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傑的辦公室就在樓上,財政廳的辦公大樓雖然外表破舊,可裡面的裝修卻是另有乾坤。
推開高子傑的辦公室大門,撲鼻而來的就是一股淡淡的香氣,似蘭非麝,這不是花草發出的香氣,也不是點燃香料發出的香味,而是辦公室裡全套的舊式傢俱所發出的天然木料香氣。
這讓見過識廣的曾毅都有點咋舌,這種上等特殊木料製作的舊傢俱,一件都很難得,眼前竟然是成套的,怕是最少也要值個幾百萬了,這可比進口的國外傢俱要奢華多了,但外表看起來,確實低調至極。
“坐!”高子傑隨意一擡手,道:“小曾,到了我這裡不用客氣,隨意坐就是了!”
曾毅左右看了看辦公室裡的佈置擺設,道:“高廳長是位雅人啊!這辦公室裡面的擺設,還有佈局,可以說是處處都有玄機。”
“我這個整天跟錢打交道的人,一身銅臭味,算哪門子的雅人啊!”高子傑哈哈大笑,道:“東西都是公家的,設備也是現成的,我就是覺得這樣佈置,辦公時的心情會舒暢一些,看得能順眼一些,就讓人這麼擺着了。”
這間辦公室,可是高子傑的得意之作,不但辦公室的傢俱樣樣有講究,而且風水佈局,還特意請了久泰集團的首席顧問郁離子來指點過,正如曾毅所講,處處有玄機,不是極有底蘊的人,是很難看出端倪的。
曾毅也不好說什麼,現在的領導,普遍都是無神論,但私底下篤信風水玄學的,卻不在少數。而最能體現風水玄學的,就是辦公室的佈局的,於是一間小小的辦公室,就被打造出各種各樣的吉祥格局,有品位的,整一個“平步青雲”、“宏圖大展”的格局,沒有品位的,甚至還有“黑狗吞日”格局的。
至於裡面的風水擺件,也是五花八門,而且大多價值不菲,反正也是公費採購,領導們帶走也不可能,所享受的無非就是個吉祥的意思。
包起帆站在門口,高子傑沒有發話,他可不敢過去坐下,只是把眼睛擦亮了,準備隨時上前服務。
曾毅和高子傑坐下聊了不到兩句,就傳來敲門聲。
“請進!”高子傑高聲說了一句。
大門一開,從外面走進來一位白淨的中年男子,進來之後步伐加快,幾步來到高子傑的面前,道:“高廳長,豐慶縣的財政款,我已經辦妥了,所拖延的支付款,今天就能到豐慶縣的財政賬戶上。關於這件事,我要向高廳長您做檢討,是我馭下不嚴,纔出了這麼一件事情。”
高子傑嗯哼了一聲,沒有表態,而是拿着杯子,坐在那裡劃拉着水面上的浮沫。
中年男子就知道什麼意思了,立刻轉向曾毅,滿臉愧疚地伸出手,道:“這位一定就是豐慶縣的曾縣長了吧?我是國庫處的處長蔣彬,這次的事情,我要向豐慶縣的同志誠摯地道歉,是我們的工作給豐慶縣添麻煩了。”
曾毅笑着站起身,跟蔣彬握在一起,道:“蔣處長言重了,只要能夠圓滿解決,我這趟就不虛此行了,感謝你對我們豐慶縣的大力支持和幫助。”
蔣彬連連客氣,說了些好聽的話,財政廳就是管理財政款的,縣官不如現管,以前這樣的事情,並不是沒有發生過,但那也是要看對象的,這次聶國志明顯是捏錯了柿子。高廳長大發雷霆,直接把聶國志打發到了學習班,這說明問題的性質非常嚴重,這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有鑑於此,蔣彬哪敢耽擱,得知消息之後,他只用兩分鐘不到的時間,就安排好了撥款的事情,爭取這把火不要燒到自己身上。
高子傑看曾毅表了態,就知道曾毅的心思只在於處理聶國志,他咳了一聲,放下手裡的茶杯,道:“蔣彬同志,國庫處的管理,看來還有待加強啊!”
