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要做個比較的話,上次在收費站和段可泡的方便麪,連這次的麪湯都趕不上。人果然是永遠不能被滿足的動物。
我吃完第一碗麪便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鍋裡的水沸騰着,段可正一臉愉悅地往自己碗裡夾着午餐肉。她還脫掉了不合身的、裹了一天的衣服,說是穿上礙着她動筷子了。那保安則表現得很平靜,看來他在這裡的伙食還非常不錯,可能是緊挨着超市的原因吧。他沒吃多少,便從沙發背後拿出好幾罐酒,分出兩罐給我。
我倆同時扣開一罐酒,重合的“撲哧”一聲顯得特別動聽。他舉起酒和我手裡的碰了碰,連喝幾口後對我們說:“忘了講,我叫王軍英,以前是當兵的,現在在這家超市做安保隊長。”
我仰起頭喝了一大口,啤酒帶來的冰涼不由讓我吸了口氣。這人果然不是一般的保安,還好剛纔忍住了心裡計劃的過激行爲,不然就攤大了。我緩了緩,對他說:“我叫婁厲,她是段可,我們以前是大學生,現在應該也算大學生吧。”段可在一旁邊咀嚼着嘴裡的東西邊點頭表示贊同,“感謝王叔的款待。”
王叔大笑一聲,又咕咚咕咚地喝起了酒,幾口就把剩下的喝了個精光。他扔掉空罐子,又打開了一罐,笑着說:“很久沒有人和我喝酒了,我是說,很久沒和活人說過話了。”我苦笑着點頭,心說我能理解你這種找不到人說話的心情。
“看你們的樣子,像是走了很久的路啊。”王叔從鍋裡夾起一塊肉往嘴裡送,頭也不擡地說道,“你們學校離這裡有多遠?”
段可嘴裡包着食物看向我,飛快眨動着眼睛,意思大概是她現在吃飯很忙,想讓我來回答這個問題。
“不算太遠,坐車的話很快,走路的話,就比較久了。”我回答王叔說,“走了差不多有一個星期。”
“當真走過來的?”王叔好奇的問。
“還能怎麼辦,高速路堵死了。”我回答道。
“這個我知道,”王叔說,“你再講細一點。”
我端起易拉罐喝了一小口酒,王叔也點上一支菸準備聽我的回答。我接過他遞來的煙,用了大概三十個陳述句子把我從遭遇突變、走出校門、遇上段可最後到坐在他面前喝酒的經歷毫無保留的講了出來,
王叔抽完最後一口煙,將菸頭滅掉。沉默良久,他纔開口道:“挺遠的,你們年輕人也不容易嘛。”我看到他有幾絲欽佩的神情,立即挺直了腰板附和說是啊是啊。
“你的學校那邊兒,也沒有活人了?”王叔又問道。
我搖頭,說:“應該是吧,跟這裡差不多。”
王叔嘆了口氣,臉上突然又露出笑容,對我們說:“我一直以爲你倆是出來閒逛的小情侶呢。”
我和段可瞬間就僵住了正在夾菜的手,避開眼神不好意思再看向對方。幾秒後我們才尷尬地對他笑笑,忙說不是。這人果然是個老不正經,我明明就給他講明瞭我和段可的關係,他卻還要問出這樣尷尬的問題。但看他憨笑着的樣子,又不像是故意的。
爲了緩和空氣中的尷尬,我把手裡的煙塞進嘴裡,點燃後問王叔道:“你呢,你爲什麼還留在這裡。”
王叔立即定格住臉上的笑容,迅速恢復了之前的嚴肅神情。他坐在沙發上,彎着腰十指對穿地握着手,一直盯着我看。我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心說雖然我剛纔點菸問話的那個動作是挺帥的,但也不至於這樣看着我呀。又或者是他耳朵不好沒聽清我的問題?我剛想對他重複,王叔就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說:“我還能去哪裡?”
