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爸!!!!”
我的心從來都沒那樣痛過,或許說我一直以爲心痛只是個感受的比喻,直到那一刻才知道,原來心真的會痛,痛到如同刀絞,痛到清空你的大腦,讓你連生的欲、望都沒有...
“小千,你...唉...”
毛叔擋在我的眼前,似還是想遵循爸爸的遺願不讓我看他垂朽的模樣。但看到我軟趴趴跪在地上,淚流着,膝蓋往前挪動着似連站起的力量都失去,卻搖搖頭,眼裡嗜着渾濁的淚走到窗邊。
爸...
我一寸一寸跪着挪到爸爸的身邊,顫抖的撫摸着他已經冰涼的手。那雙手,從來都是那麼的有力,彷彿天塌下來都會幫我撐起。現在,他沒有力量了,我的世界,也隨之天塌地陷...
“小千...小千!!你聽我說...你爸爸一直相信死有魂兮,因爲他說他聽到過沙濱在他耳畔咆哮,也看到過你姐姐在窗邊歡聲笑語...所以,所以你一定要堅強點啊小千!”
“至少...讓他走的別那麼沉重...”
聽着翟叔叔的話,我閉目,擠出最後幾滴眼淚。牙齒緊緊咬着下脣讓血液流出,感受着那根本無法與內心相比的疼痛,只是扶着牀頭,好像扛着時刻會壓垮我的厚重蒼天,狼狽的站起。
爸...
看着他,看着他蒼白臉色,看着他眼睛閉合。那嘴角似在微微揚起....
我的淚水,再一次抑制不住的奔流而出。因爲我感覺他還活着,他只不過是睡着了。
在夢裡,憶夕何在,今何在。無聲緬懷着自己輝煌的梟雄半生,又在回憶這苦並快樂的半世顛沛流離。思緒一切往事都彷彿花開又花謝,人死之後無所爭奪無所帶走那一切都只是個過程。沒有痛苦,沒有憤怒,沒有歡喜...就像他此刻靜靜的躺着,他也只是靜靜的看着,看着...
爸...
我情不由衷抱住他的胸膛,感受着他還未散盡的餘熱彷彿這就是冬夜裡僅剩的星星光火。良久後站起,撫着他的臉頰,淚水流淌在他的身上,最後再以白布遮掩那就算蓋着我也能看到的面容。說毛叔叔,翟叔叔...把我爸爸的屍體,凍起來吧...
“凍起來?小千你這是...”
我擦乾已經冰冷的淚水,看着死去的爸爸,彷彿看到了無能的我自己。拳頭緊緊握住淡淡的說,因爲我要他看到,他沒有輸...
“我要他親眼看着,看着所有造成這一切的人都死在他的眼前!!他沒有做成的事兒,我全部幫他去完成!”
幾個叔叔當時臉色就有點難看,毛叔更是上前摁住我膀子讓我坐下來慢慢說,我卻一把甩開他的手。看着爸爸,我的心絕望悲傷;憶着他到死還要我脫離仇海沉淪的模樣,我的血,殺氣騰騰!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喪命之痛,血債血償!!”
“我陳千在這裡對天發誓,我定要將他們碎屍萬段!若有生之年不得償所願,我死不足惜!!”
錯愕的看着我已經血絲密佈的眼睛,聽着我喉嚨裡彷彿野獸的喘息,毛叔叔臉色很難堪似左右爲難。
猛拍下桌子,說你就這麼不聽你爸爸的話嗎??他都死了!這是他最後的交代!你不在乎嗎??不管你在不在乎,你要出點啥事兒你讓我怎麼跟他交代!?
“你不需要交代。”脖子歪着,我冷冷的看着毛叔:“真有那一天,我自己跟他交代。”
“你!!”
“毛叔...我一直都很聽話,聽爸的話,聽你的話。但現在對不起,你們誰的話,我都不會聽!”
“爸爸的愛,我懂,但那讓我覺得,他讓我活着,就只是讓我活着;我卻不同意,因爲我的命,是他給的。路,卻是我自己踏的。現在,路我已經選擇了...”
