的道理,但仍需實踐檢驗。”
這個批示的落款,是三個大字:任振華!
雖然之前董老已經說過任副總理批示的事情了,但親眼看到,曾毅還是吃了一驚,任副總理不但看過自己的這份論文,竟然還是親自寫了批示,還落了款,這是曾毅沒有想到的。
董老見曾毅看完了論文上的圈注,道:“說說你的想法吧!”
曾毅道:“我只是根據自己的調研結果,寫出了自己的結論和思考,屬於是一家之見,謬誤之處也是在所難免的!”曾毅的表情很平靜,沒有因爲上面的褒讚就激動,也沒有因爲批評就失落。
董老掃了一眼,心道此子不錯,至少在學術方面,他有自己的見解,同樣也包容的胸懷,不像某些人,圈注的時候不是針對論文的實際內容,而是上來就扣“大右”、“大左”的帽子,那場大風波已經結束很多年了,但一些人仍舊沉迷於這種上綱上線的老套路。不尊重事實,不結合實際情況,反而以左右來定正誤,這能搞好學術,還是能搞好經濟啊?
“對於任總理的批示,你怎麼看?”董老又問。
“實踐永遠都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點毋庸置疑!”曾毅說到。
董老點點頭,道:“任副總理對於民營經濟的重要性,有着深刻的認識,對於民營企業所存在的問題,也非常關注。是騾是馬,那得拉出來溜了之後才能知道,這份論文既然是你寫的,那你有沒有興趣用實踐去檢驗一下呢?”
曾毅就有些愣住了,董老的話是什麼意思,讓自己用實踐去檢驗一下論文的正確與否,難道是要派自己下去搞民營企業的工作,或者是搞一個試點?
“不經實踐檢驗,誰的看法都不能作準,也不能稱之爲正確!”董老看着曾毅,道:“東江的民營經濟做得最好,但按照你的論文來講,危機同樣也最大。如何保證東江的民營經濟持續發展,並且升級轉型,是一項艱鉅的挑戰,我很看好你!”
曾毅就有點明白了,很可能是任副總理想在東江搞個試點,於是董老就推薦了自己,董老今天來找自己談,說明這事董老有很大的把握,現在不過是想聽聽自己的想法和態度。
從內心講,曾毅當然是想下去幹點實事,但來京城工作,是方南國方書記的意思,這讓曾毅一時難以回覆董老。
“這有點太突然了,我需要認真思考一下!”曾毅只好實話實講,但還是道:“謝謝董老的賞識,我很感激!”
董老對曾毅的這個表態有點小失望,不過他也能理解曾毅的苦衷,這件事肯定是一次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做好了,就能獲得任副總理的大力賞識,今後前途不可限量;但事情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做好的,任何的改革改良,都會觸動很多方面的利益,尤其曾毅還這麼年輕,想把事情辦好就更難了,一旦失敗,非但賞識沒有了,還會搭上原本的好前程。
從這個角度講,曾毅需要慎重思考,那也是很有必要的。
董老說道:“希望你考慮的時間不會很久,我等着你的答案!”
這就是要曾毅告辭了,曾毅知道董老有所誤會了,但也不想多做解釋了,他並不是怕事情難做,也不是怕耽擱前程,而是想着該如何對方南國做出一個交代。
曾毅站起身來,朝董老鞠了一躬,道:“董老,那我就先告辭了,我會認真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