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漆黑沒有半點繁星,走在坎坷的山道上,六步絆一次十步摔一跤。我面無表情看着胳膊上的傷口,突然覺得人生,就是個指南針。
事情、目標,人...一個個天地磁場出現不停交錯,指引着你雖步履行艱卻伴有力量,總有活下去的方向。但是那時那刻,我的針卻彷彿是斷了,明明還有很多樂可享,事兒可思,對我而言,卻已沒了意思。
是啊...連殺父之仇都報不了,兄弟的性命都在眼前空流逝,我還有什麼心情去想別的事情?就算此刻墜下山崖摔死又怎樣?我心裡只有一個遺憾,就是沒能把唐劍親手碎屍萬段!!
回到家中,冷冷清清。彪叔的離去讓我本並不陌生的口福街變得如此陌生;
樹倒彌孫散,爸爸死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他梟雄半世,消逝之際陪伴他的卻只有寥寥四人。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今日我看個清楚透亮;
三個叔叔,一人整日未曾離開,兩人經營大半輩子的公司即將面臨滅頂之災,卻不管不問。只是跪在父親身旁無聲斟酒,飲下,再哀嘆,卻又讓我終於明白什麼叫做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名聲?財產?權利?一大幫平日看着耀武揚威的手下?也許還敵不過,最低谷時燒洋芋打鳥窩攢下的一份情誼...
看着黑布之後靜靜躺着的他,我從來沒意識到總是那樣面無表情看着都有點木的他原來已經教給了我這麼多;思緒至此,濃烈的愧疚感燒的我心裡發酸,紅着眼就想靠近他,再看看他。
“你幹什麼呢,小千?”
“老黑叔,明天就喪禮了,我知道我昨天講的話是那麼幼稚...他想火化,骨灰漂泊大海,就任他去,還冰什麼凍...那我想,再看他最後一眼...”
“不,不行!絕對不可以。”
“爲什麼??他走到時候你們不讓我看!接回來的時候也不讓我碰!!難道我個做兒子的,真的要直到自己爸爸被燒成灰了連他最後是個什麼樣子都不能記在心裡面!??”
看着我發紅的眼眶毛叔也搖搖頭把我拽回來,嘆口氣,說小千你別爲難老黑了,人死不能復生,活着的人要學會忘記、堅強;離世以後不能面煞留親,彌離不散,這也是禁忌。
說完高舉着酒杯,對着爸爸淡淡笑着:“耀坤!兄弟都在,兒子也在,沒什麼好遺憾的。雖然我不想說,但是...你可千萬別有什麼掛念留着不走...”
“毛叔...“
“來小千,陪你爸爸,再喝完這最後一壺酒!喝完了,耀坤,明天兄弟們就送你上路...”
“你,一路走好!”
真想就這麼喝的嘧啶大醉,睡死過去直到世界的盡頭。但是想着明天的喪禮,我還是搖搖頭沒有參與,只是蹲在那裡一夜,靜靜的看着他,守着他...
第二日,毛叔已經把什麼都打點好了,等我睡眼惺忪的出去的時候,樓下面已經搭好了帳篷和酒桌。在老黑叔接引下換好了喪父跪在棺材前面,我才失聲哭了出來。因爲直到那時我才發現,爸爸他爲兄弟,爲媽媽,爲我爲所有人操勞了一輩子,直到死去卻居然沒有一張能拿來充當遺照的照片。
望着案臺上那毛叔拿出可能還是爸爸幾十年前,跨着摩托穿着夾克面龐略顯青澀的黑白照片,只是低着頭滾着淚不斷在心裡說對不起....對不起爸爸...
兒子,真的不孝...
從六點,跪到八點,毛叔定好的喪宴都被擺上了桌,卻還是沒見有相熟的人過來緬懷他,只有幾個鄰居和隔壁鋪子裡商戶過來跟毛叔他們聊了聊,無意中看到老黑叔那條假肢和膀子上的紋身,卻又默不作聲的走了。
那時候我真的很不甘心很不甘心,就算明知道若真有靈魂存在,爸爸也絕對是不喜歡有陌生人來叨擾他彌離之際的安寧,卻又有哪個做兒子的,會肯看到自己父親的喪禮如此冷冷清清??
但...罷了,毛叔說的沒有錯,爸...有我們陪你,夠了,夠了...
灌回幾滴鹹澀的淚水,看着已經涼掉的飯菜我皺皺眉就想至少一桌給他全吃光,因爲習俗裡喪宴飯留下對故者是不敬的。結果剛坐上桌,手中筷子就被我攥個懶腰折斷。
“你們來幹什麼...”