“我跪着也要走完它!並不後悔,哪怕是死在路上!!”
“你幫我,我們一起走;你不幫我,我也不怪你。但是毛叔你記住,今天我陳千把這話說下了,哪怕是搶輛貨車裝滿汽油衝撞進去把他別墅給炸嘍,我特麼的也要弄死他!!”
說着,我人已經衝了出去,我不知道我衝出去後要做什麼,我只知道正如翟叔叔所說,我也覺得爸爸的靈魂就在牀畔靜靜看着我。我卻不想讓他看到我這不得不的大逆不道。他就是我的命,他說他撐着我的天但其實他就是我的天。唐劍,把我的家毀了,把我的天壓塌了...
沒有什麼好猶豫的,正如我覺得如果連自己的殺父之仇都不報,我還有什麼好活頭的一樣。
毛叔最後衝出來拽住了我,他好像想罵我,看着我的眼睛,卻彷彿看到了他自己身爲爸爸幾十年兄弟的身份,那讓他感覺自己身爲男人的血性都被十幾年經商路給磨滅。痛苦、內疚,不甘心!
“好...好!!你說的沒錯,耀坤他是爲你好,也是爲我們幾個老傢伙好。但我們卻不能把發生的事情當做沒發生過!二十年前,耀坤一句話,我顧着大局出賣了所有人自己離開;二十年後的今天,還讓我連耀坤他自己的死活都不顧!那我毛景榮到底要置自己於何地??”
“好,好...我答應幫你小千,但你也一定要答應我,一切事情命都聽我的安排!”
點點頭,他答應幫我已是意料之外,更何況...說是說,但沒有叔叔們幫忙,我一個人還能做什麼呢?
毛叔頓了頓,看到翟叔和老黑叔抹乾眼淚走出來,就隨手掏出了電話;我問他要打給誰,他跟我說是沙俞,嚇了我個半死。
“你給沙俞打電話做什麼??那是個瘋子!而且綁架我和米海軍時說的那些話很可能都是圈套,他終歸是唐劍的人!”
毛叔搖了搖頭,深邃的看着窗外,說米海軍家那個小子心思的確密的很呢...他猜的沒錯,上次那事兒,應該就是沙俞配合唐劍玩了手借刀殺人;但沒想到米海軍心思這麼密猜出了端疑。
“不過人是沒機會殺死,卻來了個敲山震虎啊?現在米白強已經被逼的自己當先跟唐劍翻臉,等於自己逃出了在沙家壩高地位的保護。現在只要是人找到,唐劍想殺他就殺他,根本再不需要任何考慮。”
“不過...那晚你跟那個吳用去的時候,我和這個米海軍聊了聊,知道了當時的那些具體情況;我聽米海軍說沙俞對唐劍是破口大罵,對麼?而且罵的每一句話都等於是一條罪狀,有理有據?”
我點點頭,毛叔就笑了。說着就對了。
“你看,人內心的一些情緒,總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就像是沙俞,唐劍指派他跟米白強翻臉要殺死米白強,那要讓其他人信服就沒那麼複雜,他只需要用他確定他兒子的死跟米海軍有關係就夠了,反正他跟做大的唐劍是一夥,別人不太信服,也根本沒關係;那麼他爲什麼要白費口舌對唐劍言辭鑿鑿語刀刀的罵那麼多?”
“因爲他對唐劍本身就有怨念!那罵出來的每一條罪狀就都是對唐劍這些年積壓下來的不滿!而且當年沙濱還在的時候沙俞位置可不比唐劍底,金盆洗手?不過是唐劍坐了龍頭,米白強又取代了他在沙家壩不可或缺的作用喪失了他的競爭力。但是他說他想滅了唐劍自己坐上龍頭的位置,絕對不是說說那麼簡單!”
