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毅又何嘗不知道此事的難度,軌道部對地方小縣來講,那就是高高在上的事物,你何曾聽說軌道部爲了一個小縣的意見而改變規劃的?
再者,曾毅在軌道部同樣也是沒有人脈,“朝中有人好辦事,朝中無人乾瞪眼”,你就是去了軌道部,估計也沒人願意聽你講話。
按理說,發改委主管重大項目的立項審批,權力非常大,在軌道部的規劃上也是絕對具有發言權的。但還有那麼一句話,叫做江湖實力論。古代皇帝肯定是最大了,但連廢幾個皇帝的大臣也是存在的,而且不在少數。
軌道部的鐵路新幹線項目,已經超出了重大項目的範疇,屬於是可以影響未來國家交通運輸和經濟格局分佈的超級大項目,向上軌道部直接對中樞負責,向下軌道部具有從勘測、設計、規劃、到最後建設、運營的全部權力,其他任何部門都很難干涉其中。
發改委除了擁有一道審批流程外,在其它方面其實半點都摻和不上,你就是今天壓住了規劃不批,明天勘測和規劃還是要由軌道部來做,報上的如果還是不變,你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這麼大的項目,你總不能一直拖着不辦吧。
至於什麼都能摻和一腳,卻沒有實際審批和廢止權的環保部,就更沒有話語權了。
“明天我先去鐵勘院看看!”曾毅說到。
孟羣生就知道曾毅是死心要去幹這件事了,他不好再勸什麼,但心裡很不看好,曾毅這根本是自尋煩惱,眼下規劃出臺迫在眉睫,軌道部恨不得是一天便把這條鐵路建設出來,怎麼可能會因爲你的幾句話就改變什麼呢。
嘆了聲氣,孟羣生只好悶頭吃菜,他能幫的,也就是想辦法把軌道部報上來的規劃押後幾天,至於最後成與不成,那就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曾毅他想搞,就隨他去搞吧,這小子就喜歡搞一些超高難度的事情,不碰上一次南牆,他就永遠不知道天高地厚。
讓他清醒清醒也好!
孟羣生打定主意,也就什麼都不講了,只講了講自己的近況和喬老的健康,然後就趕緊離席去趕老同志的壽宴了。
第二天上午,曾毅決定去鐵勘院走一趟,既然決定幹,自然要先從鐵勘院入手,拿下鐵勘院的難度肯定低於軌道部,如果事情能夠在這裡解決,也就不用再跑軌道部了。
在門口遞上工作證,說明來意,那門衛頭也不擡,直接扔下一句話,道:“後面二樓!”
曾毅擡頭一看,在自己眼前就有三棟樓,於是問道:“請問是那棟樓!”
“就是你看見的那棟!”門衛依舊是頭也不擡,天知道他是用哪隻眼看到曾毅在看哪棟樓。
曾毅也就不問了,宰相門前三品官,在鐵路新幹線勘測期間,這鐵勘院的門衛的架子都跟着水漲船高了。曾毅第一次在南江省衛生廳報到的時候,就跟門衛幹了起來,那時候他是膽大沖動,更主要是他根本就沒打算去做那個什麼保健醫生,巴不得鬧起來自己就可以趁機脫身呢。
後來做了那麼多的事情,曾毅發現身在體制可以“醫”更多的人,這才踏踏實實來走這條仕途,對於這些司空見慣的事情,曾毅只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是犯在自己地盤就行。
好在走近之後,曾毅發現那三棟樓前都掛着顯眼的牌子,稍作識別,曾毅就走向正中間的那棟。
來到二樓,看清楚門上的銘牌,曾毅就敲開了一棟辦公室的門,道:“請問,盛工在嗎?”
那位派頭極大的盛工,是東江省南段鐵路幹線的線路勘測總負責人,並且親自負責中化市內那段線路的勘測,中化市的勘測工作已經提前一週完成,那位盛工自然也回到鐵勘院了。
辦公室裡坐了三個年輕人,都趴在各自的電腦屏幕前聚精會神,能聽到電腦音箱傳來的遊戲聲音,聽到曾毅的問話,有人擡頭看了一眼,道:“你是哪位?”
曾毅就道:“我是東江省來的,是佳通……”
話還沒說完,那年輕人就出聲打斷,道:“盛工不在,你回去吧!”