“是是是,高廳長批評得對!”蔣彬連忙表態,道:“回頭我一定加強整頓,把高廳長的指示堅決貫徹下去。”
“聶國志的事情,令廳裡非常痛心,希望今後不要再發生此類事件!”高子傑黑着臉說到。
“我這裡向高廳長做個保證,今後我們國庫處絕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蔣彬再次表態。
高子傑就又哼了一聲,轉而對曾毅和藹笑道:“小曾,你坐嘛!”
蔣彬知道這是要趕自己走了,他對曾毅笑了兩聲,示意曾毅儘管坐,不用理會自己,然後轉身又對高子傑道:“高廳,按照省裡的財政獎罰政策,爲了刺激各縣繳納財政款的積極性,對於那些在這方面表現良好的縣,省裡要求要給予一定比例的獎勵。豐慶縣在這方面,一直都是我們省裡的先進,按照規定,應該給予重獎。所以我剛纔自作主張,把五千萬的獎勵款,也一起發放了下去,您看……”
高子傑重重一點頭,心道這個蔣彬不錯,腦子活,會來事,這個人情送得多好啊,他道:“對於省裡的政策,就要堅決執行,要想盡一切辦好,利用這項政策來辦好事、辦大事,對於那些表現優秀的縣,就應該給予重獎。”
蔣彬就知道這件事辦到高廳長心裡去了,他連連點頭,表示一定按照省裡和高廳長的指示來搞好國庫處的工作,同時在心裡暗暗決定,五千萬的獎勵標準還是低了啊,既然要做人情,就一次性做足,趁這筆款子還沒撥下去,自己回頭再追加一千萬。
站在門口的包起帆當時直咋舌,驚得嘴巴都長大了,曾縣長就是曾縣長啊,到財政廳辦事都跟別人不一樣,別人是求爺爺告奶奶,好話說盡,潤滑劑送出去無數,結果連本來應該拿到的財政款都拿不到;而曾縣長呢,坐在這裡喝着茶、聊着天,財政款的事情不但有人用最快的速度給解決了,而且還額外贈送五千萬的財政獎勵款。
這種事情,別說是沒見過,聽都沒聽過,甚至都不敢想象,你就是進財神廟,不也得先供奉點香火錢嗎,現在可倒好,自己準備的那些土特產,都沒派上用場。
蔣彬臨出門,把包起帆給叫上了,道:“包主任,你跟我到樓下,咱們把數額一覈對,我這就安排發款,可不能耽誤了縣裡的大事啊!”
包起帆連連點頭,喜笑顏開地跟在後面,什麼時候,你能看到國庫處的處長,會對一位縣政府辦公室的主任如此客氣?這麼大的臉,自己必須得兜着!再說了,能夠有這麼好的一個結交的機會,包起帆豈會錯過,當時跟着蔣彬就下樓去了。
葛世榮此時坐在常務副市長周子君的辦公室外面,一邊吸菸,一邊等着周子君回來。
等了足足三個多小時,周子君才參加完常委會議,領着秘書回來了。
“周市長!”葛世榮急忙掐了煙,站起來恭敬地打着招呼。
“世榮同志來了,進來坐吧!”周子君淡淡道了一聲,臉上稍稍帶着點疲憊,也沒有跟葛世榮多講什麼。
葛世榮就跟在後面走了進去,等周子君在辦公桌裡坐下,他搶在秘書之前,幫周子君把茶杯續滿水,然後掏出一盒煙,飛快磕出一根,向周子君遞了過去。
“坐下說事吧!”周子君把煙接過來,但沒有吸,而是放在了桌上,他下午開會的時候連着吸了兩大包,現在肺燒得難受。
葛世榮就坐在了周子君對面的那張椅子裡,肥大的屁股只坐了半邊,顯得有些滑稽,他想了一下,道:“周市長,我是來找你救急的!”
