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是被冷醒的,窗外已經下起了雨。已經是十一月的天了,我身上卻只套了一件單薄的襯衣。我掀開身上的衣服,這是昨晚在辦公室的衣架上找到的,用來當了被子用。段可醒來就喊冷,直接就把蓋在身上的衣服穿了起來。
衣服的主人應該是男性,寬大的衣服套在她身上,看起來肩膀下榻,手也被衣袖蓋住,雖然談不上合身,不過也有幾分可愛。
“我們走快一點,到了城區就有衣服穿了。”我一邊拉開虛掩的門一邊說。段可應了我一聲,然後問我拿了兩瓶礦泉水,說要洗頭。她從揹包裡拿出洗髮露,然後興奮的朝廁所走去。揹包裡不能多裝些有用的東西嗎,我抱怨道,要是知道她用礦泉水來洗頭,我打死也不會給的,這簡直是浪費資源。
等到段可洗完頭,捋幹頭發,照完最後一次鏡子,我們才走出了樓。外面的雨不大不小,不過滴在身上還是有絲絲涼意。段可指了指旁邊的停車場,說要去車裡面看看有沒有雨傘,不問我借鐵錘就興沖沖地跑過去了。
我心說這丫頭辦事果然不靠譜,然後走過了面前的水泥坡,往收費亭走去。
所有東西都還是昨天離開的樣子,雨水也將腐臭味沖淡了些。我通過收費亭旁的鐵梯上到了二樓隔層,放眼望去,儘管前邊有一片薄霧籠罩着,但一眼看去還是能看到兩條對比鮮明的道路:出城方向的那條道也被堵滿了。
果然,一面的人想進城,一面的人想出城,都被中斷在了收費站。
不過這也方便了我們,一路上的補給問題又解決了。扶着冰涼的金屬扶手下了樓,我努力回憶着以前經過這裡後到家還需要多長時間,然後換算成我步行的最快速度。就在我想自己時速能不能達到15公里時,一陣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傳來,幾秒後,又是汽車輪胎碾壓碎石子的聲音。我來不及反應,一束遠光燈又打在我的臉上,我立即就閉上眼睛用手擋住。
再次睜眼時,我看到一輛轎車正亮着遠光燈從水泥坡上開了上來,然後繞道那條進城的、沒有車輛擁堵的道。我忙轉過身,往那車的方向看去。那車橫停在我面前四五米外的收費島旁,駕駛窗的玻璃開始換換滑了下來。
裡面竟然坐的是段可。不過臉上多了副太陽鏡,我是靠她身上的衣服辨認出她的。她把手肘橫在車門上,將墨鏡往額頭一滑,大大咧咧地對我說:“帥哥,兜風嗎?”
我瞧着她那副得意忘形的樣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回過她一個冷笑,心說她是怎麼搞到車子的,這女孩能悄無聲息的跟在我後邊好幾天,果然不簡單吶。不過有車坐是好事,便越過收費站的“一車一杆”朝車走去。
“雨天戴墨鏡,不是哭多了就是有病。”我一上車就對她說。段可根本不理會我,戴着太陽鏡搖頭晃腦的欣賞着後視鏡裡自己的新形象。
我把車內打量了一番,裡面的內飾很不錯,一眼便知道是輛不錯的德國車。不過最重要的是,坐在裡面比走在外面舒服太多了。
“你以前是學會計還是偷車的?”我忍不住問她,一邊假裝不在意地繼續打量着車內,“無損偷車啊。”
她立即就摘下太陽鏡轉過頭來瞪着我,絲毫沒有回答的意思。半天她纔開口不好氣道:“姐以前既拿會計學位證又兼職偷車,你管得着嗎?”我聽出她不正常的語氣,便連忙點頭,不敢再激怒她。要是她等會兒生氣罷工不開車了,我還真沒辦法,因爲我不會開車。
段可將太陽鏡放到儀表盤前,順手把鑰匙拔了出來,提到我面前左右晃動。
“睡沙發的好處就是,你總能在皮縫裡摸到意想不到的東西。”她笑着說,“又碰巧這車停在樓下。”
我假裝出很驚訝的表情對她點頭,其實內心也相當驚訝,又不停給她豎了好久的大拇指。她笑着跟我說夠了,姐有多大的能力就經得起多大的讚譽,又問我會不會開車。我尷尬地搖頭,她對我做了個無奈的表情,意思是你不會我會就行了。
“那我們出發吧。”段可規矩地繫上安全帶,拉下手剎,一推換擋器,汽車就駛了出去。
我看着她這一系列熟練的動作,感覺自己失敗透了。回想起我的大學四年,除了逃課就是上課,沒有掌握任何一項課外技能。但就是這樣一個什麼都不精通的我,僅僅靠不停地走路就活到了現在,也算是超越自我的一種奇蹟,我又開始不停地安慰着自己。
汽車駛過高速交警的執法亭,我撇了一眼,裡面空無一人,亭子旁停着好幾輛執法車。駛出執法亭一段距離後,我突然纔想起來昨天傍晚在收費站看到的那幾輛車,竟忘記去看個究竟,說不定裡面會有什麼有趣的東西。算了,有機會再來看看吧,反正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車窗外的高速路景色快速從我眼前錯過,偶爾會看到一些停靠在應急區的車,有的則隨意的橫在路邊,或是路中間。透過這些車的車窗,還能看到裡面的死人。不過幸好我們坐在車內,再也聞不到多少腐臭味。
