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甬道上鋪着大塊的青石板,黯淡的火把在牆壁上投下一個個不斷晃動的影子。
一陣沉重的“吱嘎”聲響起,一個人推開厚重的大門走了進來。隨着他的步伐,他腰間一大串鐵鑰匙在空中晃動着,發出“嘩啦嘩啦”的金屬撞擊聲,在狹窄的甬道里迴盪。
鑰匙串的響亮聲音,在其中一間牢房前停下來了。
“哎,你,可以出去了!”那一身獄卒打扮的人,打開了鐵柵欄門喝道。
這間牢房十分侷促窄小,後頭髒污發暗的牆壁上開了一個小小的窗。從那扇小窗裡投下了一束慘白的天光,照亮了地上坐着的一個婦人的臉,正是許媽媽。
許媽媽從地上鋪着的稻草堆裡爬起來,似乎還有些沒搞明白狀況。稻草堆不知用了多久了,潮溼發粘,她伸手撲掉了身上粘着的幾根草,這纔有點愣愣地問:“……我能走了?馬上就走?”
獄卒已走到了另一間牢房前,聞言不耐煩地回道:“不走難道你還想留在這兒?”
許媽媽這纔有些恍然,忙有些發顫地從牢房裡鑽了出來。旁邊另一間的柵欄門這時也應聲而開,從裡面默默地走出來一個年輕姑娘。許媽媽見了她,忙兩步走上去,握住了她的手道:“忍冬,可苦了你了!”
這個眉清目秀的少女正是忍冬。
此時她同樣一身髒臭,神情疲憊,見了許媽媽只輕輕笑了一下道:“媽媽不也一樣嗎。”隨即問那獄卒道:“這位大哥,可是有人來保我們了?”
“沒有!上頭查過了,你們和案子沒關係!”獄卒懶得多話,重新關上了門,蹬蹬地走出了甬道,回頭喊道:“還不快跟上來?”
許媽媽和忍冬慌忙跟了上去。
從巡防司的司牢中出來時,外面久違了的明媚天光,竟將二人的眼睛刺得都睜不開了。與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一比。越發顯得她們身上的衣衫污糟髒亂。許媽媽對忍冬透出一股異樣的親熱,拉着她道:“……出了門可千萬別回頭看,不吉利着呢。”
忍冬點點頭,聞了聞自己身上,眉頭頓時皺得緊緊地。“這個味兒……叫咱們怎麼回府?”
許媽媽忙道:“我家那口子原先還活着的時候,置了一處小院兒。你不妨跟我回去,好好梳洗梳洗,咱們再一道回府……”
忍冬聽了,笑道:“那敢情好!我竟不知媽媽還有一處房子。那我就叨擾媽媽了……”
因爲巡防司與京裡主城區離着有不近的一段距離,兩人走了半日。又搭了一會兒驢車。這纔到了許媽媽的小院裡。地方很簡陋。僅有左右兩間瓦房,只能勉強稱之爲四合院罷了。許媽媽把左邊的屋子租給了一戶外地的人家,只有右邊的還空着。
她將忍冬帶進了屋子,忙活着燒了兩大盆熱水。翻出了幾條巾子,與忍冬各自都洗過了,換了一身衣裳,這才得空兒坐下來吃了兩口茶水。
許媽媽家裡吃的是極尋常的一種碎葉茶,忍冬用了兩口,不得不把杯子放下,儘量不着痕跡地想要舔掉牙齒上沾着的碎茶葉。許媽媽眼睛尖,看出來了,嘆了口氣笑道:“我險些忘了……你打小兒就是在姑娘身邊長大的。吃穿用度比得上常人家的小姐了,自然吃不慣這樣的東西。”
聞言,忍冬低下了頭,神情有些冷。“媽媽如今還提這個作甚麼?姑娘怕是連我這個人也不記得了……”
許媽媽聽了,轉開了眼睛。沒有像往日那樣開解勸慰她。過了一會兒,忽然道:“忍冬,你可還記得我在牢裡時對你所說之事?”
忍冬擡起了眼看向她,沒說話。許媽媽也不介意,自顧自地道:“……這一回,是我連累了你。我在府中時,把姑娘在外置產的消息不慎透漏給了別人知道……我就知道姑娘定不會輕易放過我——果然,她們前腳才一走,後腳就有人來抓我了!”
說到這兒,她嘆了一口氣:“只對不住你,竟叫他們以爲咱倆是一夥兒的,把你也給抓進了牢裡——”
忍冬跟着她一塊兒嘆氣,神情中寂寥又帶了些許怨恨。“怎麼能怪媽媽?抓錯了人,本是常有的。可叫人心冷的是,這麼些天了,姑娘竟一個字兒也沒有捎來給我,更別提保我出去了!我是真有些提不起勁兒來了……不如早早贖出來的好。”
許媽媽忙有些殷切地道:“哎唷,你可別這麼說——回府以後,我可全靠你了!”