出師不利,第一站就吃了滿鼻子灰,曾毅心裡有些生氣,但還是按着性子道:“那盛工大概什麼時候在。”
“該在的時候就在了!”那人依舊是這副能氣人的口吻。
曾毅也就不問了,對方明顯沒打算告訴自己什麼東西,再問也是白問,還不如自己到裡面找找呢。
想到這裡,曾毅就轉身出了這家辦公室,門稍稍合上一些,就聽到裡面傳來對話。
“小王,我早上明明看到盛工來了的。”有人說到。
就聽剛纔那個年輕人道:“那人是東江來的,肯定是找盛工走後門的,這個時候來有什麼用,早就晚了,讓他進去不是給盛工添麻煩嘛!”
“也對,盛工不會見他的!”有人附和道。
曾毅一聽,心中很是火大,但現在肯定不是發火的時候,你還得指着鐵勘院幫忙呢。不過好在曾毅還得到一個消息,那就是盛工就在這棟樓內。
伸手輕輕一撈,曾毅悄無聲息地把這辦公室的門給合上了,裡面的人就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了,曾毅沒有朝樓下去,而是朝樓道的深處走了去,只要姓盛的在,肯定能找到他的辦公室。
果然,在樓道的最深處,曾毅看到了盛工的辦公室,銘牌上寫着那位盛工的名字,叫做盛德平。幸虧鐵勘院是個半企業半事業半科研性質的單位,如果換了在政府機關,這裡還會有一道秘書崗,想混進去很難。
敲了一下門,就聽裡面傳來聲音:“請進!”
曾毅推門進去,就看到了那位在機場派頭十足的盛工,不過今天是在單位,盛工倒是一臉斯文相。
看到曾毅,那位盛工就疑惑地問道:“你找哪位?”
“盛工你好,我們見過的!”曾毅笑了笑,故意拉了個近乎。
那位盛工果然有些迷糊了,放下手裡的東西,臉上稍稍帶着點歉意,道:“我最近這陣子忙得厲害,現在腦子還一鍋粥,有點搞不清楚了,請問你是……”
曾毅大大方方地走到盛工面前,掏出自己名片遞上去,道:“前段時間在東江機場,我就在迎接盛工的隊伍裡。”
姓盛的拿起曾毅名片一看,就“哦”了一聲,得知曾毅是豐慶縣的縣長,姓盛的又把派頭給拿了起來了,淡淡道:“原來是曾縣長啊,我有印象,記起來了,記起來了。”說完一頓,把那張名片很隨意地放在桌上,道:“曾縣長今天過來有何公幹?”
“有幾個問題,要向盛工請益!”曾毅很客氣地說到。
“請益可不敢當,曾縣長有什麼事情,但說無妨嘛!”姓盛的道了一聲,連讓曾毅坐的意思都沒有。
曾毅就把自己的來意簡單講了一下,道:“盛工,市裡大部分的縣區都在勘測範圍內,你看是不是也照顧一下我們豐慶縣?否則我沒法向市裡交代啊!”
姓盛的聽曾毅講完,就往椅背裡一靠,道:“曾縣長,這件事我怕是無能爲力啊!”
“東江省南段的線路勘測工作,是由盛工全權負責的,這件事盛工說了不算,我看就沒人能做主了!”曾毅笑着說到。
姓盛的聽了這話,心裡是挺舒服,不過也很生氣,他對豐慶縣可是有記性的,之前佳通市所有縣區的領導都到自己來這裡活動,送來好處無數,許下的好處更是說都說不盡。獨獨只有這個豐慶縣,壓根沒把自己放在眼裡,別說親自過來了,就是連個問候的電話都沒有,擺明了是把自己當空氣啊。
“話是這麼講的,只是你們的行動也太慢了嘛!”姓盛的眉頭高高皺起,一隻手擱在桌上,有節奏地輕敲着,道:“我到東江,就是去爲你們地方上服務的,你們不來主動諮詢政策,我又能奈何?總不能把你們堵在辦公室裡聽我講吧……”
姓盛的手指敲擊桌面的節奏很奇特,像是一種民間樂器的敲擊節奏,曾毅的視線就被吸引了過去。
“……之前爲了你們能夠受益,我可以說是費盡了心思,現在勘測工作都要結束了,你卻來提這件事……”
講到了這裡,姓盛的瞥了一眼曾毅,卻發現曾毅在注意自己放在桌面的那隻手。他心裡就更是惱火了,只是片刻之後,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臉色一變,立刻把那隻手收回來,然後使勁拉了拉袖子,掩住了整個手腕部位。
“總之,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要是不肯放棄,就去找部領導吧!”姓盛的口氣突變,黑着臉向曾毅下達了逐客令。
“盛工……”曾毅還想再問一句。
姓盛的直接從椅子裡站起來,道:“我還有事情要辦,恕不奉陪!”說完,一甩袖子就出了辦公室,把曾毅給晾在那裡。
等曾毅從後面跟出來,姓盛的早已經沒了影。
曾毅就納了悶,不知道自己是踩了姓盛的哪根尾巴,之前姓盛的還挺正常,雖然有責怪自己之前不夠重視他的意思,但也沒有把話說死,怎麼突然一下就變臉了呢。
走到樓道口的第一間辦公室門口,裡面正好有人走了出來,看到曾毅,當時驚道:“你……你怎麼是從裡面出來的?”