接着他坐直身體倚靠在沙發上,向我們說起了他的經歷。
如他之前所說,王叔一直在這家超市任安保隊長。兩個月前,也就是各種通訊,交通被鎖住的時候,民間謠言不斷,他所在的超市開始有大量的人羣涌入搶購生活物資。不過搶購也只是持續了極短的時間,超市很快就賣空了。這時,關於病毒的各種傳聞早已遍佈大街小巷,有車的早已開車出城,說是往西邊走是最安全的。
王叔對這些事情的態度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帶上了妻子和年邁的母親,約上自己最信任的一個戰友,準備輪流開車往西邊趕。沒想到的是,他們沒開出多遠,就被堵在了高速路上。想換國道已經來不及了,周圍的車堵成一片,誰也不讓誰,無法移動半寸距離。
聽到這,我猜想王叔他們應該很早就出城了。因爲我最開始聽到關於高速路的消息,就知道路上有軍警在設關卡了。
事情遠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糟糕,他們以爲只是車流量太大導致收費站忙不過來,結果車子在路上一堵就是好幾天,汽車引擎甚至沒有再在路上啓動第二次。王叔他們就在車裡坐着,什麼也做不了。他們本身沒有帶多少生活物資出來,很快能吃的都吃光了。好在還有投機的商販遊走在車縫間,叫賣着方便麪和一些小零食,又讓他們堅持了一段時間。
王叔說在車裡的那段時間,每天可以和他戰友抽完兩三包煙,剛開始他們還可以聊天聊地侃大山,到後來就是沒有話可以說了。周圍的司機們整天議論着軍隊在收費站設卡的事情,說也奇怪,就算收費站過不了,但收費站前應該有可以調頭的地方啊,不至於堵得這麼死。而旁邊的反向車道,除了有膽子大的在上面逆行以外,竟看不到有駛回城的車。王叔也計劃過親自到收費站去看看,不過算了下自己步行到收費站的時間,想想還是算了。
到第三天的時候,一部分車主直接棄車跑路了,也有一部分人組織着讓後面的車挨個往後倒。不過既然有人棄車在路上,倒車的進度可想而知。王叔心想這樣堵下去也不是辦法,他們商量決定,再等一個晚上。如果明天還堵的話,也只能棄車走回去了。其實王叔心裡明白,多停留一晚也是無意義的舉動,就算收費站放行了,前面也有不少人棄車,他們的車還是會堵在裡面挪不出來。
他們只是不想放棄最後一絲沒有希望的希望。
沒想到事情就出在這個決定上。王叔跟往常一樣,和旁邊的司機嘮嗑了幾句就睡了。第二早,天還未亮王叔就醒了過來,這是他當兵時留下的習慣。周圍很安靜,眼前雖然沒有像昨天那樣亮起一些汽車的尾燈,但還是能看到有車堵在前面,看來今天真得走回去了。王叔無意再睡,他閉着眼睛,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理了一遍。
自己連事情都沒有搞清楚,就急着開車出來是不是有點莽撞?王叔想起了以前鬧非典的時候,也是搞得人心惶惶,那時他也沒有過多地去聽信民間的傳言,自己該幹嘛就幹嘛,一樣活過來了。
這樣想王叔心裡好受了一點,說不定等幾天風頭就過了,他可以回到這裡把車開回去,然後回到超市工作,自己最親的人都還在車裡好好地坐着,日子照樣可以繼續過。想到車裡的人,王叔心裡又踏實了許多。不過就是在這心坎踏實的一瞬間,王叔發現了另外一個問題。
車裡好像沒有了其他人的呼吸聲。
他心裡咯噔一下,立即就屏住呼吸聽了一陣,車內果然安靜得可怕,連睡覺時正常的鼻息都聽不到。不對啊,王叔心想,黃油子這娃睡覺都要打鼾的,今天卻連正常的呼吸聲都沒有了。(黃油子指王叔的戰友,這是他的原話,至於是不是真名我不得而知)王叔立即睜開眼,心想難道他們先走了?他打開車內的燈,發現黃油子正坐在駕駛座,妻子和母親也都在後排,都是平常在車裡睡覺的樣子,人一個不少。
不過,眼睛在適應了車內泛黃色的燈光後,王叔發現,他們的臉上都發着青紫色。王叔伸出手搖了搖離他最近的黃油子,想要叫醒他。不過黃油子的身體只是隨着王叔手臂的力道搖晃着,任由王叔用力地拍打他的臉龐,卻再也沒有睜開過眼睛。
王叔講到這裡,突然就抱着頭埋了下去,半分鐘後才擡起頭。他又摸出一支菸點上,躲開我和段可的目光說道:“後面的事,你們應該都能猜到了。”
我和段可點頭,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想跳過記憶裡很痛苦的一段。不過看他的樣子,還有繼續講下去的意思,我坐直了身子,也不說話打斷他,等着聽王叔後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