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儘量使得自己的生命有計劃,儘量在有條不紊中有分寸的享受人生,可是,當發生意外時,我會得接受。所以,那與申亦謹共度的一夜,我確信自己會將其淡化處理,畢竟記憶是難以消除的。我沒有將其告訴任何人,甚至是老友左天,因爲,申亦謹真的,就要成爲我的妹夫了。
那件事發生的次日,父親打電話笑呵呵的告訴我,申亦謹已經親自登門道歉,表示當時只是一時糊塗,玉潔是能相伴終身的伴侶。而玉潔,也已經冰釋前嫌,兩人的訂婚如約舉行。一切,發生的如此之快。
於是我便感嘆,明明是很容易的事情,我卻在心裡思量了那麼許久,徒增煩惱。到底,那樣的一夜風流,與我或許是要慢慢淡忘,於申亦謹,便是一段小插曲,並無什麼特別吧。
日子一樣流水般的過,不求有太多驚奇,能吃飽喝足,偶有精神娛樂,已是令我感恩。白天,市中心多少大廈內的男男女女,都在用自己的手,供應溫飽。雖然平凡,但是卻是這座城市能夠蓬勃向前發展的原動力。
這天,趁中午休息時間在診所收拾東西,發現某個抽屜中一張乾淨的名片。看着上面的“Larren.申”,眼前便浮現那個整潔靦腆的男子的形象,文質彬彬,網球場上卻遊刃有餘,且他手下設計出來的衣服,分外比別處多些感覺。想起當時他認真的掏出名片,約定有時間一起打球的情景,忍不住笑了笑。可是當手伸向電話的時候,卻終究是又縮了回來。心裡想着,向他那樣好條件的男子,這樣冒昧的去電話,萬一他已經忘記有個鄭冰清,豈不難堪?鄭冰清對待感情,也只不過是個外表勇敢,內心懦弱的人。
胡思亂想了半晌,拍拍腦袋,趕走那許多想法。
然後令菲菲把最近的幾個病人檔案拿來,準備整理下,吃飯的傢伙,可不能荒廢。看了幾個,覺得雖然進步緩慢,但還是稍微有進步。比較令人欣喜的,是耿家明,他已經從剛來時候的畏懼瑟縮且完全不聽外界言語的情況,慢慢的到了現今願意極中精神聽別人的話語,且願意作出合理的反應,只差一個機會,令其開口說話。
這日早上,我剛來,菲菲便笑嘻嘻的指指我的桌上的一盆鮮花。我驚詫,竟然是白色的風信子,有着厚厚的墨綠色葉子,細長的莖的頂端一串白色鈴鐺般半開的小小白花,有着類似水仙的形態,卻少了水仙的孤芳自賞,而多了幾分熱鬧的生機。多麼清雅!
曾經跟女友聊天,大家一致通過,現今的男人品味惡俗,不管什麼對象,統統一捧玫瑰作數,至多是一束香水百合,甚至在說情話時也是“你是我心頭帶刺的玫瑰”或“你如同清晨的百合一樣純潔”。所以,這盆清新且生機勃勃的風信子,令我眼前一亮。
“鄭醫生,這是這幾年來送到診所裡最美的一件禮物。這樣的男人,只要不是太醜或太窮,可以考慮與其速速進教堂。”菲菲曖昧的說。
“單單一盆花就收買你的心了?”
“不不不,這男子不單只是覺得白色風信子美吧,你可知白色風信子的花語是什麼?是‘恬適、沉靜且不敢表露的愛’。嘖嘖,一個羞澀的男子。簡直是所有女人心中的極品。跟他在一起能體會十八歲後再沒有過的初戀的味道。”
哦,是“恬適、沉靜且不敢表露的愛”嗎?我端起花,走進辦公室。打開花裡插着的一張小小的卡片。一行秀氣有力的小字:“青青子矜,悠悠我心。Larren.申”
我微微笑了。只要牽涉到這個男人的事,我竟然總是微笑!