“滾!!你們都特麼給我滾!!!”
眼見着小區門口停下輛紅旗車,唐劍在一臉陰笑的沙俞攙扶下,面無表情的走出來冷冷的看着我,我真恨不得抄起眼前沸騰的砂鍋燙化他的腦袋!!
老黑叔在咒罵,昌叔臉色極其難看似想起還在病房的丁子。只有毛叔陰沉着臉卻沒有阻攔,反而一把拽住衝上去的我,說小千,別鬧笑話,他就是來看咱們笑話的。
“呵...這麼說就不對了毛景榮,我們跟陳耀坤好歹也認識了幾十年,他死了,我們來送送有何不對?”
說着,沙俞一揮手,後面十幾個手下就扛着花圈和喪禮走了進來。毛叔把我和老昌叔都拉下去,陰沉的笑笑,指了下桌子。
“坐。”
“呵呵...真是老來悽慘,這菜都涼了...怎麼,沒人來啊?”
“你!!”
毛叔死死把我拽在後面,看着我眼裡壓制不了的火氣只是繼續冷笑着,手指頭拍打着桌子,說我讓你們坐,可不是讓你們吃菜的。
“這菜呢,是給人吃的,不是給狗吃的。也都是老人精怎麼這點眼色都沒有?我讓你們坐,只不過怕唐老先生你一把老骨頭了,站個兩三分鐘高血壓上來死在我這兒了,那可就不好看了...“
“說得好!”
老黑叔喊出了我的心聲,毛叔的態度也讓我冷靜了點。
不是真的現在沒辦法對抗他們,就要忍着他們。只是今天是爸爸的喪禮,不管誰來,是男人就把火氣藏起來。讓死者安息別填爭吵。
鬆開拳頭走上前去,看着唐劍冷冷的說快上香吧,上完了,就趕快滾。這裡不歡迎你們。
接連被暗地裡嘲諷辱罵,沙俞就算今天再是抱着看好戲的心態,那臉子也有點掛不住。掃眼一直一聲不吭的唐劍,卻冷笑一聲,笑着說不歡迎我們你們還能歡迎誰啊?
“瞧瞧,瞧瞧,真是可笑無比。陳耀坤好歹也算梟雄半世,中年喪命就不說了,死了都這麼冷清!毛景榮,你們還就別怪我今天的確是來看笑話的,這笑話,我們想不看都不行!”
“也對啊...呵呵呵,就他那德行,好聽點說是重情重義,難聽點,爲了一幫炮灰自個把包全頂了。那現在倒可是有人覺得他當年夠義氣來看看他啊?哼哼...老瘸子一個,下半生簡直就是個廢物!人躲都來不及,誰還跟他談交情!?”
話雖刺耳,卻是屬實。那時候看他那麼得意,我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被毛叔死拽着卻無可奈何,只是心裡圖發堵而已。
“哪的狗吃了那麼多大便,嘴這麼臭?哎這一大早就弄得人心情不好,真是喪氣的很呢...”
但也在那會不等我們發聲,外面有人進來卻已經冷冷的反諷刺回去,讓沙俞頓時笑的很難看。我擡頭一看,眉頭欣慰的展開。
“老王,你來了...“
老王踩着人字拖吊兒郎當的走進來,進來把那二鍋頭往桌子上重重一磕,無視毛叔問候,只是冷冷的看着沙俞笑了起來。
“我說是誰,原來是沙俞你啊?呵呵,那就怪不得了...耀坤這人吧,活了一輩子重情重義的,要我說還真是有點傻了。但今天人少,也罷,誰活到這歲數身邊還有那麼多真心朋友和兄弟?倒是你啊沙俞,你是嫉妒吧?你海關鯊當初又是入贅給交通局局長那大你十來歲的老太婆,她爹一死就把她給踹出家分居了;又是爾虞我詐玩的順順溜,跟自家兄弟都沒個實在話,當初老狗把你當親大哥,替你殺替你闖,他女兒得了血癌借你幾十萬手術費你卻都不給,到最後老狗給你頂了包讓拉去槍斃了,你居然還有心情在三亞度假。“
“你說說你這樣的人,死的好點還有人送你走,要下場慘點,就連個收屍的都沒有,可不是隻能在這說些酸吧唧唧的話嗎?”
說着,不顧沙俞越來越黑的臉色,略顯老而猥瑣的臉陰下去,冷冷的說還沒忘老狗吃斷頭飯前哭着喊得那句話吧?
“他寧可下輩子跟一條真正的狗,也不拜你這個薄情寡義的畜生做大哥!”
