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洛的這封公開信,還是收到很大反響的。
雖然沒有在公衆輿論面前曝光,也沒有被媒體所報道,但在玉雕師的圈子裡,當真是引發了一陣軒然大波。
這可是子岡杯!
而且是金獎。
竟然說不要就不要了。
本來,因爲貴妃笑而產生的名氣,在經歷過這件事情後,愈發隆盛起來。
至於是美名還是惡名,就看每個人的價值觀了。
葉俊人都要感動瘋了。
他親自來到酒店,找到秦洛。
帶着一種無法言喻的心情。
感動,感激,震撼,無語,甚至還有些隱隱的惶恐。
很難想象,這個世界上,在當今這個世道,竟然還有像秦洛這樣的人。
簡直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不過……
惶恐之處則在於,這件事,對於他自己而言,卻並非全然的好事。
即便因此而拿到金獎,也會招來圈子裡一些大佬的不滿。
當然,葉俊心中還是有數的,不管結果是好還是壞,自己都得全盤接受,如若因此而對秦洛產生什麼意見,那可當真不是人了。
人,要分得清楚好歹。
可以卑微如螻蟻,不能扭曲如蛆蟲。
“秦老師啊,我該怎麼感謝你好呢?”
坐在秦洛對面,葉俊感嘆着說道,眼神中有種潤澤的光。
秦洛若無其事的看了他一眼。
“別記恨我就好了,談什麼感謝?”
“做人做事憑藉本心,我覺得應該這麼做,於是就這麼做了,僅此而已。”
秦洛聲音透露着一種雲淡風輕。
對於類似於“子岡杯評委會”這種協會性質的官方組織的評價,自己是真的沒有那麼在意。
在參賽前,難免還是會有些名心的。
覺得這種比賽,會是提升知名度的好機會,對於自己的發展來說,是件大好事。
客觀上來說,的確也是這樣。
不過,現在,倒不是說名心全無,只是,名利這兩個字在自己心目中的排序,並不是位居首位的。
它們還排在很多東西之後。
比如,喜歡,快樂,順心意,公正,良心……等等。
秦洛已經很敏銳的區分出,名利和這些東西之間的區別。
名與利,這一次沒了,下一次還可以再有。
但有些東西,一旦沒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今天缺個角,明天裂條縫,直至成爲一盤散沙,大廈徹底崩塌。
聽着秦洛的話,葉俊微微抿嘴一笑。
他無言以對。
卻感覺發自內心的舒暢。
“我們算是朋友嗎?”
他忽然間輕聲問道,有點忍不住。
像秦洛這樣的人,誰會拒絕和他成爲朋友呢?
秦洛看了他一眼。
猶豫了一下。
“不借錢啊。”
葉俊:……
當即也不由的輕輕笑出聲。
這種幽默風趣的回答,其實本身還昭示着一種含義,那就是,在秦洛心目中,其實都並沒有把自己當成朋友。
只是一個剛剛認識的人而已。
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願意站出來,發聲。
這種行爲,多少透露着幾分豪俠氣息的感覺。
和現在的世道,顯得格格不入。
沉吟了片刻。
葉俊輕聲說道:“我現在是個獨立玉雕師,獨立的意思就是,只有我一個人,沒有師承,也沒有很多的人脈……”
說着,他看着秦洛的臉色……
秦洛若無其事的看着他。
“我也是。”
“那你有做大做強的打算嗎?”
葉俊見秦洛不接茬,便把話說的更直白了一些。
如果有的話,其實,我……是可以加入的。
這話有些攀附的嫌疑,他不太好意思說,但當真有這樣的想法。
“多大算大?”
“多強算強?”
秦洛笑眯眯的問道。
呃。
面對這個問題,葉俊一時間,感到無言以對。
由此觸動了一些深入的思考。
“總不能真的清心寡慾當神仙吧?”