還在上學的時候,一個事業極有聲有色的女教授,其夫卻無甚建樹,人人都爲其不平,認爲跟着那男人着實委屈了她。有一天有人忍不住問她,她的回答是:“他會得令我時時微笑。”一時間,整個學院的女生都醍醐灌頂,生命苦短,真正愛你的男人不須提供你錦衣玉食,他只須是你生命中那一束陽光,讓你有幸福的感覺。
我於是沒有再猶豫,拿起電話,撥了Larren的電話。
“謝謝你的花。”
“哦,收到了嗎?太好了。而且,我很高興,你沒有再把我的名片丟掉。”他靜靜的說,微微透着喜悅,可是後面再無言語。
我在心裡哀嘆,難道,還要我開口約你?
“呃,鄭小姐,你什麼時候有空?”
“如果打球,我週末纔有空。如果吃飯,我今天晚上就有空。”
他顯然被我的話嚇了一下,然後,我聽到一陣低沉醇厚的笑聲。他說:“如果可以,我今天晚上七點去接你,與你共進晚餐。”
“好,我的診所地址是……”
“在鳳棲路89號。我曉得,我會準時去的。”
我微微詫異,他,竟然連我的診所地址也知道了,“好的,晚上見。”
“晚上見。”
放下電話,鼻端聞着若有若無的風信子香氣。
晚上工作結束後,我擦上濃烈的紅色胭脂,可不是,女人一旦過了二十歲,晚上不擦胭脂簡直就無法出門,臉色蠟黃,加上一天工作積累下來的勞累和兇霸霸的神色,一個個堪比遊魂。是以即使經濟再不景氣,進入商場,化妝品櫃檯也是興隆的,有一句話說什麼來着,“男人最愛女人嬌羞的臉頰和粉嫩如花瓣的嘴脣”,我想女人心裡都暗自加上,“嬌羞的臉頰和粉嫩的胭脂來自五顏六色的化妝品,是以,我們最愛鈔票”。
出了辦公室,菲菲已經換好了她的行頭,準備晚上依舊的狂歡。 看到我氣色不錯的走出來,微微嘟起嘴,說:“鄭醫生,可是要赴約?”
我點點頭,向她笑笑,準備走出去。身後的菲菲不忘調侃:“啊,我送你風信子,哦,那純潔的風信子女郎……”
門口,夕陽下,一位着白色襯衫的男子挺立着,明明最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無比妥貼,一雙眼睛晶亮,帶着一貫的溫文,看着我。
“Hi。”我向他走去。
“鄭小姐。”他點點頭,爲我打開車門。
“你不會打算一直喊我鄭小姐吧?”我調侃的看向這個男子。
他微微沉默,一瞬間的不自然。隨後喊:“冰清。”完全沒有過分的熱情,卻如冬日的陽光,將暖意帶進我心裡。
“Larren,我們去哪裡吃東西?”
“你有什麼特別的喜好嗎?”
“呃,讓我想想,或者,我們去吃——火鍋!”我惡作劇般的說。現在是夏日,會說吃火鍋的人大抵不多。
他卻沒有任何驚詫的神色,說:“好的,你是喜歡吃廣東式海鮮火鍋還是吃四川麻辣味火鍋?”
“四川麻辣味。”
“好的。”他說完,真的安心開車,我毫不意外他是真的接受了我的建議在這大暑天去吃麻辣火鍋。
看張愛玲的小說《傾城之戀》,最欣賞的是裡面範柳原相親那一段:帶着相親的女子去黑漆漆的電影院看電影,等到對方臉上精心描繪的妝糊掉,刻意保持的姿態懈怠掉以後,再到燈火通明的飯店吃飯。用心不是不刁的。
不過我突然想到,自己在跟Larren第一次出去吃飯選擇去吃麻辣火鍋,一時的突發奇想豈非與那範柳原有異曲同工之妙!看了看旁邊白襯衫氣質卓越的Larren,心裡竟然期待看到他吃得滿頭大汗忙着灌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