軌道部的部長閆立成準時踏入會議室,揹着手走到自己的位子跟前,坐下之後,擡起頭冷冷掃了一圈,開口問道:“尤瑞敏同志到了沒有?”
坐在最末尾位置的鐵勘院院長尤瑞敏就連忙應聲,道:“閆部長,我到了!”
“那就開會吧!”閆立成絲毫不拖泥帶水,道:“瑞敏同志,你先把情況講一講吧!”說完,閆立成抽出一支香菸送進口中,“啪”地一聲點燃,然後靠在椅背上吸了起來,煙霧很快就將他的真容掩蓋了起來。
短短兩句話,閆立成這位部長的強勢風格盡顯,會議室總共也沒幾個人,他絕不會看不到尤瑞敏,故意這麼一問,無非就是宣示自己對於會議的絕對主導權。
尤瑞敏也感覺到一陣壓力,他打開面前的報告,深吸了好幾口氣,緊張情緒纔有所緩解,然後開始照本宣科地念道:“……南北新幹線東江段,位於即將開工建設的南北大動脈的中心位置,地理位置特殊,經濟分量極重,此段線路的選址規劃,將會對我國中東部地區的經濟發展格局產生極其深遠的影響。在部領導的高度重視和大力支持之下,我院此次抽調最精銳的技術隊伍、最先進的勘測設備,以務實嚴謹、高度負責的態度,投入了此段線路的勘測任務之中……”
“……規劃中的每一條線路,都經過了平均不低於二十次的人員實地勘測,以及空中遙感分析,在得出最真實的數據之後,經過嚴謹的分析、科學的論證,再結合各方面的綜合情況,我院已經初步得出南北新幹線東江段的最優規劃方案……”
“……在東江省北部A段,宜採用A3線路,理由如下……;在東江省北部B段,宜採取B1線路,理由如下……;在東江省南部A段,宜……”
尤瑞敏一段一段進行彙報,但只是簡單扼要地講明瞭方案選擇的理由和優勢,隨着他的彙報,在座的每一位軌道部領導手上,都拿到了一份非常詳細的規劃方案,上面清楚標明瞭每一段線路的具體走向和詳細地理信息。
“……以上就是關於南北新幹線東江段的勘測結果。”尤瑞敏此時合住報告,擡頭看向閆立成,用目光進行請示,道:“閆部長,我的彙報結束了……”
閆立成“唔”了一聲,重重地頷首,但沒有對報告本身有任何的表態,而是擡起頭望着會議室的天花板,似乎是若有所思。
尤瑞敏就站在那裡,靜靜地等待着閆立成的進一步表態。
良久之後,閆立成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朝尤瑞敏壓了壓手,示意尤瑞敏坐下,手指又順勢就在面前的詳細規劃方案本上敲了敲,道:“關於這份規劃方案,大家都有什麼看法?”
會議室的人都看着自己面前的規劃方案,並沒有着急開口,規劃方案這種事,畢竟是紙面上的,實際情況是什麼樣子,誰都沒有親眼去看,所以還是不要輕易表態爲好。
閆立成等了一會,看沒人開口,就側了側身子,從煙盒裡抽出一支菸,遞給了坐在自己左手邊的姜晚周,道:“晚周同志,你講兩句吧!這條鐵路怎麼修,從哪裡修,你得把把關啊!”
只有單獨對姜晚周講話時,閆立成纔會把語氣稍稍放平緩,在軌道部的所有大事上,閆立成都可以一手做主,但唯獨在規劃和修建事宜上,他必須尊重姜晚周的意見,原因無它,姜晚周是在座幾位領導中,唯一一個既親自主持過鐵路修建、又懂得規劃的人,這種資歷別人都不具備。
這也是軌道部一條不成文的分工原則,大方面的事情,比如新鐵路幹線樞的紐設在哪裡,閆立成可以拍板,但大方向定了之後,剩下鐵路具體要怎麼去修,就要由姜晚周來拍板了。
姜晚周接過閆立成遞來的煙點上,吸了一口,把自己面前的規劃方案推開,然後看着尤瑞敏,道:“瑞敏同志,你這份報告上的東西,都經得起考驗嗎?”
