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三年, 八月二十日。
雨頓雲散,冷月穿雲過,月華清如紗, 輕風拂水意, 桐葉聲聲, 樹影搖。
靜謐中, 亭中一人, 負手而立,任涼風拂衣,衣襬翩然而起, 他仰望明空,皓月當空, 星光稀疏, 他不由自主的微微斂眉, 天高萬丈,何以摘星辰?
浩浩月, 渺渺愁,胤禛,爲何你的背影,總是如斯寂寞?
音音把腳步放的極輕,在亭邊立住, 凝視着他的側影, 明亮的月光將他剛毅的側影勾出一抹淡淡的憂鬱, 那樣的高峻, 優雅, 從容,然而, 卻也落寞。
她心裡突然就想起了八個字,高潔如玉,堅毅如山,讓她禁不住想靠近他。顧城說,“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我用它去尋找光明”,胤禛,你就是我的光明。
雍正似有心靈感應般,緩緩轉過頭,望向音音,雍容淺笑,風神俊朗,氣宇軒昂。
音音盈盈而笑,走到他身邊,也擡頭望向那廣袤的蒼穹,卻不曉得何時飄來了一片浮雲,讓月光晦暗下來,她沉吟道:“夜涼梧桐影,晚立月朦朧。”
等了會,見音音沒有下句,雍正輕輕一笑,神色如斯溫柔,問道:“怎麼不作完?”
清輝下,音音的臉色越發瑩白如玉,她思緒如潮,擡眼凝視雍正,只是嫣然而笑,道:“先欠着,等出了宮,我再補全了。”
雍正又怎會不明白音音的心思,她的不安,自己感同身受,他輕牽音音的手,柔聲輕問:“害怕?”
音音心中一動,感動的溫泉滋潤了全身,有他相伴,何愁前路渺茫?她默默把自己送他懷裡,璨然一笑,繼續吟道:“昏昏路不明,昭昭憂郎釋。”
聽言,雍正心中泛起一陣酸澀,那烏黑深邃的眼眸,明亮而深沉的凝注着音音,他輕輕把音音鬢間的碎髮攏到耳後,笑道:“莫要憂心,我都安排好了一切,後日就能離宮。”
音音輕輕一笑,眸光流轉,靜如蓮花暗綻,花香襲人,最是肯定的說道:“嗯,我信你。”
想起未來那自由的生活,泛若不繫之舟的優閒灑脫,她心裡歡暢了些許,憧憬道:“胤禛啊,往後就是我們一家四口在一起了,我會給你們做好多美食,你會發現我懂的許多別的女子都不明白的物事,總之我要教你對我刮目相看。”
“哦?說來聽聽?娘子……”雍正拖着鼻音玩笑道,輕輕鬆開音音,瀟灑的一撩衣袍,坐於石凳上早已鋪好的明黃坐墊,又把音音攬了過去。
音音撲哧一笑,覺得還有些不習慣聽他叫她娘子,以後要讓他叫她老婆纔好,她嬌笑道:“我會做買賣啊,你看我在臺灣的時候生意可紅火呢,我還能通過星相辨別方位,會通過樹輪知曉樹的年齡和方向,會生火,我還會做好多小玩意,曉得好多好玩的遊戲,保證相公以後過的歡心。”
“哦,你說的遊戲就是你會耍的那個什麼變字牌,你說叫魔術的那些騙瞻兒和斯詠的把戲?”雍正逗着音音。
“討厭,什麼把戲阿,那是魔術,技術和藝術的結晶!”音音不滿的嘟了嘴輕捶了捶雍正,心中是說不出的甜蜜。聽見他說瞻兒,音音想了想,微微顰了眉,還是把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胤禛,十七叔,真的可靠?”
月光下雍正面容的線條分明,極是沉俊剛毅,他略一遲疑,靜靜的望着音音,面上並無任何情緒波動顯現出來,只是輕鬆說道:“朕對他說明了一切,也把空明大師的遺信與他一閱,他,不會出岔子的。”
“只是茲事體大,能信的過旁人嗎?”音音猶不放心,有些焦慮的問道。
雍正無聲輕撫她光瑩的面頰,她眸光清澈,如秋水靜潭,嬌弱的神態,似海深情,讓他不忍令其受到一絲焦心委屈,壓低聲音,暗示道:“朕沒告知他,我們將在天津呆上一年再走。”
音音低垂眼簾思索了半響,恍然明白,低聲問道:“所以你讓李鋒架着裝有你我衣物的馬車駛往江寧,然後再在路途中製造被人打劫的假象,這樣即便十七叔也弄不清我們的去向。”
“嗯,朕在天津安排了四處宅子,裡面的人全是朕每次微服出巡時看中秘密收留買下的,他們並不知道我們的身分,只以爲朕乃一介商人罷了。”雍正俊目一虛,臉色冷然,微微頷首,顯出成竹在胸的自信和霸氣,“朕讓李鋒過了河北地界就打開箱子,裡面有封信告訴了他該怎麼做,另附有銀票,讓他一人先去臺灣與宋慶回合。他是聰明人,即便發現了問題,起了二心,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爲不論官府怎麼做,他最後都逃不開一個死字……”
“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曉得朕在天津有多處住宅,更不知道我們根本不會去臺灣。大隱隱於世,哪怕往後十七守不住這個秘密,弘曆欲要……他也不知道我們就在天津,等避過風頭,我們再周遊全國。而且,朕信的過老十七,說出秘密,對他也是殺身之禍。” 他嘴角微微彎起,有一切乾坤盡在手中把玩的悠然自得。
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果然是帝王手段,誰都不全信,又誰都利用上了,難怪他最後能從他那羣人精般的兄弟中脫穎而出,她望着雍正,都是依戀和敬佩,笑道:“嗯,我相公果然是高瞻遠矚,手段過人。”
雍正嘴角邊似有似無的帶着淺笑,沒有說話,只是眸底閃過一瞬而逝的情緒,音音還來不及捕捉,便水過無痕,再也找不到蹤跡了,頓時沒來由的,音音心底突地翻卷起一陣陣的心痛和酸楚,煩惱心事復又亂如麻。
他還放不下嗎?
她靜心想了想,咬咬牙,說道:“胤禛……”忽而的緊張,讓她把後面的話生生吞了下去。
秋月雲中過,雍正的面容忽明忽暗,真的到了如此心有靈犀的地步了?他心中是冰冰涼涼的苦澀,慢慢延伸到腦海中,微不可聞得嘆息後,他低頭吻上音音,回答她未問出的話:“千秋萬載過,昨日不可留。” 他頓住,笑意晏晏,目光灼灼的望着音音。
“昨日不可留……”音音蹙眉思量斟酌了一番,道,“夕照沉風露,攜手伴明朝。”
“胤禛,閣中聽雪落,山澗流水瀉,種種美景,你我同賞。”音音堅定了心神,期盼道。
“嗯!”雍正眉目冷清高貴,卻掩不住那深深的愛意纏綿。
有風拂過,清芳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