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十年前。

夜晚寂寥。市中心的醫院裡還亮着燈。

11歲的石崇正在等着還沒下班的爸爸。穿着揹帶褲,低着頭,手裡還攥着遊戲機,不高興地來回踱步。

當醫生的父親總是不能回家,他和媽媽在家裡總也見不到工作繁忙的爸爸。可是石崇卻是打從心眼兒裡崇拜爸爸,因爲聽媽媽說,他是個救人的英雄。於是他努力做到最好,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爲救人性命的英雄。

寂靜的深冬,學校也已經放了假,快要過年的時節,其他小朋友的家長也都放假了。可是繁忙的石爸爸卻依然堅守崗位。

今天,爸爸答應他會早一點下班,然後回家吃飯,所以補習班一結束石崇就跑到醫院來等着。只是到了深夜了,爸爸還被困在手術室裡。

忽然,急診室的大門被打開,五六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推着擔架從外面跑進來,擔架上的白色牀單被血染的殷紅。石崇站在牆邊,有些茫然地看着這一切。

那擔架邊還有兩個小孩在跑着,姐姐一手握着擔架上滿身是血的女人的手,一手緊緊抓住身邊的弟弟,跟隨着醫生們拼命地跑着。

那兩個小孩最終在急診室的門前停了下來。

急診室的門緊緊閉上,門上方的指示燈亮起,散發着不祥的氣息。

急診室外,那女孩靜靜的站着,小小的身軀卻意外的堅定。

那小男孩拽着姐姐的袖子不停的甩動。

“姐姐,媽媽呢?”臉上沾滿了鮮血,眼睛天真地眨動着。

女孩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呆呆的看着急診室的門。

石崇站在他們的後面,看不見女孩的表情,但是那背影明明是那樣的鎮定,卻讓人心疼。

男孩還是純真地拽着姐姐的袖口。姐姐終於轉過來,用手摸摸男孩的頭。表情如同冰塊,眼神空洞的看着弟弟,然後眼角一彎。

“媽媽一會兒就出來了。”嘴角一絲不自然的笑容,聲音輕柔。

小小的石崇慢慢走向那姐弟倆,繞到他們的前面。

小女孩緩緩擡起頭,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石崇怔住了,眼前的女孩滿臉,滿身,滿手都是已經幹了的血跡。他顧不得害怕,眼前的女孩的模樣讓他忘記了害怕。她的眼睛有些紅腫,眼淚不斷地從眼角流出,卻不見她抽泣,只是靜靜地睜着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彷彿被奪去了靈魂。

“不要擔心。”石崇弱弱地說了一句。他實在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了,只能顫顫抖抖地安慰着,“會沒事的。”

眼前的小女孩忽地彎起嘴角,用最溫柔的笑容望着石崇。

石崇愣了一下,爲什麼這樣溫暖的笑容在這個時候會變得這麼可怕。她是用怎樣的心情來表現這樣的笑容的。

他緩緩伸出手,從口袋裡拿出一根棒棒糖。

“給你。”

女孩不說話,只是看着石崇。

“糖。”小男孩笑着搶過那跟棒棒糖吃了起來。

女孩轉過頭,微笑着看着正在幸福地吃着糖的小男孩。

石崇感到了暈眩,那女孩的頭就像是機器人一樣,那樣僵直地轉了過去。

一個護士走了過來,蹲下來和小女孩說:“小妹妹,知不知道別的家人的電話?”

護士遞上她的本子,小女孩在那上面寫上一串電話號碼。表情平靜,沒有絲毫的感情。

護士拿起本子,看了看小石崇,說道:“小崇,你怎麼到處亂跑?院長剛纔做完手術,找你來着。”然後護士拉着石崇的手走開。

石崇依依不捨地回頭看看那對姐弟。弟弟低着頭吃着棒棒糖,姐姐恢復到那冰冷的表情看着地面。

雪花依然飄着,跪在墓前的石崇的頭髮上停着幾片雪花。

ωωω¤t tkan¤C○ “我還想着,我這樣每年都來看您,總會再遇上她。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十年。”