尤瑞敏遲滯了一下,還是答道:“報告上的所有數據,都是我們實際勘測的結果,而且經過反覆的核實,是絕對可靠的。”龍瑞敏很聰明,沒有把話說死,更沒有扯到自己的身上,反正報告上的數據都是那些勘測隊員提交上來的,自己這麼說也沒錯。
“既然如此,那如果按照這個方案修建,鐵勘院可以承擔一切後果囉?”姜晚周淡淡道了一句,彈了彈菸灰,把目光從尤瑞敏身上收走。
尤瑞敏臉色頓時一白,額上就開始冒出了細小的汗珠,他這位鐵勘院的院長兼鐵勘院的總設計師,心裡真正害怕的人,還要屬姜晚周了,至於對閆立成,則屬於是一種敬畏。而姜晚周則不同,姜晚周是那種既懂得鐵路規劃、又有豐富實踐經驗的人,單單就在鐵路規劃這一塊,其水平都不低於尤瑞敏這位學術權威,在軌道部的所有領導裡面,也只有姜晚周纔可以真正質疑到尤瑞敏。
“姜部長,這……”尤瑞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數據既然是可靠的,那麼方案就肯定是沒有錯的,可要說鐵勘院能承擔失誤帶來的一切後果,尤瑞敏就不敢表態了,這種包票誰都不敢打,萬一有什麼差池,自己這位鐵勘院院長可就要倒黴了。
尤瑞敏現在搞不清楚的是,是不是自己的報告之中,被姜晚周看出了什麼破綻,這是讓尤瑞敏感到最不安的地方,方案自己之前已經審覈過幾次,如果還被姜晚周挑出錯來,那自己可真是被狠狠地打了臉啊,而且這絕對是工作中的重大失誤。
“晚周同志有什麼看法,就儘管說嘛!”閆立成此時開了腔,算是幫尤瑞敏化解了難堪,不管怎麼說,尤瑞敏也是他看中並提拔的人。
姜晚周就道:“我要講的是,修鐵路不是修皮鞋,肥了還可以收緊、窄了可以加寬,前期勘測中的任何一個小小疏忽,都可能導致我們做出錯誤的抉擇,動輒上百億的投資,會因此付諸東流,甚至鑄成無法挽回的損失。這就要求我們的鐵路勘測人員,不僅要有精湛的技術,更要有高度負責的態度,其所拿出的每一份報告,都應該經得起任何考驗。”
尤瑞敏鬆了口氣,原來姜部長只是想強調一下他的存在感啊,害自己還以爲是報告中出了重大錯誤呢。
閆立成此時也是有些不爽,這些話我平時就強調了很多次,還需要你再強調一次嗎?這方案到底行不行,你給句肯話就可以了,何必東拉西扯呢,白白浪費大家的時間和精神。
尤瑞敏就趕緊陪着笑,附和道:“是,是是,姜部長此言……”他只想趕緊把方案通過,讓姜晚周這東一榔錘西一棒子的,自己遲早要被嚇出心臟病來。
“可偏偏就有些人,拿勘測當兒戲!”
沒等尤瑞敏把話講完,姜晚周突然聲色俱厲,聲調狠狠地提高了幾度,一幅咬牙切齒狀。
尤瑞敏的心此時剛落到肚子裡,再聞此言,心臟猛一下又彈了起來,劇烈的心跳,都讓尤瑞敏感覺到一陣眩暈,我的天,姜部長這是要自己的命啊!
閆立成側臉看着姜晚周,眉頭微微鎖起,以自己的瞭解,姜晚周可不是個放空炮的人,難道這方案真有什麼大問題嗎?作爲新鐵路幹線的直接推動者,閆立成恨不得這條鐵路立刻投入修建,然後立刻修成,但如果修的是一條問題路,閆立成則寧願不修,自己要的徵集名聲,而不是麻煩。
姜晚周就把一份材料狠狠摔在了自己面前的桌上,道:“這就是你們反覆覈實了二十次的結果嗎!這就是你們務實嚴謹、高度負責的態度嗎!”
尤瑞敏驚的是手足冰涼,雖然不知道那份材料上到底是什麼,但肯定不是什麼好消息,尤其是這材料還似乎姜晚周拿出來的,龍瑞敏就更加驚恐了。
身旁的另外一位副部長拿起材料,只是簡單掃了一眼,臉上頓時陰雲密佈,重重地哼了一聲。材料從在座領導手中一一傳過,凡是看到材料的人,基本都是一模一樣的反應。
等材料傳到尤瑞敏的手裡,他的手已經抖得拿不起那份材料了,哆哆嗦嗦半天,等翻開材料看了一眼,尤瑞敏頓時如被雷擊,整個人都木在了那裡,作爲鐵勘院的院長,他比誰都清楚這份材料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勘測工作出了最嚴重的失誤。
“你們到底打算讓部裡修一條什麼樣的鐵路?是南北大動脈,還是南北大堵脈啊!”姜晚周怒不可遏,厲聲質問。
在座的領導也是很惱火,就算不懂規劃,他們也知道地質災害對鐵路意味着什麼,一條三天兩頭出故障的鐵路,怎麼可能擔負起南北運輸的重任?能不耽誤運輸就已經是燒高香了,到時候出了問題,你怎麼辦,是修修補補、勉強維持呢,還是中斷南北運輸幾個月來重新修建?
耽誤事就算了,到時候軌道部的領導恐怕都要被人們唾罵的口水給淹死了!
材料最後纔到了閆立成的手中,只見閆立成太陽穴上青筋突然暴起,然後一拳錘在桌上,厲聲喝道:“尤瑞敏,你要給老子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