愣了一下,那人回過神來了,當即胳膊一擡,指着樓道口怒氣衝衝地道:“知道這裡是什麼的地方嗎,是你能亂跑的嗎?都告訴你盛工不在,馬上給我離開!”
曾毅本來還在一頭霧水呢,等看到這人伸在自己眼前的那隻胳膊,突然一下就明白過來了,看來自己還真是踩到了那位盛工的大尾巴了!
剛纔在辦公室,曾毅被盛工的敲擊節奏吸引,所以多看了兩眼,也沒有多想,現在眼前這人一伸胳膊,曾毅看到對方手腕上的那塊表,才突然意識到,剛纔那位盛工的手腕上,也繫着一塊表。
不同的是,姓盛的那塊表可是價值不菲啊。
韋向南就是做奢侈品生意的,家裡最不缺的就是這些奢侈品,就算曾毅對這些東西沒什麼興趣,但接觸多了,也還是比旁人更加識貨。剛纔姓盛的繫着的那塊腕錶,價格至少在十萬以上了,甚至要超過二十萬。
姓盛的能拿多少工資,曾毅不清楚,但曾毅知道夏工的工資水平。夏工可是退休返聘回來的,工齡也在那裡擺着,工資比姓盛的只高不低,可曾毅知道,夏工要買那麼一塊表,也還是很費力的。
如果姓盛的一如既往,曾毅或許還相信姓盛的是個愛表之人,可姓盛的剛纔的表現,卻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樣,這就讓人不得不懷疑這種變化的原因了。
再一想,曾毅就知道姓盛的那個奇怪節奏是什麼了,怎麼聽,都有點像敲竹槓的節奏啊!
想明白這個,曾毅也沒有理會那人,直接擡步就往樓下走了去。
下了樓之後,還聽到那人在樓上嘀咕:“什麼素質,一點規矩都不懂!”
曾毅對這個盛德平,還是有點了解的,當年盛德平剛進入鐵勘院的時候,被分在了夏工的手底下,算是夏工的徒弟,因爲嘴巴甜、腿腳勤,很受夏工的喜愛,只要有機會,夏工就會把盛德平推薦給鐵勘院的很多領導。
做學問盛德平不行,但做官這小子很有一套,很快就獲得了提拔,一來二去,竟然成了夏工的領導。此時盛德平就不把夏工放在眼裡了,非但不感念夏工的提攜,反倒因爲夏工和某位院領導不合,處處爲難夏工。
後來有一次,盛德平把夏工的某項重要學術成果偷偷署上自己的名字,搶先進行發表,打算據爲己有,這一下徹底激怒了夏工,夏工那也不是軟柿子,事情搞大之後,盛德平丟了很大的人,雖然沒丟官,但兩人的師徒情誼就算是徹底結束了。
要不是因爲有求於人,曾毅是絕對不會和這種人打交道的,只是他沒想到盛德平除了人品差之外,很可能還在其它方面有問題。
站在鐵勘院的樓下,曾毅琢磨着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盛德平這條路是肯定走不通了,下面怎麼走,就是個大問題了。
此時一輛車子衝進鐵勘院,從曾毅身邊呼嘯而去,之後又猛地一剎,然後飛快倒了回來,最後停在了曾毅身旁。
車窗放下,裡面露出一張英氣的臉龐,道:“曾縣長,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