“媽媽放心罷。咱們在牢裡頭時,都說好了的……我到時定會配合你。”忍冬笑道。
許媽媽點頭笑着鬆了一口氣。二人在屋裡又坐了一會兒,說了半響的話,都覺得有些餓。她們又到街上一家面鋪裡各吃了一碗素面,這才找了一架經過六城衚衕的驢車,回了顧府。
在又黑又破的牢房裡待了這麼些天,猛地一回到顧府,見着處處的雕樑畫棟,她們竟覺得有些陌生和無措了——還是看門的把許媽媽給認了出來,忙將她們迎了進府。
二人剛一走進顧府的大門,消息傳得竟比她們的腳程還快上幾分,纔來到二門口,就見有個小丫頭站在垂花門的門廊裡垂首等着她們。見兩人來了,小丫頭忙行了個禮,脆聲道:“許媽媽,老夫人叫你到正明居去呢。”
許媽媽和忍冬對視一眼,忍冬笑着對那小丫頭道:“我也隨媽媽一塊去——我有些話,也要跟老夫人稟告過了纔好。”
小丫頭愣了愣,似乎是沒有料到——只是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她默默一點頭,便將二人帶往了正明居去。一行人快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另一個小丫頭正好出來,引路的那個見了便同她笑着打了一聲招呼道:“喲,是羅巾兒啊,你這是去哪兒啊?”
“林媽媽囑咐我去廚房要一些雪耳,庫存的正好用完了。”那叫羅巾兒的小丫頭笑着應道,目光在忍冬和許媽媽二人身上轉了轉——她表情一動,顯然是認出來許媽媽是誰了,可又慌忙垂下了頭去——
許媽媽有些不舒服地移開了目光。她心裡清楚:畢竟自己如今也算是個“待罪之身”,小丫頭子們不敢上前湊得近了,也是有的。
簡單地應了一句,先前領頭的小丫頭便與許媽媽、忍冬二人進了正明居。
剛剛從院子裡出來的羅巾兒在原地站了片刻,見四下無人,忽然撈起裙角,急急地往關月山居跑去。
這羅巾兒往日與關月山居並沒有什麼來往,論起來,這樣趕着去給顧成卉報信還是頭一次——只是林媽媽從前對她有恩,在老夫人院子裡,羅巾兒也是林媽媽的嫡系。如今林媽媽與五小姐互通了聲氣,她自然也很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於是許媽媽和忍冬回了府的消息,還不消半刻鐘,就被穩穩地送進了顧成卉的耳朵裡。
羅巾兒一席話說畢了,顧成卉這才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中的湯匙,拿出帕子來,淨了淨手,態度不急不緩,好像不甚在意似的。就連一旁伺候的大丫鬟細辛,似乎也不覺得是件大事,反而低聲對顧成卉嗔道:“姑娘最近怎麼這樣好胃口?莫非是長身子的時候到了?”
顧成卉瞧了瞧空了的大湯碗,毫無羞色,笑着對羅巾兒道:“我知道啦——你放心,我本來估摸着日子差不多了,她們也該回來了……”
看着五小姐這樣兒,羅巾兒倒有點替她急:“……五姑娘,若是許媽媽那邊亂說話,可如何是好?”
顧成卉也覺得自己到了抽條兒的時候了,胃口大得很——她一邊伸手取了一塊糕,一邊衝羅巾兒笑道:“你放心,我知道她們要說什麼。你不是還有差事嗎?先去忙你的去,我一會兒就去正明居……細辛,給她拿些賞錢。”
看着細辛取了一塊碎銀子來,羅巾兒行禮道過了謝,一頭霧水地出了院子——這個時候,她也有點兒明白爲什麼林媽媽每次和五小姐說過話以後,臉色都不大好的原因了。
羅巾兒想,恐怕林媽媽和自己現在感覺是一樣的,都深深地有一種“莫非自己是個笨人”的無力感……
去大廚房要來了一份上好的雪耳,羅巾兒回到正明居交給了林媽媽,在經過正明居正屋的時候,她隱約聽見五小姐的聲音從裡頭傳了出來,不由得住了步子。
顧成卉的聲音閒適自若,甚至還帶着一點勸慰和笑意:“祖母別往心裡去——其實許媽媽也是心裡惦記着我,生怕我行差踏錯了,這才鬧出了這麼一回事。雖然她行事尚有可議之處,但這一片忠心我想是不會錯的。祖母看在小五的面子上,就原諒過她這一回罷!”
此時屋裡只有她一個人在說話,似乎其他人都不知說什麼好了。顧成卉頓了頓,又道:“罰她兩個月的月錢,許媽媽定是再不會這樣輕率了。祖母,就讓小五領她回院子罷——我惦記着許媽媽的手藝呢!”
身後傳來一聲響動,羅巾兒回頭一看,原來是林媽媽。林媽媽也聽見了屋裡的聲音,此時一臉的訝然,二人對望一眼,都不明白許媽媽方纔說了什麼,而五小姐又爲什麼不計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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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大家今天氣質好高冷,都沒怎麼理我嘛~
我在世界的中心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