“王通!!你是不是想死!??”
“呵呵...你也別嚇唬我沙俞,我王通當年好歹也算一霸,隨便一個明代青花瓷乾隆老扳指的換來的關係就比你入贅得來的要兇。沒被那個窩裡反的白眼狼倒栽一口,當年馬蘭亭見着我也稱兄道弟,你這樣的貨色當初叫我聲通爺爺我都懶得答應哦...也就耀坤死了,才值得我給上一面兒來。你以爲我眼裡有你啊?”
“呵呵,小心點...小心老子要離開這小地方你攔不住,反而哪天清明去掃墓,發現你祖宗十八代墳都給人刨了!“
沙俞被氣得臉都白了,卻被唐劍點了下柺杖給壓下來,可見王叔當初在土夫子裡真的是響噹噹的大人物。而他也沒心情跟沙俞再打嘴炮,吊兒郎當從他身邊走過,就神色肅穆的給爸爸上了香,鞠了三躬。
“耀坤吶...王哥一輩子沒服過誰,但就服你個小輩。唉...都說英雄早逝,落在你身上倒是真切。好走吧你,好走...“
說完就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讓我節哀順變。我苦澀的道了聲謝,他留下句如果要下葬找他找個好陰宅,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媽、的老廢物!!要不是還有湘西那幾個老淘沙肯叫你一聲哥,看老子能不能把你皮給扒嘍!“
說着,沙俞怒極反笑起來,陰踹踹看着我們,就說你爹也就能讓個看火葬場的來送送了,混得跟乞丐一樣,跟你爹倒是配的很呢!
“砰~“的一聲,他話剛說完,一聲巨響就驚得他急忙回過頭;一看,就氣得臉都紫了,因爲他正看到他們那輛紅旗車,讓人給拖了。
“他罵的,誰、誰這麼沒眼色!??敢拖老子沙俞的車!?“
“就天王老子的車我也敢拖,呵呵...對不起哈?你違規停車擋着人業主道兒了,活這麼大歲數這點規矩都不懂你還有b臉在這給我滿嘴噴糞?自己去交罰單,別說我沒告訴你,在我們公安局後大院裡,就算你車讓人給炸了,也沒老子毛的關係!“
吳叔叔一邊冷冷的說着,一邊把罰單本踹到兜裡走了進來。雖然眼見是他,把沙俞就算氣到半死也沒法子說道個啥,我心裡卻還是堵得難受。
“吳叔,你的警服...“
“別廢話了小子,這不挺好?說的牛逼哄哄的,但他趙匡義倒是真有膽量直接把我給踹出去?現在這身制服權利沒那麼大,但也好,至少輕了太多...”拍拍我肩膀,他就整理了下已然換成交通管制的制服,走過去看了我爸遺照很久很久,才點燃了香。
“陳耀坤,我吳用特麼恨了你一輩子,甚至現在還是恨的那麼入骨!”
“但我現在只恨你這麼厲害一人,居然沒被我親手關進大牢,反而被陰折在這麼幾隻遲早不得好死的人渣手裡!你怎麼能死在他們手上啊?論惡,誰有你陳耀坤惡!?”
“也對,你也算是惡到頭了,惡到連報仇的機會都不給我留着,呵呵...”
說着把香插進香爐裡,同樣是走來拍拍我肩膀,卻沒有走人。只是在旁邊一聲不吭的吃了起來。毛叔見狀,淡淡一笑,就端壺酒跟他坐在了一起。本來躲避着不敢進來的鄰居們,一看有警察都坐在這了,臨門的稍微熟點的,也就都走進來開始說說笑笑,吃吃喝喝。
那時候,院子裡已經算有了點人氣兒,但我總感覺有點奇怪;沙俞瞪了吳叔半天迸出來的一句話就讓我知道是哪裡不對,他說你們這到底是慶祝他死的好,還是哀悼他死的不好?呵呵呵...人死了,連個哭聲都沒有,連個孝子都見不着!
我爸走了都讓他走的不安生,那種火氣真的不是理智就能壓下去。毛叔叔看到我臉頰在抽搐卻又走上來把我狠狠拉在身後,讓我聽話。
“你爸是死了,他們現在也是能一手遮天,但是小千,道兒有道兒的規矩。人死了,容不得他們鬧騰的,否則道兒上人就都知道他們不講道義;但是他們今天明瞅着也就是來鬧事兒的,估計外面還有人候着,現在就在你身上找動手的藉口呢。”
“記住,沉住氣兒!”