周子君就微微皺眉,心道這個葛世榮,最近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總是給自己惹一些麻煩,上次南希集團的項目,就讓自己至今都在市裡擡不起頭,明明是自己爭取到的項目,結果一轉眼,自己反倒被踢出局了。
葛世榮就道:“周市長,縣裡的財政款,這個月省裡沒有及時撥付下來,明天就是發工資的日子了,現在資金的缺口很大,要是市裡不支援的話,我們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周子君眉頭深鎖,道:“怎麼會鬧到這樣?”
“財政款的支付,向來都很準時,只有這個月晚了。我問過國庫處的聶國志處長了,說是因爲人手不足,可能要晚幾天。”葛世榮簡短解釋了一下,道:“明天的工資缺口,有兩千四百萬,好在是曾毅同志有能力,一人獨攬了一千八百萬,我負責解決其中的四百萬,所以來向周市長求救了。”
周子君就聽出了其中的味道,葛世榮和財政廳的聶國志,可是很鐵的關係,就是自己到省財政廳跑款子,有時候都還得借用這個關係呢,有這麼硬扎的關係,財政廳每次發放財政款,肯定都會優先照顧豐慶縣,又怎麼會拖延呢。
要說這裡面沒有問題,那纔是出了鬼!
明天就要發工資了,面對這麼大的缺口,曾毅一個新來的縣長,人生地不熟,竟然揹負了一千八百萬的缺口,這裡面肯定也有問題。
再看葛世榮這幅樣子,嘴上說是來求救的,但臉上卻沒有絲毫焦急憂慮的神色,甚至還有點興奮,彷佛這趟不是來報憂,反而是來報喜的。
周子君也是老狐狸了,一琢磨,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看來這是葛世榮和聶國志共同上演的一出好戲啊,說不定那一千八百萬,也是葛世榮逼着曾毅扛下的,那這齣戲可就有點看頭了。
“世榮啊,最近你們豐慶縣捅出的簍子,可有點多啊,也一次比一次大!”周子君往椅背裡一靠,沉聲道:“你們得好好檢討一下了!”
“是!”葛世榮點着頭,“新來的代縣長有能力、有魄力,但工作上總得需要一段磨合期,我們會爭取儘快理順縣裡的一切。”
周子君就證實了自己的猜測,葛世榮這是要跟曾毅攤牌了,一千八百萬可不是小數字,如果明天發不出工資,那這位新來的縣長可就要威信掃地了、顏面無存了。
坐在那裡琢磨了很久,周子君分析了多種可能,最後覺得葛世榮這次的贏面很大,聶國志肯定會幫葛世榮卡好這個時間點的,至於財政款什麼時候到,那還不是葛世榮一句話的事情嗎,所以豐慶縣鬧不出什麼大風波來,頂多就是工資拖欠幾天罷了。
而且這事辦得挺有水平,陰了那位曾毅同志一把,還讓他說不出任何的閒話,財政款是被財政廳卡住的,跟葛世榮有啥關係,到最後,說不定還要靠葛世榮出馬,才能“搞定”財政廳呢。
“豐慶縣出了這麼大的困難,我這個做市長的,怎麼能袖手旁觀呢!”周子君淡淡說着,道:“但市裡的財政也不富裕,我只能幫忙解決四百萬,至於剩餘的款子,還要靠你們自己想辦法去解決。我只講一條,必須做好縣裡同志的解釋工作,務必保證豐慶縣的穩定大局。”
葛世榮就道:“有了這四百萬,我保證縣裡風平浪靜,絕不會因此產生任何不良事件!”葛世榮此時心中大爽,自己的四百萬已經解決了,現在就等着看曾毅的笑話了,等明天曾毅拿不出一千八百萬,我看他小子怎麼辦。
一想到曾毅要低頭來向自己服軟,葛世榮只坐了半張屁股的身子,依舊忍不住右腿微微晃動,這需要有很深的工夫,才能讓身子不至於從椅子上掉下來。
周子君就拿起電話,撥給了市財政局,道:“……你們準備四百萬的款子,一會我讓你帶着簽字過去……”
“周市長,太感謝您了!”葛世榮站起來,道:“我這個人笨,別的話我也不會講,我就一個態度,誰對我們豐慶縣好,我就聽誰的!”