“酒好也怕巷子深啊。”
他有些呢喃的說道。
這樣的境界,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但社會的規訓,是另外一種風格。
成名,發財,做大,做強。
秦洛微微笑道:“那還是酒不夠好。”
“或者,巷子裡本身有其它污染的臭味。”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行了,我還有事,回聊。”
秦洛送客。
倒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這件事聊起來,並沒有什麼意思。
……
當天下午。
粉絲羣裡的幾個人,張羅着去寒山寺看看。
其實這是秦洛之前提出的建議。
本地的粉絲,既有種粉絲心態,也有種東道主的風度,於是安排上了。
這是自己想去的地方,於是秦洛坦然前往。
帶着茶姐。
還有小徒弟楊紫。
“師父,我爸爸說伱,簡直太帥了。”
去的路上,楊紫坐在車子副駕駛,有些歡脫的說道。
她指的,還是這封公開信的事兒。
秦洛在後排,笑呵呵的說道:“噓,別吹,常規操作嘍。”
楊紫回頭繼續說着:“這可不是常規操作,這是高端操作,反正我人是都麻了。”
“我願稱之爲國士無雙。”
“我爸爸說,技藝固然也是重要的,但做藝先做人。”
秦洛哈哈一笑。
很難想象,這是一個資本家,大公司的老闆,對自己的女兒說出來的話。
不過,有這樣的教育,倒也不錯。
“其實我不怎麼會做人,像是這件事,其實得罪了很多人。”
“比如說,人家主辦方給我臉,還特邀我的作品,還給了我金獎,不過,我卻任着性子,掃了主辦方的臉,只是爲了自己的原則。”
“箇中的細微,你還是需要仔細考量,把握的。什麼是做人?是做人?還是做自己?”
“以及,你願意爲此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既然她喊自己一聲師父,秦洛就覺得,自己有必要,多給她灌輸一些東西。
算是好爲人師吧。
楊紫並不是那種富貴人家出身的傻白甜小朋友。
她有早慧。
同樣,秦洛也不希望自己誤人子弟,真把她教育成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人。
自己都不是。
歸根結底還是兩個字,要……通透。
但不迂腐。
楊紫若有所思,忽閃着大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組織這次寒山寺之行的粉絲投資,名爲李明浩,是本地一家古玩行的老闆,年齡不大,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子。
能做這一行,自然是家學淵源。
平心而論,古玩行,門檻還是挺高的。
不止是資金門檻,還有經驗門檻。
畢竟,隨隨便便一件,都是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
這個行業,曾經有過野蠻生長期,其實在秦洛看來,現在依舊處於野蠻生長期,吃的就是“信息不對稱”的飯。
當然,難免還會有一些別的“收入”渠道。
只是肯定秘而不宣。
自己曾經和杜重洋聊過這個話題,老杜提出的說法是,目前古玩市場,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東西,都是爲了洗錢所用。
尤其是那些很多人覺得不值,但卻偏偏被炒出天價的寶貝。
但,有需求就有市場。
這個也是無法避免的。
“洛哥,哈哈,你是真猛啊,怎麼樣?沒事兒吧?”
見面後,李明浩顯得很熱情又關切的問道。
現場一共十來個人,有男有女,男人年齡都略大,女生則相對都年輕,這樣的遊玩組合,還是顯露出一定的心機。
看上去,李明浩,應該也是個組織活動的老手。
他是怎麼做的呢?
第一天,在網上報名的時候,先讓大家在子岡館這種公共場合集合。
集體參觀之後,也沒有下一局了。
晚上都沒一起約飯。
不過,在參觀過後,應該是對號入座過了,這老哥,又組織了第二次的小規模活動。
就是現在。
要是以前,秦洛肯定體會不到這樣的細節。
不過,現在,做了一年多的手藝,自己好像有種心細如髮的感覺,這些細節,一想便知。
秦洛笑着和他握手。
“沒事啊,哈哈,別聊這個了,走唄。”
於是大家便說說笑笑的,朝着“景區”而去。
現在的寒山寺,自然是經過二次修繕過的。
門口是一堵明黃色的牆,上面有着寒山寺三個字,已然是有名的網紅打卡點。
在這邊來了一張合照,然後步行而入。
秦洛的主要目標,是文人墨寶碑廊。
這裡因《楓橋夜泊》這首詩而聞名,歷朝歷代,都有不少書法名家,在此留下墨寶。
他到了碑廊,很快便看的入神。
其他人感覺實在沒什麼意思,看不出什麼精妙之處,奈何沒文化,一句我草走天下。
包括茶姐,都覺得,秦洛一旦沉迷進去,那對於旁邊的人而言,都是件很無趣的事情。
於是提議去看看別的。
這裡除了碑廊之外,還是有不少可以玩的地方,更接地氣的活動。
比如免費抄經、燒香祈福、以及求姻緣。
之前茶姐已經做過攻略,據說寒山寺的姻緣,全城有名,很靈。
她倒是不全然的迷信這些。
但,還是會有一種躍躍欲試的參與感。
算誰?
