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
天色極其陰沉。
早膳用過之後,各宮分發五彩絲線時,天色仍舊未明。
豆染望望天,套着五彩線的手握成拳,敲敲酸脹的小腿:“這是要下雨呢。”
“反正今日不去漠湖了,下就下吧。”豆沁端來一隻木盆,盆中裝着雄黃粉,用黃酒攪勻了,再舀進小壺中,分給宮娥們。
豆染接過一壺雄黃酒,送去西偏殿。
一推門,屋內艾香四溢。崔禮禮正與春華坐在鼓凳上,用五彩絲線打絡子。
“崔姑娘,奴婢給您送雄黃酒來了。”
春華起身接過酒,道了一聲謝。豆染見崔禮禮手中的絡子打得精緻,不由讚歎了一句:“崔姑娘當真是心靈手巧。”
崔禮禮笑道:“不過是些打發日子的活兒,勝在手熟,豆染姑娘喜歡,便送給豆染姑娘吧。”
說着她將一顆金珠子套在絡子上,手指飛快翻着,打了一個漂亮的結。
豆染喜滋滋地收了,連聲道謝才離開。
春華看向門外,低聲詢問:“姑娘,咱麼什麼時候去?”
崔禮禮繼續穿金珠打絡子,擡眼看着春華一臉緊張,擡手按住她的手。春華平日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可這時候,手腳卻冰涼。
崔禮禮柔聲安撫着她:“別怕,到時候你只需要站在外面,我一人進去即可。”
“不,”春華咬咬牙,目光堅定,“奴婢跟着姑娘一起。”
“要一起做什麼?”豆沁帶着幾串五角香囊進來,正巧聽見春華的話。
崔禮禮笑着舉起手中的五彩絡子,晃了晃:“之前各宮娘娘賞賜了不少東西,今日準備了些絡子和糉子,想着請豆染姑娘陪我去送,春華說豆染姑娘忙,她要跟我一起去。”
春華取了一個雙手奉給豆沁:“豆沁姐姐,這是給您的。”
豆沁方纔就看見豆染捏着穿金珠的絡子,還以爲就豆染一人有,原來自己也有。
見春華給自己的絡子上,金珠子比給豆染的那一顆大了兩圈,豆沁心道這還算會辦事。便淡淡笑着:“崔姑娘準備了這麼多,一個人定是忙不過來。宮裡事務繁雜,豆染確實抽不開身,春華去幫幫忙自是再好不過。”
崔禮禮又從箱子中取出一串金糉子:“這是我前些日子讓人去訂做的,昨日剛送進宮來。這一對是特地送給皇后娘娘的。”
“娘娘還在清靜殿,奴婢替娘娘去掛上吧。待娘娘回來,看到了必然歡喜。”豆沁接過那串金糉子,手一掂,不由地暗暗吃驚。
這金糉子竟然是實心的!這麼一串豈不是要五兩金?
尋常有錢人家的絡子,頂多用紅玉髓珠或是銀珠子,她倒財大氣粗,直接用了豌豆大小的金珠子。
過端午,送金糉子也是有的,但多數都是空心糉子,不過是圖個吉祥的意頭,豈有送實心金糉子的?
這崔家當真是有錢,有這樣一個四處撒錢的富家千金,崔家家產遲早要被敗光。
她眸光一閃,掩住眼底的驚訝之色,敦促道:“崔姑娘快去吧,一會子要下雨了,東西淋溼了可不好。”
崔禮禮自然從善如流,先是給鳳藻宮中的內官和宮娥們各散了一條絡子,兩人再各抱着一箱金糉子出了鳳藻宮。
“豆沁姐姐,她們出門,我跟着去一趟吧。”豆染輕聲說道。這種長臉的事,她就喜歡往前湊,指不準各宮娘娘一高興,又回個禮,自己興許也有份。
豆沁睨了豆染一眼,早看穿她的心思:“娘娘可沒說要防着她出門。”豆染語塞。
崔禮禮確實沒有什麼可防的,要是她願意去勾引聖人,娘娘哪裡還需要大費周章地去下藥?
豆沁轉身往宮內去,吩咐道:“七殿下回來了,八殿下一會子也要來,你趕緊帶人去將東偏殿收拾出來。”
卻說崔禮禮帶着春華,捧着東西去了各宮。之前聖人賜牌匾時,各宮嬪妃都有賞賜,這時候,正好逐一還禮。
各宮嬪妃們還記得她被下藥一事,旁敲側打地問她那晚之事,崔禮禮裝作茫然不知,只說自己喝了安神藥睡得很香。娘娘們自然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崔禮禮也不多逗留,感謝之前的賞賜,又說過端午要送糉子。嬪妃們以爲只是尋常糉子,誰也沒料到是實心金糉子。
這麼實在的端午禮,誰又不喜歡呢?
待送完糉子,已近晌午,天色愈發陰沉。
鳳藻宮的小內官抱着油紙傘跑來尋她:“崔姑娘,宮宴要開始了,豆沁姑娘遣奴來尋您,讓奴帶您去正陽宮呢。”
春華下意識地扶住崔禮禮的胳膊,輕聲喚了一聲“姑娘”。
崔禮禮拍拍她的手,對內官道:“還請帶路。”
行至半路,一陣狂風攜帶着濃厚的烏雲席捲而來。
豆大的雨點開始稀稀疏疏地砸下來。
小內官連忙撐開傘遞到春華手上:“還是豆沁姑娘提醒,說是要下雨,讓奴帶着傘,果然就下雨了。”
雨頓時就下大了。稀里嘩啦的,還夾雜着宮牆中徘徊的絲竹之聲。
三人加快腳步,拐過幾道宮牆,正陽宮巍峨的宮殿映入眼簾。
明明是晌午,卻天暗如夜,壓在頭頂的烏雲,似是要將整個正陽宮吞噬一般。宮人們不得不點亮五色宮燈,懸掛在飛檐之下,這才顯得這個端午宮宴不至於太過陰霾晦暗。
崔禮禮的鞋襪早已溼透,裙襬也貼在腿上,溼乎乎黏答答的,極其不舒服。
她站在廊下跺了跺腳,尋了一個僻靜處,將裙襬上的水擰乾,這才準備帶着春華去赴宴。
這場雨來勢洶洶。整個皇宮都被雨水磨得看不清棱角。
崔禮禮正要進偏殿入座,忽地天地猛然一亮,還未來得及捂耳朵,咔嚓一聲,霹靂驚雷震得天地都搖了搖。
偏殿中都是女眷,聽得這一聲驚雷,膽小的竟直接嚇哭了。
這時,有人冒雨從遠處飛奔而來。
那人跑得極快,又摔倒在雨中,濺起一大片水花,他爬起來繼續向正陽宮跑,每一步,都像是踏着翻滾的白浪。
“聖人!聖人!”
一身黑甲的禁衛上前阻攔:“站住!擅闖正陽宮該當何罪?!”
那人抹了一臉雨水,仍舊看不清眼前的禁衛是誰,只得大喊:“聖人在哪裡?快!快帶我去面聖!”
禁衛擋住他的去路:“不得喧譁!”
那人心急如焚,看見臺階上站着不少內官,扯着喉嚨喊:
“快去稟報聖人,長公主在宮外,被士子們攔住了,要殺長公主!他們要殺了長公主!”
崔禮禮站在廊下。
不知道狗皇帝喜不喜歡這麼實在的端午大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