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須跟我去上藥。”
崔禮禮拉着仲爾進了自己房間,順手還帶了一瓶燙傷藥。一進屋,還“砰”地一聲,反手將門關上了。
仲爾一直垂着頭,被關門聲嚇了一跳。崔禮禮又來拉他的手,他縮了縮:“怎好勞煩東家,我自己來吧。”
“你別多想,九春樓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崔禮禮刻意笑得別有用心一般,“我是你東家,你就得乖乖聽話。”
仲爾只好緩緩伸出手去。
這一伸手,崔禮禮才明白他爲何一直退縮。
剛纔沒仔細看。這手上竟密密麻麻全是陳年舊傷,無一完好之處。似有燙傷,也有割傷。好在他生得白淨,不仔細看,傷口不明顯。燙傷的紅腫反而顯得那些舊傷愈發猙獰起來。
陸錚這個人,有些特別。
“不管你是好是壞,他喜歡的都只是他自己。”她肯定地道。
有時候看着像是在撩撥,有時候看着像是想要佔有,只要你上前一步,他立馬就縮了,很怕被人給套住腳步。
果然是本種啊,有其母必有其女。
高慧兒躺在牀上,眼淚不住地從眼尾滑落,浸入發間。
他攏着衣裳跪下來,鄭重地磕了三個頭:“奴謝東家收留。”
崔禮禮捉住他的袖子,往上一撩,不由地倒抽一口涼氣,又問了一句:“身上也是?”
高主事連忙來拉:“你冷靜些!大夫都說了,慧娘只是受了些刺激,過幾日就會緩過來。這樣不比到處惹事好嗎?真要鬧得所有人都雞犬不寧,你才高興?”
簡直是禽獸!畜生!
崔禮禮皺着眉看着這些傷口,想起弘方的那一串人骨佛珠,心中冒出“人間煉獄”四個字。若有誰覺得歲月靜好,花好月圓,只能說他們幸運。
姑娘居然又在調戲小倌了,手挨着手,袖子撩那麼高,小倌的衣襟還敞着
呀呀呀,她剛纔好像看見他胸口那點不一樣顏色的皮膚了。
這一巴掌愣是被仲爾衝上來硬生生地抓住了:“貴人,請高擡貴手。”
那些傷口更長,更扭曲,更猙獰!還有一些剛剛癒合的新傷,新長了肉,粉粉的嫩肉佈滿了胸口。
哈!崔禮禮笑出了聲。有這樣的母親,難怪高慧兒會得癡病。覺得自己天下最好,所有人都對不起自己。
“陸錚嗎?”崔禮禮想了想,搖搖頭,“他喜歡的是他自己。”
“怎麼,是要我們賠你們一個耍潑打滾的姑娘嗎?”
賴氏捏着帕子替她擦淚:“慧娘,他走就走了,娘給你買幾個面首,九春樓的小倌,那幾個陪你練字的,你看上誰了,娘給你買回去,都給你買回去,一直陪着你!”
只見高慧兒睜着眼怔怔地躺在牀上,如同一個提線皮影人偶斷了線一般,直直躺着,毫無生機。
可再仔細一想,他倆又不一樣。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都是他們不好,”賴氏啜泣着,“他們不好!他們都是壞人!負心薄情的壞人!”
他叫得越悽慘,那人就越高興。
他沉沉地點了一個頭,緩緩拉開衣領。
可這世間不幸之人十之八九啊.
她深深吸一口氣,輕輕拍拍他的肩頭:
“好了,以後你在九春樓,只管安心伺候女貴人吃酒吟詩,再不會有人這樣傷你。若有人要傷你,你來告訴我,我替你出頭。”
引得賴氏恨恨地回頭,瞪了她一眼,又對高慧兒道:“走,慧娘,咱們不呆了,咱回家!”
這樣想起來,她和他倒是一樣的人。
仲爾聞言,嚇得退了一步,又退一步。這是又要被買走嗎?這女貴人看起來和之前的富戶差不多,都是會折磨人的人。剛纔她要打東家,他伸手攔了,要是被買走,多半又要被磋磨。
“高夫人,”崔禮禮冷眼看她,“高姑娘病了這許多年,你們放縱她四處肆意妄爲。任她糾纏陸執筆,中傷他人名聲。陸執筆苦不堪言,他可找你們賠過?” “我想着高姑娘可憐,試着治一治。可沒收你們一錢銀子,全憑着高主事的人情,如今高姑娘不再發瘋耍潑,你們倒還不認了?”
忙拉着賴氏圍過去:“慧娘,你可還好?”
看似處處留情,實則處處都沒有留心。
“他也走了,是嗎?”
“再說,上一次那姓林的小子不辭而別,我們沒告訴她,慧孃的病情不就加重了嗎?這次陸錚走,又不說,你不怕她的病再加重?”
“真走了。”高主事點着頭回答了一聲,才反應過來,那個問題是躺在牀上的高慧兒問的。
一想起自從樊城回來,姑娘一直悶悶不樂,好久沒有與小倌逗樂了,難得她有興致,真好!
春華有些猶豫,要不要退出去再替姑娘把門關上呢?
“醒了就好。”崔禮禮一臉平靜地放開仲爾,替他把袖子放下來,又整了整衣襟,遮住傷口。
賴氏的手腕被仲爾抓得生疼,聽到這話,另一隻手又抓上來:“我家姑娘之前生龍活虎的,現在這樣,都是被你折磨的!!”
說着,她又指向仲爾:“他,他,你喜歡嗎?”
高慧兒挺直着身子坐起來,目光毫無波瀾地看着崔禮禮:“他心悅的是你吧?”
春華眨眨眼。
她心頭一顫,擡手替他仔仔細細地上了藥膏,輕輕撫着那些經年的傷口:“這都是之前那個富戶弄的?”
見到崔禮禮,賴氏衝了過來。氣勢洶洶地大喊着:“你乾的好事!你賠我女兒!”想也未想,擡手就是一巴掌。
他不願伺候,那人也不急,每晚將他綁在牀上,各種器具一通折騰。
崔禮禮彎腰扶他起來,正好春華推門進來:“姑娘,高家姑娘醒了。”
崔禮禮不敢耽擱,只得加快腳步去看高慧兒。
仲爾原以爲東家不過十來歲的小姑娘,看到這些傷口會嚇得花容失色,哪知她不但不怕,反而一臉心疼,竟還要爲自己出頭。
崔禮禮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算了,正事重要!春華咬咬脣道:“高家姑娘似乎有些不妥.”
шωш▪ttκǎ n▪¢O 崔禮禮之前就覺得奇怪,高慧兒治病,始終是高主事出面,按理說女兒治病,母親更應該上心一些。如今看了賴氏,算是明白過來。
高慧兒直直躺着,目光落在空中,眼淚仍是不住地流,喃喃自語:“怎麼就留不住爲什麼他們都要走我哪裡不好.”
仲爾的手微微顫着,他不願回想,可傷口終將伴着他一輩子,又怎能忘得掉?
往事歷歷在目。蠟燭、鞭子、夾子、刀子、針,還有好多他說不出的東西。
“陸錚真走了嗎?”
高主事和賴氏坐在牀邊,賴氏不住捏着帕子抹淚。
“你呢?”高慧兒聲音也很空洞,“你心悅他嗎?”
“我跟他可不一樣,”崔禮禮笑眯眯地道:“我就比較善良了,我喜歡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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