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番外一

高遠是個鳳凰男。

這是那些人認爲的, 高遠以前不承認,但是後來他只能在別人明嘲暗諷中認下這個貶義詞。

高遠的祖父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過了一輩子, 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 吃過最貴的東西是縣城小餐館的小炒, 而且統共就那麼一次。老爺子做的最了不起的決定就是送自己大兒子去讀書, 砸鍋賣鐵的供兒子唸完中學大學。那時節, 整個村裡連高中生都沒幾個,大學生是名副其實的金鳳凰。後來,高遠的父親大學畢業考進了一家事業單位, 端起了鐵飯碗。這是老爺子津津樂道了一輩子的壯舉。

高遠的父親繼承了老爺子的老實憨直,不會鑽營, 又沒有後臺, 所以混得不怎麼樣。但是在那個小鎮也算是體面人了。一家人在鄉親們羨慕中搬進了城裡, 成了城裡人,每次回鄉, 都是衆人豔羨的對象。高遠的父親牢記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對孩子的教育非常重視。

高遠出生在城裡,母親家境小康。他自幼的生活條件用一句話來說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小時候每逢放假,就跟着爺爺奶奶回鄉下探親。

高家的人都是那種很憨直的性格, 到了高遠這一代, 也不知是基因突變還是外星人附體, 這孩子, 打小就機靈, 鬼主意多,從小到大都是孩子羣裡的頭。在城裡上學的時候有學校家長約束還不覺得, 到了鄉下,那簡直是混得風生水起,鬧得雞飛狗跳。一度讓家人頭疼不已。

幸好,在老爸的嚴格監督下,高遠還算得上成績優異,不然他的小屁股肯定被老爸的大巴掌拍成血饅頭了。

不省心的高遠一直是親戚們的反面教材。這樣的高遠卻一路重點中學,重點大學,研究生,博士唸了沒完。

高遠從反面典型變成後背榜樣的時候正是在首都念大學的時候。可是在家鄉人刮目相看的時候,高遠在大學裡受到的待遇卻令人難堪。

高遠的家境在那個小縣城裡算是不錯了,但是在首都根本不夠看。這裡的同學們穿名牌,開名車,泡吧,談戀愛,動輒四五千的零花。小縣城的孩子王高遠成了學校裡的土包子受到了排擠。

客觀說來,高遠的樣貌融合了父親的硬朗輪廓和母親的秀麗五官,不說校草系草,至少也是班草級別的。長大的高遠愛乾淨,完全不像小時候調皮搗蛋一身泥。一眼看去,絕對的搶眼。而且高遠學習刻苦,人又聰明,在一堆愛玩愛鬧的大學生裡相當的出類拔萃。還是很有幾位教授對他青睞有加。

這樣的高遠會受到排擠,與其說是嫌棄他土,不如說是嫉妒。

高遠長大後懂了些事,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橫衝直撞,懂得了迂迴,脾氣竟然挺好,不和那些人計較。

但是系花的告白卻在校園掀起軒然大波。

系花叫蘇柔,人如其名,溫柔似水。能被封爲系花的,自然長相不俗。更有一點,系花的父親是當地的高管,系花的母親是當地的富商。系花就是官商結合的高質量產品。

蘇柔從踏進大學校門起就有無數的富二代官二代星二代帥哥紈絝蒼蠅圍着她轉,當她像高雲表白的時候,高雲何止是受寵若驚,簡直是惶恐了。他甚至覺得這是個惡作劇,因爲他和蘇雲不過是見面點頭問聲好的交情。再怎麼幻想,蘇柔這樣的完美女生也不可能看上他這樣條件的男生啊。

沒準兒自己已接受就會從旁邊樹叢裡跳出一大羣人嘲笑自己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陰謀論的高遠理所當然的拒絕了蘇柔。但是謹慎起見,他沒有直截了當的說,而是婉轉的陳訴自己各種不好配不上女方啊,自己要把精力用在學習上啊……連早戀是不好的這種話都逼出來了。蘇雲就是柔柔的笑,一句我真的很喜歡你,別的就聽着也不反駁也不強調。高遠沒轍了。