沉住氣兒...對,這是爸爸的喪禮,他們要看的,就是我們鬧笑話。
但回頭想想,他的話卻依舊讓我很難堪,心裡內疚更深,覺得別說他們來搗亂,他們沒來,我個當兒子的連爸的喪禮也沒考慮周全。
老黑叔卻彷彿得到了提醒,一個電話過去,也就三四分鐘,門外面已經哭聲載道。
我驚詫的出去看了看,就看到也不是花錢請來的,都是熟人是餘年他們一夥。估計這段日子沒少偷偷跟趙飛聯繫,看到我時他們的臉色也再沒那麼厭惡,只是都衝我點點頭示意我節哀順變,就繼續跪在門前假聲嚎哭。
縱然腦門菊花牡丹花花花綠綠看着很不應景,但哭聲一響起來,好歹有了個喪禮的模樣。
鬆了口氣,我只是冷冷瞪着面色越來越不好看的沙俞,說你們還有什麼刺好挑的?沒有了,就趕緊滾!!“
“說了不歡迎你,是不是活到你們這歲數臉皮就是這麼厚!?”
接連被自己說的話打臉打的啪啪響,沙俞的神情已經惱火到了極點。看眼唐劍,就又陰冷一笑,說好啊?上完香我們就走、
說着衝身後人擺擺手,就有人遞給他香火,也有人把揭來的喪紙拿去給老昌叔入冊。我還沒感覺到不對勁,昌叔擡腳踹翻了桌子,一壺開水就澆在了他的臉上,燙的他滿地滾。
“幹你姥姥的沙俞,唐劍!!你們滾,都給老子滾!!”
我和幾位叔叔都被驚到了,回頭一看,才臉色蒼白的看到他拿來的白紙下面居然包的都是紅紙;再扭頭一看,連那香都是喜慶事兒燒的紅鳳香!
一股火氣涌上心頭,再也不顧鬧不鬧笑話,抄起被燒的直冒氣兒的砂鍋我一股腦就掄到了沙俞腦門上;沙俞沒想到我和翟叔都會突然發難,當即被淋了一腦門的燙水。那光禿禿的地中海上都在冒着白煙兒。
“敢、敢打我??幹你m的!!給臉不要臉,都給我進來弄死他!!”
“來啊!!有種你們就特麼的來弄死我!!沙俞,唐劍,你們給我等着,等着!!我遲早會弄死你們的,我遲早要把你們碎屍萬段!!”
他一聲令下,帶來的十來號人頓時把帳篷給圍了,但還沒等他們發難,餘年他們從後面衝進來,抄起板凳不管三七二十一,拽住誰就衝誰腦袋一陣狂掄!一時間整個小區都鬧騰了起來,吃虧的卻還是先動手的他們,沒幾分鐘就被餘年一夥都壓在地上打。
但毛叔說了,他們今天要的,就是來大鬧一場,讓我爸爸死都死不安生自然早有準備!也果然如此。
沙俞咧嘴一笑就吹了聲哨,候在圍牆外面四輛麪包車頓時把小區門口都給堵了。五六人五六人跟下餃子一樣就直從車裡往外衝!
近二十號人跟裡面七八個前後夾擊,混戰一番,頓時搞得一個好生的喪禮雞飛狗跳!
那會我心已經難受到極點,因爲現在已經沒我們的地盤可言,彪叔的手下都跟了唐劍後,我們簡直可以說就算是赤手空拳的跟人幹架,除了老黑叔大飛俱樂部的這一幫人外都再沒人來幫我們!
這社會,就是這樣,人性就是這樣。樹大時可以遮風避雨,但樹倒了,感恩圖報的少,落井下石的多,避而遠之的更多!
但也就在眼看着幫人有了動手的理由,在沙俞笑的最猖狂得意,唐劍嘴角也咧起來的時候,另一幫人卻再次衝了進來,反把沙俞這四五十號人給圍住了。而且不問三七二十一,三四個拽住一個就往死裡打!
那會沙俞臉都青了,完全不知道這是哪兒冒出來的一幫人;但不等他反應過來的,不知誰速度很快的衝到他眼前,一板凳重重招在腦袋上,直接就把他砸的跟王八一樣bei幹趴在地上。
“啪~啪~“
砸趴他那人冷冷的俯瞰着在拍手,國字臉,濃眉大眼嘴脣黑紅。一米九的高個,身形魁梧跟彪叔有的拼,穿着一襲的黑風衣臉頰還有三道蜈蚣一樣的縫線疤;
沙俞自己擡頭一看卻是驚了眼神,甚至說話的氣兒都有點虛。
“王、王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