***

藍唯搬進了榆苑的七樓603號房。

榆苑是距離X大不遠的一處舊公寓,總共七層樓高,沒有電梯。

因爲價格便宜,設施簡單,整間公寓裡基本上都是X大的學生。

藍唯的新房間不大,打開門便可以望到底,徹頭徹尾的單身公寓。

經過門邊的衛生間和儲物間,窗口的廚房倒是挺寬敞。客廳貼着牆可以擺放藍唯的樂器寶貝們,再加上一個沙發,便再無空地。裡面的臥室也只夠牀和衣櫥這樣簡單的傢俱。

“你確定藍家三少要住在這裡?”黑崎明進門後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榆苑的房間雖然比起他的地下室小了不少,卻是設備齊全了很多。

“既然是離家出走,自然是隻能有這樣的待遇。”

石崇拎着藍唯的寶貝吉他,將它安置在牆角。“你這次離家出走還真是徹底。”

“我總不能一直賴在家裡,何況……”

何況,那個家並不歡迎他,不然也不會這麼放任他待在外面進行這幼稚的“離家出走”。

“以我現在的狀態,也就只能住在這樣的地方了。”

他坐在二手買的的沙發上,表情相當無奈。

“鑑於現在在這裡哥是最有錢的人,走吧,我們一起去竹軒吧。”

石崇中間沒有來得及換衣服,現在依舊是黑色西裝,筆挺筆挺地站在房子中間。

黑崎明一聽有人請客,便立即蹭到石崇身邊,樂呵呵地笑着。

藍唯的車停在榆苑樓下圍牆邊的停車位上,他們三人隨着石崇的車離開。

前腳剛剛駛出榆苑,後腳那輛黑色的賓利帶着一輛卡車到來。

林一還是那身黑色的風衣,臉上戴着碩大的墨鏡。深棕色的長髮披肩,和平時的清純模樣大相徑庭。

正是放假期間,榆苑的住戶們大多都已經回老家探親去了,這會兒也沒什麼人。當然也包括了剛剛出門吃飯的藍唯等人。

林一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上樓梯,後面,搬家工人們提着大包小包有條不紊地朝着7樓走去。

703的門口,林一旋了鑰匙推門而入,裡面是和樓下603截然不同的世界。

素白的牆壁,沒有任何傢俱空蕩公寓。雖在603樓上,卻是兩室一廳的結構。

搬家工人陸續搬進來傢俱,全部都是白色。卻沒有多做停留,在搬進傢俱後都紛紛離開。

李管家站在門口,輕聲說道:“小姐,這麼多東西,您一個人怎麼收拾得來,我還是……”

林一打斷他,說:“沒有關係的,這些事情還是得自己做的。李管家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她沒有回頭,蹲在紙箱間翻看着裡面的東西。

