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崔禮禮起得很晚。
豆染帶人送早飯來,她還未起。
豆染說道:“崔姑娘昨晚睡得晚,不打緊,這飯菜我先留在這裡,若涼了,一會用小爐子熱一下,便可以吃了。”
春華行禮謝過。
豆染又道:“一會子各宮都要來這裡請安,商討端午的事,娘娘的意思是,崔姑娘昨晚睡得太晚,不若就在屋裡休息,或去園子裡逛逛。”
崔禮禮躺在榻上,聽得這話便應了。
送走豆染,春華一邊擺飯一邊說道:“日子過得真快,轉眼就要端午了。”
是啊,從重生到現在,快要一年了。
崔禮禮攏着絲綢的長衫下了榻,走至妝奩前,怔怔地梳着自己的長髮。進宮之前,將玄夷奴編的髮辮盡數拆了,如今頭髮彎彎曲曲的散在肩上,像一彎揉皺的絲緞。
眼下最要緊的是儘快查清軍報內容,錯過春日宴,下一個人多的日子,可能是端午,所以要打聽一下端午那日,宮中會有怎樣的宴會,會有哪些大臣家眷參加。
用了早飯,門外就開始熱鬧起來。各宮的嬪妃三三兩兩地到了,等着皇后召她們入殿時,女人們站在園子裡姐姐妹妹地喊着,虛僞地互相吹捧一番。
顏貴妃來得晚了些,一到園子裡,其他嬪妃就規規矩矩行禮,再不服呢,人家有位份、有專寵。
好在顏貴妃也不是恃寵而驕之人,平日裡該收斂的時候也收斂着。
春華扒着門縫,看得瞠目結舌。聖人這麼多女人還如此和睦有序。拋開九春樓的小倌,姑娘少說也有四五個男子可以選,怎麼就總是“有我沒他,要他沒我”的?
正想着,皇后的殿門開了,嬪妃們依次走了進去。
春華悟了。
皇后娘娘要氣度夠大。
她啃着手指頭吃吃地笑着。
見春華在門邊肩膀聳着偷笑,崔禮禮不禁問道:“春華,你在笑什麼?”
春華捂着嘴溜過來,悄聲壞笑道:“姑娘,奴婢替您封了六宮。韋大人要當皇后。”
崔禮禮失笑:“爲何選他?”
“皇后得大度。”春華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郭大人不是說嗎,您與十殿下相看,還是韋大人親自將陸錚送來的。”
春華努努嘴:“您看那邊那麼多女人,皇后不但不能生氣,還得管着。還要提醒聖人‘雨露均沾’。”
“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
“陸錚實在太小氣啦。頂多只能做個貴妃,姑娘專寵的貴妃。”春華想了想方纔園子裡的場景,最好看的還是顏貴妃。陸錚當個貴妃,也不委屈他。
崔禮禮笑道:“我都有後宮了,爲何還要專寵他一人?”
“您現在不就專寵嗎?”春華撇撇嘴。
“好吧。這也才兩個,還有誰?何景槐?”
春華煞有其事地點點頭:“何大人,聰明是聰明,長得不算特別好,又有過夫人,頂多給個嬪位,這身份也就到頭了。”
春華想了想,繼續說道:“拾葉嘛,封他做個美人.”
崔禮禮皺着眉笑問:“怎麼還把拾葉算上了?”
春華正要說話,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主僕倆立刻噤聲不語。
“崔姑娘,”豆染敲門,“娘娘請您去一趟。說是要賞您呢。”
又賞?賞什麼呢?
春華連忙替她梳妝更衣,陪着去了皇后殿中。
屋子裡五顏六色的一羣女人,各式的脂粉香氣混在一起。
崔禮禮逐一行禮,皇后賜了一個鼓凳坐着。
顏貴妃柔聲道:“聽說昨夜聖人召崔姑娘了?”只聽見皇后說道:“正是,聖人醒來,立刻召了崔氏。”
這樣說,自然叫六宮誤會。
崔禮禮正要解釋,皇后又道:“聖人只是問話。”
顏貴妃笑道:“昨日聖人服藥困難,還是崔姑娘的法子解了燃眉之急。本宮想着崔姑娘住在皇后娘娘宮中,自然是什麼都不缺的。晚上崔姑娘若是閒着,就到本宮宮中一道用飯吧。”
崔禮禮不好拒絕,只得屈膝謝過。
皇后點點頭,又說道:“崔氏,你救駕有功,本宮特請了畫師和寫傳記的女史,著書立傳。豆染在外面候着,你跟着去吧。”
從皇后宮中出來,豆染就迎過來,崔禮禮帶着春華,跟她穿過御花園,又走了好一陣子,跨過幾道宮門,進了一間屋子。
屋子不大,陳設簡單,不過是幾張書桌,桌上擺着文房四寶。
過了一陣,進來一個女官,友善地衝她笑了笑:“崔姑娘,下官姓秦,奉皇后娘娘之命,替您立傳。”
“辛苦秦大人了。”
秦女官對豆染道:“豆染姑娘,此事耗時,不妨過三個時辰再來接崔姑娘。”
豆染自是樂意的,替二人奉了茶,便走了。
秦女官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身圓領官袍,眉峰凌厲,看起來少了女子的柔美,卻多了男子的英氣。
崔禮禮有些羨慕:“女子也能當官,秦大人可算是女子楷模了。”
秦女官搖搖頭:“崔姑娘謬讚了。下官這官職不入朝堂,更不議政,只能在後宮寫寫軼事。”
“秦大人切不可妄自菲薄。女子能識文斷字已是難事,更莫說寫書著傳。秦大人不但寫書,還能借此安身立命,當真是萬里挑一的女中翹楚。”
秦女官聞言,抿脣笑着,最後眨眨眼睛:“難怪他喜歡你。”
崔禮禮一愣。
誰喜歡?
秦女官鋪開紙張,一邊研墨一邊擡起頭笑看她:“鍾離婭婭可是總惹你?”
崔禮禮連忙點點頭。
“下次她再惹你,你就提我,她就不敢放肆了。”
這又是何道理?
秦女官捻着毛筆,筆尖蘸滿墨汁,提起筆見崔禮禮一臉茫然,也不解釋,只開口問一些寫書立傳的問題。
崔禮禮一一答了。
她才十七歲,有些什麼可說的?家眷也簡單,爹孃身份也不復雜。不過半個時辰便說清了家世。
秦女官吹了吹紙上墨跡,起身道:“崔姑娘,今日便到此吧。”
不是說要三個時辰?
“明日還是這時辰,崔姑娘記得按時赴約。”秦女官將文稿一折,收在袖中:“崔姑娘不妨在此處候着,豆染姑娘是個謹慎人,應該不會讓姑娘等太久。下官告辭。”
“姑娘,這秦女官好生奇怪。”春華怔怔地望着遠去的背影,“咱們要在這裡等嗎?”
剛纔來的路,繞得太遠,早已記不清了。
崔禮禮也覺得奇怪。
說友善,也友善。
可來去匆匆,話也只說一半。
主僕倆望望門外的路,覺得實在不可能自己回去。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真有圈套,那就不如安心下來看看到底是什麼。
崔禮禮思定,帶着春華轉身回了屋子。
豈料,屋內竟站着一個男子!
春華轉過身,也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張口問道:“陸貴妃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