蘇柔真不是說說而已。

從次以後,食堂裡蘇柔爲高遠打飯,圖書館裡蘇柔爲高遠佔位,生日的時候堵在男生公寓對高遠說生日快樂。儘管打的飯都不是高遠喜歡吃的,佔位子常常是別的男生代勞,堵在男生公寓門口讓他成爲男生公敵……

一年半以後,蘇柔成了高遠的女朋友。

高遠鳳凰男的名號也跟着出現了。

作爲一個家境富裕自小嬌慣的女生,蘇柔從來沒有在高遠身上發過小姐脾氣,總是溫柔體貼,乖巧可人。連高遠自己也沒想到居然會和蘇柔一直交往下去,這個女孩子漸漸俘虜了他的心。

兩人的戀情在蘇家長輩出面時才遇到第一個阻礙。

在那個小城的鄉下,高家是鄉親們豔羨的對象。父母都是吃公家飯的,是體面人。到了首都,高遠才知道什麼是上流階層。蘇柔母親看他的眼神,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我們柔柔心太好太單純了,高先生不一樣。從小縣城到大城市一路走來應該也懂些人情世故吧。想少奮鬥二十年的念頭我理解,但是我們蘇家是不會允許的。”

高遠很狼狽,他唯一慶幸的就是蘇柔母親沒有像電視裡一樣甩給他一張支票。不然他一定會瘋掉的。

蘇家擺明了態度不想讓女兒和他這樣的窮小子有牽扯。高遠是有骨氣的,當下就跟蘇柔說分手。蘇柔追問原因得到答案,回家大鬧一場。

蘇柔是獨生子女,自幼備受寵愛,一直被教養地很好,是千金小姐中的另類。但是她居然爲了高遠寧願和家裡鬧翻也要和高遠在一起。一個女孩子爲了自己做到這個地步高遠感動極了。

畢業後,兩人結婚了。儘管蘇家的人非常不喜歡高遠這個女婿爲了唯一的千金,還是出席了婚禮。

“現在工作不好找,高遠就來她媽媽的公司上班吧。”蘇柔的父親施捨般的給了高遠一個職位。

高遠憤怒的拒絕,他纔不要別人的施捨。蘇柔的父母因爲他的不識好歹拂袖而去,妻子期盼的眼神頓時黯淡了。

其實蘇柔很希望丈夫和孃家能夠相處融洽的。但是丈夫的意願她沒有反對,因爲她明白丈夫對尊嚴的重視。

高遠進了一家大公司從底層做起,儘管只能拿微薄的工資,但是高遠知道自己有一天會出人頭地的。

當高遠升到總經理的時候,蘇柔的父母去世了,蘇家的遺產百分之九十都由蘇柔繼承。

蘇柔可以做賢妻良母,卻做不來女強人。作爲丈夫,蘇柔繼承的公司理所當然的由他接手打理。高遠在蘇家親戚批量的不屑眼紅嫉妒下成了蘇氏公司的CEO。

漸漸平息的吃軟飯之類的侮辱性言辭又彌散開來。

當蘇家旁系聯合起來抵制高遠並斥責他心懷不軌時,高遠真想一氣之下扔掉這個公司。

可是,妻子自從父母過世動了胎氣,生孩子的時候難產傷了身子。她一直覺得自己當初違逆了父母的意見這些年來鬧得很不愉快,自己對不住父母。現在把父母留下的公司經營好,也算一個安慰。

高遠最終看在妻子的意願上,咬牙撐了下去。

作爲小地方出來的人,高遠不可謂不優秀。在學校里社會上爬摸打滾近十年,高遠的能力在朋友圈子裡得到了十分的認同。

剛接手公司的時候,還有人興風作浪 ,給他使絆子,散發各種流言。高遠都一一應付過來。凡是在商場上混得,都沒有什麼心慈手軟的。不知不覺間,高遠自己也成了面慈心黑的那種人。