“只不過這些不滿還不足以、或者說他沒膽量真的跟唐劍翻臉就對了。”
笑了笑,毛叔就說對於這種明顯出現裂縫的關係,我就從來忠誠於商場“利益永恆,利害可變”的做法。那就是讓我的敵人和朋友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后,再來看一看誰是朋友,誰又是敵人。
我若有所懂,他無視一笑,點上根能讓他頭腦清醒的雪茄煙,就直接把號碼撥過去。
“喂?沙俞啊?呵呵呵我是毛景榮啊?對,對...好久不見,可是分外想念了...”
可能怕我情緒還沒穩定會搗亂,毛叔走的很遠纔開始說話。我隱約只聽到兩個人先是虛僞的客套一番後,才切入了正題。
毛叔叔沒有單刀直入,他有他說話的技巧。先是明知故問的問唐劍現在有多少資產勢力多大,又唏噓感慨的提起當年海關鯊在沙家壩位高權重的過往。然後再毫不怕他生氣的,去抨擊唐劍當初置沙濱大仇於不顧,待沙海也入獄後才一舉翻盤坐享其成;而今做了龍頭也忘了老兄弟的功勞,已是半截脖子埋土裡的年級,卻毫無把地位讓給當初功績顯赫的兄弟的意思。
每句話,與其說是在嘮嗑,不如說是一把把尖銳的鋼刀直插沙俞最不願讓人觸碰的軟肋!到最後他好像就跟毛叔吵了起來,乃至掛斷了電話。但等重撥過去又說道了好幾番後,毛叔臉上就終究露出了笑容。
“搞定了?”
“算是吧...不過畢竟是曾近的走私大亨,沙俞膽大,卻心細。他不會直接幫我們跟唐劍作對的,但卻可以告訴我們唐劍囤積的那些貨物,都藏在哪裡...”
囤積的貨...是說那些毒品??我之前也知道過,甚至帶着吳叔親眼看到過,可是...可是沒什麼卵用啊??他有唐國邦這把保護傘,刀槍不入!
毛叔那會就笑了笑,說小千,你也長大了,難道你覺得就算是唐劍爸爸的二弟,唐國邦這些年犯着被查出來的危險一直護着唐劍這麼一毒梟,難道就沒他的目的嗎?
“這麼說...唐國邦給了唐劍生財的權!唐劍,卻也給了唐國邦打點人脈的錢!他們兩個就像陰陽兩魚一直以來都是互利互用的關係!這些年裡唐國邦用唐劍賄賂給他的錢,不知道幫他的學生,鋪墊出了多少仕途的雲霄大道!”
“毀了唐劍,唐國邦資金鍊斷掉會受到重創,所以唐國邦護着唐劍;同樣的,如果危害大到可能唐國邦出手保護也會受到反噬,他是不會再管唐劍是死是活的,只會恨不得把這層灰色關係斷的乾乾淨淨!“
“畢竟當年唐劍父親是土匪,唐國邦,可是黨員。你還不知道吧?唐劍父親,就是唐國邦親手引誘出大山被亂槍打死的,只不過他們這一家子人,都是那種冷血到爲了利益會忘記任何仇恨的人。“
聞言我已經明白了大半,當即就詫異的看着毛叔說那你的意思是什麼?毛叔笑笑,只是讓我們先等着。說他這十來年可沒有空蹉跎,現在就去貴州,請個能壓得住唐國邦的人過來。
我們都相信毛叔叔的人脈力量,雖然這段日子以來都沒展現過,但我至今還記得當初他去市法院中途闖進來,大法官也讓別人別冒犯他的那一幕。
毛叔走了,翟叔說他要等着丁子出手術室。我也想等,他卻不讓我等,神色黯淡的說讓我先跟老黑叔把爸爸的屍體擡回家。不管我是要冰凍、還是照他的意思火化...都等大後天喪禮之後再做絕舍,這幾日,讓爸爸再好好看看家裡,別等頭七的時候,找不到回家的路。
不知道是否怕我觸景生情,老黑叔愣是動都不讓我動爸爸的屍體一下,自己打電話叫了他們俱樂部的人過來,幫爸爸擡上了車,又送回了口福街的家裡。我一回去,就看到他已經給爸爸遮了面,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風衣。喝的醉洶洶的,不斷舉着酒杯,說耀坤喝酒,喝。
我心裡難受,卻找不到宣泄口。跟老黑叔陪爸爸喝了一夜的救。嘧啶大醉之即,恍惚的看到爸爸翻起身來,撩開面上白布跟我碰了下杯;眼一睜開,他卻依舊躺着,那樣的安靜,只是我恍惚中把老黑叔當成了爸爸。
那一夜,再一次以淚洗面...