大概是經過雨水的沖刷和沒有車輛行駛的原因,窗外在雨水的滋潤中,朦朧裡帶着一片綠意。所能看到的植物,都沒有了以往因爲積灰所形成的白斑。一陣陣清爽的綠色在眼前錯過,讓人心生快意。我陶醉地躺坐在座椅上,欣賞眼前如同電影般快速切換的畫面,原來高速路保養好了,也是一場視覺享受啊。
雨刮很有節奏感的在眼前推開雨水,發出細小的摩擦聲。我突然有種感覺,過去的十幾天裡所發生的,像是做了一場夢似的,都是那麼的不真切。我現在正結束這個噩夢,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段可就爆了句粗口,然後車速就慢了下來。我回過神,往前一看,十幾米外的地方竟有好幾只狗圍在一輛車門大開的麪包車旁。我坐直了身體,那羣狗顯然也發現了我們,衝我們不停地叫着。
我這才發現段可爆粗口的原因,原來它們圍的不是汽車,而是圍住了車旁的一具屍體。
我想起前幾天我在高速路上的時候,還碰到過一條狗。那條狗應該是從車裡面鑽出來的,透着寵物狗的嬌氣。我看到它的時候,它正用鼻子貼着地面不停地嗅來嗅去。我看它生得可愛,想湊近點看看它,可是它一點不給我面子,一直跟我保持着距離,也不衝我叫,也許是沒力氣了。我對它也沒有太大的興趣,給它留了些吃的就走了。
顯然眼前的這羣狗要野很多,還在不停的衝我們叫。雨水讓它們的毛貼在了身體上,露出瘦弱的軀體。段可長按一聲喇叭,其中的幾條就被嚇跑,還剩兩條在那裡叫着。
我看着它們快速張合的上下顎,要是我現在走在外面,這幾條狗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朝我撲來。一定是這些狗的主人死去後,它們固定的食物被中斷了,經歷了一定時間的大狗吃小狗後,便把目標轉向了那些躺在地上不動的、張口便得的人類屍體,同時野性也被吃了出來。
我還在不停地分析着,段可咬着嘴脣,一踩油門便把車駛了出去。那兩條狗見狀掉頭就跑,夾起尾巴跟着前邊的幾條狗,奔上了路旁的小山坡。車子很快開了過去,我不想看到那具被啃食過的屍體,便把頭別了過去。很快,車後又響起了狗叫。我看着倒車鏡裡面的它們,嘆氣道:“狗的狼性都被喚出來了,還好它們只是狗。”
“我以前挺喜歡狗的。”段可接話道。
“大家都是被逼的,”我回答說,“我以前也挺喜歡走路的。”
段可不再接話,專心致志的開着車。車內的氣氛被剛纔那一出搞得有點僵,我打開的車上的音樂播放器,音樂總是打破沉默的最好方法。幾秒後車內響起了一段我沒聽過的旋律,小屏幕上緩慢推送出“THE GIRL FROM YESTERDAY”的英文字樣,這是十幾天來第一次聽到我手機外的歌曲。
我想起了我的手機,便從揹包裡摸出來,連接到車上的USB接口裡。屏幕又一次亮起,我嘿嘿一笑,將手機遞給段可看。她瞟了一眼,說不能打電話不能上網的手機除了自拍還能幹什麼,我懶得和她扯,獨自搗鼓起手機來。
車內播放的那首歌旋律蠻好聽的,不過歌詞我一句都聽不懂,我胡亂的跟着調子哼了起來。段可聽了一段就笑了,我問她唱的是什麼,她笑着搖頭不告訴我。我這個人從來不肯吃文化上的虧,便不再追問,點燃一支菸繼續玩手機。
煙霧立即在封閉的車裡飄散開來,嗆得我自己都快受不了。段可皺着眉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打開車裡面所有的車窗,冷風和雨水瞬間就灌了進來。
突如其來的冷風和雨水打在我臉上,冷得我直縮脖子。我大叫着叫她關上窗戶,段可卻把脖子縮進那件不合身的衣服裡,握着方向盤咯咯地笑個不停,全然不理會我的要求。我打開手機的照相機應用,把她的笑臉和隨風亂飄的頭髮一連照了好幾張,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何突發奇想。
速度帶來的風呼呼的在耳旁大聲颳着,我縮着脖子湊到她耳邊,舉着手機大聲對她說:“你再不關掉我就傳網上!”
將菸頭滅掉,段可纔將車窗關上。那首歌還沒播放完,歌手正深情地反覆唱着一句詞,我終於聽懂了這句,是昨日裡來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