周子君一壓手,嚴肅說道:“不像話!我們幹革命工作,山頭主義是萬萬要不得的。”
葛世榮嘻嘻哈哈笑着,周子君表面嚴肅,但他知道,周子君就喜歡聽這個調調。
周子君掏出筆,當着葛世榮的面寫了一張條子,並且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把秘書叫進來,吩咐他領着葛世榮到財政局跑一趟,儘快把這個款子的事情落實一下。
葛世榮連連道謝,然後跟着秘書就去了財政局。
財政局這個時候都快要下班了,因爲常務副市長周子君的這個電話,只得留下人在那裡葛世榮的到來。
市財政局的這位科長,是認識葛世榮的,看到周子君的那張條子,就笑道:“葛縣長,你這唱的是哪一齣啊!據我所知,你們豐慶縣的財政狀況,可是非常健康的啊,區區四百萬,對於葛縣長來說,應該不是問題啊。”
葛世榮苦着臉,嘴上卻是輕佻說道:“張科長你有所不知啊,我們縣裡這個月的財政款,讓省裡給扣住了,現在縣裡的領導都快愁死了,明天就是發工資的日子。這要是發不出工資,嘖嘖……所以我這不到你這尊財神爺這裡來了嘛!”
張科長笑得就更厲害了,道:“葛縣長可真能開玩笑,不過你在我這裡哭窮沒作用,我只是個負責管帳的。再說了,你們豐慶縣根本就不窮嘛!”
葛世榮就道:“這麼大的事,我可不敢開玩笑。”
張科長就露出詫異神色,問道:“葛縣長,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跟兄弟我開玩笑啊?”
這一下葛世榮都納悶了,道:“張科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科長仔細看了半天葛世榮的表情,最後稍微湊近一點,壓低聲音道:“葛縣長,據我所知,省財政廳已經在半個小時前,把你們豐慶縣的財政款給下撥了。”
“這……這是真的?”
葛世榮就急忙問道,滿臉都是驚詫,心道不應該啊,如果省財政廳下撥款子,難道聶國志還會不給自己打聲招呼嗎?
“假不了!”張科長把話說得非常肯定,道:“除了你們這個月的三千多萬財政款之外,省財政廳還額外獎勵了六千萬,說是繳納財政款積極的獎勵。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敢瞎說。剛纔省廳國庫處的蔣處長,還給我們局長打了電話,專門就此事做了說明,當時我就在場呢,聽得清清楚楚。”
“這……這……”葛世榮頓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反應了。
張科長看着葛世榮,道:“葛縣長,你這個四百萬,到底還要不要了?”
葛世榮此時哪還有心情顧這四百萬,他回過神來,道:“張科長,請你稍等片刻,我去打個電話,覈實一下情況再做決定。”
“行,你趕緊覈實吧,我這裡還趕着下班呢!”張科長提醒了一句,就抖開面前的一張報紙,優哉遊哉地看了起來。
葛世榮從張科長辦公室出來,就在樓道里掏出手機,急忙撥給了聶國志,想弄清楚到底是什麼情況,電話響了兩聲,就接通了,葛世榮急忙道:“國志兄弟,那筆款子到底是什麼情況啊,我們不是說好了……”
“說好你個姥姥!”話沒說完,電話裡就傳來了聶國志的怒罵,“葛世榮,我操你祖宗!”
葛世榮還沒回過神,又是“砰”的一聲巨響,電話裡就傳來尖銳的聲音,刺得葛世榮耳膜直作痛,顯然,那邊的聶國志已經把電話給摔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