李管家還想說什麼,卻在看了看林一週圍的紙箱後收了聲,默默退了出去。

六樓,藍唯獨自回了家,手裡還拎着剛剛採購的一些生活用品。

在太郎家借宿了幾周,生活質量明顯下降,以前的早睡早起生活收到了嚴重威脅。幸好現在找到了自己的住處,可以好好地生活了。

李管家正在從樓上往下走。

藍唯看到,點頭打招呼。

李管家正準備迴應,卻愣了一下。

這張臉似曾相識,情不自禁地往樓上林一的房間看了一眼。然後纔對藍唯點頭示意,離開。

藍唯並沒有意識到李管家的動作,轉身進門。

李管家一身合體的西裝,並不廉價。只是氣質和神態都不似富商那般。從小在富人圈子裡長大的藍唯自然看得出,那是什麼樣的身份和地位。

他打開空空如也的冰箱,將塑料袋裡的礦泉水放進去。

空蕩的家裡,還有一絲灰塵的味道。

打開窗戶,任由冷風吹進來。牆邊擺放着幾把吉他,是他從家裡帶出來的。

光着腳踩在地板上,給自己倒了一瓶冰水,蜷縮在黑色的沙發上。

房間裡,甚至是整個榆苑都相當的安靜,耳邊只有窗外的風聲。

忽然來了靈感,他從箱子裡拿出紙筆,抱起吉他,邊彈邊記錄些什麼。

那個紅色的蝴蝶結髮圈放在手邊,和黑色的沙發對比明顯。

七樓,林一一個人蹲在紙箱中間,很久。

箱子裡面是一沓沓的厚厚的資料。

林一用單薄的身體搬起那些重重的紙箱,放進了衛生間對面的房間。然後關上了房門。

整理完所有的行李,已經是深夜,洗漱過後打開窗戶,外面刺骨的寒風吹了進來,瞬間清醒了意識。

夜晚的X市真的很安靜,天空中彷彿能夠看到璀璨的星空。

林一披着一件薄的毛衣外套,風吹過,雙臂都起了雞皮疙瘩。

她的房間裝飾和藍唯的房間很像,只是顏色全是雪白。

晚風中,靜靜地聽,彷彿有吉他聲在空氣中迴盪。

她嘴角泛起一個微笑,走到剛剛支好的鋼琴邊,伴着那幾不可聞的音符彈奏起來。

***

新年前一天,樂隊的三個人依舊聚在一起。

但是,這次不在黑崎的地下室,而是在藍唯的房間裡。

榆苑基本上已經算是空樓,大學生們都已經回家過年了,只剩下藍唯這種有家不能回的人還呆在裡面,順帶和基友鬧騰。

自從搬進榆苑的那一天在咖啡屋裡沒有見到林一,到現在他真的再也沒有見到過她。順帶的,他也失去了去咖啡屋的興趣。

石崇這幾天看上去心情不錯,藍唯問了一次,他只說是了了一樁心願,黑崎搭腔說一定是大學霸又拿了滿分,藍唯覺得有道理便就沒有深究。

經過幾天,藍唯家已經有了一些變化,比如牆壁上貼滿的隔音板,還有茶几上堆滿的一張張的手寫樂譜。

“你最近好像靈感很好啊!”石崇拿起其中一張樂譜看了看,旋律稍加潤色又會是一篇佳作。

“一般說來,兩種情況會讓靈感爆棚。一,是收到了重大感情創傷;二,則是桃花盛開。”黑崎明站起來打量這藍唯的臉說,“很明顯,Will不是第一種情況。快說,桃花是誰?”

藍唯不回答,反而說道:“我怎麼記得,有些人總是使用第三種情況’沒事兒瞎意淫’?”

這話說的是黑崎明。

作爲The Glamourous的私有作詞人,中日混血平時話也講不靈清的黑崎同學總是運用“瞎意淫”創作出讓歌迷落淚的歌詞。

忽然安靜下來的幾秒,樓道里傳來了一陣鋼琴聲,而且正是他們平安夜在星光剛剛公佈的新曲《宴》。

“你們聽到什麼了嗎?”最先開口的是石崇。

“嗯,這不是《宴》嗎?譜子啥時候外泄的?”

藍唯沒有回話,看臉色並不十分愉快,而是直接站起來向門外走去。

榆苑的一樓休息室裡放着一架古老的鋼琴,自從藍唯搬進來他便沒見人彈過。之前他好奇地打開過一回,鋼琴的白鍵已經變成了米黃色,而且因爲長久沒有人使用已經走調了。

但是現在,那架鋼琴卻演奏出了正確的音律,並且還有他的《宴》。

只是這段旋律卻又與高彥譜的鍵盤曲譜不同,並不是單純的鋼琴伴奏,反倒是將吉他、貝斯的聲音,甚至是鼓點都加了進去。

完全是用鋼琴從新演繹了一遍。

他循着聲音下樓,他的記憶裡,樓裡應該只有他一個住戶。

當他們抵達一樓的時候,鋼琴聲早已消失。

石崇摸了摸鋼琴前的座椅,皮質的坐墊還有些微熱,那人走了沒有多久。

藍唯走到門邊,看見一個背影消失在遠遠的院子門口。

忽然覺得那個背影很熟悉。

“喂,Sean,你覺不覺得那個背影很像小優?”黑崎的聲音很低,卻不妨礙藍唯聽見。

小優?

怎麼可能!

她跑去日本這麼多年了,怎麼會突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