爸...你安心的去吧。兒子一定會給你報仇,我一定要禍害的唐劍那老狗生不如死!!
跟老黑叔背靠着沉沉睡去,夢中似乎還聽到爸爸在我耳畔嘆息,等眼一睜開,才發現是毛叔叔用手絹擦着我眼角的淚水不斷憐憫的嘆氣。
站起來,深深凝望了眼爸爸,擦乾眼淚就去洗漱個乾淨,看着鏡子裡的自己,不斷告訴他現在必須要忘掉一切,要堅強!等面無表情的出去時,就看到一個看起來才二十來歲的大哥,在跟毛叔靠着沙發在商量些什麼。
“這是...“
“哦,介紹一下。這位是紀委巡視組檢察院孟子涵,子涵,這是我大侄子,陳千。”
“嗯。”
這人性格似乎有點冷,隨便和我握了下手,就又坐了回去。警惕的撇我一眼,看毛叔點頭,纔沒中斷他們的談話、
“毛先生,這次的事情,我希望你還是想的越妥善越好。我負責受理的是貴州一帶的紀委巡視舉報,您這裡實在不是我的負責範圍啊。”
“但你還是來了不是嗎?”
“額,這個...“
“哈哈哈...子涵啊,我跟你老師認識三年多了,要不是他退休了我也不會找你,因爲這可是好事一樁;雖然管轄地域不同,但犯罪就是犯罪,把這個犯罪的人給揪出來彙報給當地檢察院,你一樣有功勞可分。你來也是爲了這個目的,不是嗎?”
“我...呵呵,毛先生好像還跟以前一樣,說話很直白呢、”
“那不是因爲我們都是自己人嗎?子涵我就跟你開門見山了,東*那邊的市委書記下臺,牽連到他們的劉市長現在也在被立案調查你不是不知道吧?你師父知道很多內幕,也是真心輔導你,應該有跟你說過接下來還會有很多人落馬吧?因爲他們官官相護的關係都是由同一根線團繞起來的,那就是唐國邦。”
“我讓你幫我繞過直轄市公安廳,直接把這樁案子彙報給中紀委的原因,就是因爲這樁案子的嫌疑人叫唐劍。”
“唐劍?”
“恩,唐劍,就是唐國邦的侄子。現在你總該明白了?唐劍販毒、製毒!是唐國邦的經濟來源。搗垮了這條經濟線,唐國邦就有可能請不動更大份量的靠山,來幫他掩蓋現在漏出的那些馬腳;最重要的是他跟唐劍關係匪淺,如果你能儘量幫我們做事,就能儘快把消息壓下去。也就能在不知不覺中從他身上調查出很多對唐國邦致命的證據!家賊難防嘛。”
“而這案子不是你管轄區域沒錯,但唐國邦牽扯到的官員那可是天南海北都有!這樣,還不屬於你的負責範圍嗎?況且你要做的也簡單,就是現場確認過我們所說無誤後,直接彙報給檢察院,越過公安廳直接向行動組批發逮捕令!我們幫你準備好一切,你只需要坐享其成,如何?”
看他還有點猶豫的樣子,毛叔就翹起二郎腿點燃雪茄,淡淡一笑。
“如果真的能打掉唐國邦這隻幕後的大老虎,恐怕就跟當初的邢少秋一樣,再也不會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監察員。這樣的話,你給你師傅過六十大壽的時候,他估計也能對着你欣慰的笑了,呵呵...”
說完,毛叔沏上杯熱茶放在孟子涵眼前,靜靜看着他;孟子涵皺眉思量了很久很久,終究還是端起了茶杯小抿了一口,又起身離去。
那時候,毛叔就對我點頭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