最大的競爭對手被高遠擠兌得破產跳樓的時候,蘇家那些旁系親戚已經被高遠收拾的服服帖帖,任他搓圓捏扁。

蘇氏營業額增長了。

蘇氏擴張了。

蘇氏CEO獲“傑出商人”。

蘇氏建立房地產、建築、傢俱、裝修一條龍服務,聞所未聞。

蘇氏的收購了競爭對手的公司。

蘇氏成了首都的龍頭企業。

蘇氏分公司剪綵連軍政大佬都送了花籃。

蘇氏成了世界五百強。

蘇氏……

高遠以蘇氏這個平臺混得風生水起。

他萬萬沒有想到,一開始勉爲其難接受的公司會讓他投注越來越多的心血。

最初只是應妻子的要求,然後是爲了不順那幫人的意,然後爲了證明自己能力,然後爲了打擊那幫人……最後,蘇氏企業被高遠當成了另一個孩子——全心呵護,收穫無比的成就感。

高遠愛護他的王國,重視他的王國。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漸漸地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到了蘇氏,那麼註定另一方就被他忽略了。

蘇柔病逝對他來說太突然了。他坐在高級病房的牀邊,握着蘇柔的手時,腦袋還迷迷糊糊的,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蘇柔生了孩子後身體不好他知道,蘇柔常常進去醫院他也知道,家裡還專門爲蘇柔請了一位家庭醫生。怎麼,怎麼突然間就不行了呢!

彌留之際蘇柔還是的溫柔對高遠笑着。

高遠渾渾噩噩的度過了蘇柔的葬禮。蘇柔一直到停止呼吸都沒有責怪過他對家庭的忽視,蘇柔對他的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第一次見面?他那裡還記得。

高遠失眠了。他想不起第一次和妻子見面的情形。

“爸爸,媽媽臨終前讓我在葬禮之後給你的。”兒子疏遠的眼神女兒怨恨的目光針一般紮在高遠心上。

他顫抖着手接過那封信。

信紙上記錄了一個溫柔的妻子對丈夫最後的愛戀,點點滴滴都是他們相識相愛。最後幾行字跡有些潦草,想必是蘇雲病重時書寫的。

第一次見面……

原來……

一個天真不知世事的少女落水,一個英俊的少年見義勇爲。

多麼俗套的故事!高遠諷笑。怎麼會有這麼幼稚的故事。英雄救美以身相許嗎?蘇雲你到底是受什麼教育長大的?

因爲救了你一命,所以你就追尋他的足跡,悄悄偷看他,悄悄注意他,悄悄的把那個已經忘記你的男人放進心裡。捨棄女孩子的矜持像對方表白,爲了他和家裡抗爭,爲他生兒育女孝順父母,讓他無後顧之憂的工作……哪怕他總來不記得你的生日,哪怕他從來不肯爲了你向你的父母低頭,哪怕他忙於工作一次次的忽視你連你命不久矣都不知道……臨死了,還叮囑他不要傷心,還懇求他尋找另一段幸福……

蘇柔,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人……

高遠埋首,嗚咽聲不斷的從書房裡傳出……

蘇柔的死對高遠的打擊是外人無法想象的。他徹底的跨了。

兩年後兒子畢業,他將公司交給兒子,不再過問。

三年後,蘇柔的忌日,高遠掃墓回來遇上車禍。

靈魂狀態的他看着早已疏遠的兒子女兒臉上帶着恰如其分的哀傷給他舉行葬禮,心裡卻一絲傷感也沒有。

他對他們有虧欠,但是他們不需要他的補償。就這樣吧……

只是爲什麼死了也沒有看見他真正虧欠的那個女人呢?她已經轉世輪迴了嗎?

也罷,下一世不要再遇見他了。

下一世自己一定要很寵很寵自己的愛人,絕不讓你的悲劇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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