自然是算自己和秦洛嘍。
大部隊都去玩別的,碑廊這邊,只剩下秦洛和寥寥幾人。
楊紫對於景點,沒什麼興趣。
但這些字,她很喜歡。
優美的線條,跨越歷史的長河,呈現在自己面前。
她看着秦洛在用手虛劃,於是也沒打擾,自己默默的看着,用心賞析諸多細節,潛移默化的薰陶。
不知看了多久……
秦洛陡然間回神,暫且告一段落。
正是下午時分,太陽都沒那麼毒了,機率斑駁的光線,透過樹枝和葉片之間的空隙,在空地上灑下一串串不規則的光斑。
楊紫坐在一處石凳旁,正在畫素描。
很專注的樣子。
連秦洛都過來,都沒注意到。
不過,一擡頭,看到身前的影子,頓時驚叫一聲,連忙合上自己的畫冊。
然而……
秦洛還是看到了。
她在畫自己。
搖頭笑笑,秦洛也沒多說什麼:“走啦,去那邊。去看看他們在幹嘛?”
楊紫唔了一聲,臉色有些微紅的站起身來。
她還沒畫完,有些不上不下的,但意境也被打亂了,沒法在沉浸下去。
“洛哥……”
兩人沒走出幾步,一個穿着T恤短褲的女孩兒,朝秦洛走來,笑盈盈的說道,馬尾辮一甩一甩的,顯得青春而靚麗。
看上去年齡並不大,也沒化妝,素面朝天的樣子,有點像是學生。
秦洛記得她是剛纔人羣中的一位,只是不知道名字,於是禮貌一笑。
“怎麼啦?”
“你怎麼不跟他們一起走?”
女孩露齒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我找你有事兒啊?想請你幫個忙。剛纔人多,不太方便說。現在總算是逮到機會了,可以不?能白嫖嗎?哈哈……”
她似乎心情很好,笑容燦爛。
秦洛看了她一眼,無所謂的點頭:“先說,什麼事兒。”
這要求……
還是有點奇怪的。
不過,只要不是借錢,別的都好說。
借錢,自己肯定是會拒絕的。
聽到秦洛點頭,女孩兒當即從包裡,掏出一塊用布袋子包裹好的東西,小心翼翼的打開。
“我家一個祖傳的玉手鐲,想請您幫我看看。”
“這是我奶奶的奶奶的奶奶,傳下來的,估計得有兩百年了,反正我家老人是這麼說的,不過,具體是不是,我還想問一下。”
“幫幫我唄,鑑定費太貴了,出不起啊。”
“網上那些拍賣,感覺好多都是套路,我不太敢去,怕被人騙。”
“也只能信任洛哥你嘍。”
她笑着說道。
秦洛眼神微動,便看到這件玉鐲子,通體潔白,瑩潤,幾乎沒有泛黃,是羊脂玉的色,而且,肉眼可見的,包漿很漂亮,顯然是被人長期,反覆的把玩。
幾乎沒有瑕疵。
真的是,超級漂亮。
“哇喔……”
“好漂亮……”
楊紫出身玉家,自然也有眼光,看到這玩意兒後,當即有些情不自禁的說道。
秦洛示意將布袋和手鐲放在旁邊的石桌上,等她放下後,自己這才伸手拿起。
詳細查看。
“是真的啊。”
“有粉霧感,也透影,結構細膩,近乎沒有結構,還沒水試,不過你自己應該試過吧,出水不沾。”
這四個特點,就是鑑定羊脂玉的最典型特徵。
女孩兒小雞啄米般點頭,眼神都因爲激動而亮晶晶的:“嗯呢,我試過,所以說,是真的嘍?”
“那大概能值多少錢?”
秦洛沉默了幾秒。
笑笑。
“最低兩百,最高五百。看渠道。萬。”
“哇!”
“真的啊!”
“太好了!”
女孩兒當即就興奮的尖叫出聲,亢奮到臉色潮紅。
“好了,保管好啊,建議你現在立馬打個車回家,免得磕了碰了。這種傳家的東西,哎,要我,肯定捨不得賣。”
秦洛淡然笑道,將手鐲重新裝回布袋,放在桌上,然後轉身離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