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婆子這個渠道有些不大穩定。
給沈晏安的一封信寫完了,顧成卉撂了筆,忽然想到了一點:她手上攥着的把柄,其實是有時效性的——七月十四號發生的事兒,總不能一直拿捏黃婆子到九、十月份罷?就是爲了安全計,也應該慢慢地將這條路棄之不用了……
這樣一來,幹嘛不趁現在多利用利用?想到這兒,她又拿起了筆——這一回她寫信的對象是許世嵐。如今顧老爺親眼查證過了,也是時候把官府備檔的那一份地契再調換回來了!顧成卉筆下寫着寫着,忽然自己都有些無奈:如今手上幾件事,都是不得不靠別人幫忙,才能順利進行——生爲這個時代的女兒家,委實太叫人憋氣了!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給許世嵐的這一封信,措辭顯得特別客氣拘謹。
……只要一想起那一天晚上,許世嵐發亮的雙眼和火熱的表情,仍然有如昨日一般清晰地浮現在她眼前,叫她不知如何是好。老實說,顧成卉對於自己的親事,除了知道絕對不能交到孫氏手中之外,是一點頭緒也沒有。尤其是一想到將來成了親,不得不與丈夫的小妾丫鬟們同室而居,她就渾身不舒服,恨不得這輩子都不嫁了的好——
嘆口氣,顧成卉收了筆,將信紙吹乾了又看了一遍,裝進信封裡交給了橘白。隨着橘白的身影消失在院門處,她的信是送走了,可心事卻又添了一樣。
隨着秋日吹涼了天氣,好像顧府之中也逐漸地安穩了下來。
龐氏騙局一事所帶來的風波,都暫時被壓制到了水面下,一時還得不到爆發。孫氏與顧明柏二人除了捱了幾句訓、又招來了一個海豐二嬸之外,也沒有別的什麼影響。儘管京中確實起了一些風言風語,可顧七之事帶給闔府上下的衝擊,依舊慢慢地被消化了——現在一家之主顧老爺忙活張羅着的,是顧七與馮立的親事。
大概馮家和顧老爺一樣。都是抱着生怕夜長夢多的心思,因此動作特別快——就在顧七從自己丫鬟四蠻那兒聽說了消息的第二天,馮家遣來納彩的媒婆已經登了門。
馮家請的媒婆,顯然是已經得到了事先的授意,因此行事作風也與平常說媒大不一樣——明明是件喜事,可是媒婆面上的笑卻顯得那麼謹慎小心,更是絕口不肯道賀,似乎生怕哪句話說錯了惹急了顧家人,這門親事便要作罷。
……也怪不得那媒婆,實在是因爲顧老爺的面色。從頭到尾一路都陰沉着——是陰沉給馮家看的。一個做張做致、一個戰戰兢兢。這麼瞧着。廳中氣氛不像說親,倒像是做喪……
直到換過了庚帖,那媒婆詳細看了看顧七的生辰八字,這才忍不住露出了一點驚容。哪怕是按虛歲來算。這也太小了!雖然早知道馮家那位大爺的毛病……可替這麼小的姑娘定親,確確實實是頭一次,也不知道里頭到底藏了什麼事——怪不得,親事還沒說成,馮家那邊已經給了大筆的媒人禮了!
媒婆看了庚帖一臉驚詫的模樣,都瞧在了顧老爺的眼底。他滿心不舒服,正要出聲催促的時候,忽然從門外傳來一個小丫頭驚惶的聲音:“太太、太太……老爺正在議事呢……!”
“讓我進去!”孫氏的聲音合着紛亂的腳步聲,逼近了花廳。
顧老爺騰地站了起來。掃了一眼媒婆,自己急急地往門口走去——方纔他推說孫氏身體不適,所以才只好由他這個當父親的出面議親——如今話音尚還在空中盤旋,本該臥牀的孫氏卻衝過來了,這叫他的面子還往哪兒擱?
顧老爺麪皮有些發熱。纔剛走到門口,接着被直撲進屋裡的孫氏給撞了一個滿懷。
孫氏透過一雙淚眼模模糊糊瞧見是自己丈夫,哭號聲頓時響遍了整個花廳。
“老爺說的話,我都想過了……只要老爺點頭,我即刻便找來一個合適的,將欄姐兒嫁過去……只是不能嫁進馮家啊……那豈不是把她往狼嘴裡送嗎!老爺!”
被“狼嘴”派過來的媒婆聽了這話,尷尬地動了動身子,悄悄地擡眼打量起了孫氏,一面在心裡揣測起來。
顧老爺雖然沒有回頭,可他也知道——這個媒婆便如同於馮家人的一隻眼睛一樣,如今孫氏這樣一鬧,他到時在馮家人面前如何擡得起頭來?當下惱羞成怒地喝道:“此事是經過母親定了的,你不同意也沒用!”說着,不願再和孫氏拉拉扯扯,忙命身邊兩個婆子道:“還不快把你們太太拉開!”
兩個婆子心裡叫了一聲苦,到底還是上前把孫氏架開了。孫氏掙扎幾下不得脫身,再也顧不得廳中還有外人,嘶聲叫道:“欄姐兒才幾歲?你就要急着把她嫁出去……傳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話!”
這話實在有些天真了……顧老爺揮揮手,連理也沒有理會孫氏,只皺眉道:“你們太太想是病糊塗了,把她送回去好好養着,沒事不要叫她出來!”說罷轉身回了花廳。
聽見孫氏的哭聲漸漸遠了,顧老爺這纔有些生硬地對媒婆道:“內子無狀,叫你見笑了。”
“哪裡哪裡!”媒婆一天來才得了這麼一句軟和話,忙調動起了自己往日左右逢源的那股勁兒,看了一眼庚帖笑道:“顧夫人一片慈母心,對七小姐也是視如己出,因此才一時有些捨不得了……”
這個話還算周到,顧老爺捋了捋自己的文士須,終於露出了一個笑,道:“若不是馮大人求娶我女之心如此迫切,我也是不願意將七丫頭早早嫁過去的。只不過他說的也在理,兩個小的先處一處,等到了年紀再搬到同一個院子裡,也是一樣的……”
媒婆面上笑容不變,心裡卻暗暗腹誹:哪裡就一樣了?這樣門庭的人家,做事卻如此亂七八糟,可真算是沒規矩了……不過她言語間哪會露出半分來,只笑着將一應的事都辦齊全了,見顧老爺又塞給她不少媒人禮,便高高興興地起身告了辭。
顧老爺辦好了事兒,不免有些志得意滿,而孫氏的屋子裡卻正是一片悽風苦雨。
雖說被她現在與顧老爺關係越來越差,可畢竟她是後院主母——那媒婆滿面笑容、拿着庚帖走了的消息,沒多久就傳進了她的耳朵裡。孫氏將房門一摔,自己坐在椅子上,捂着臉嗚嗚地哭起來。過了半響,她忽然止住了哭聲,用帕子擦了擦眼睛,揚聲發狠道:“衾煙,你給我拿紙筆來!我要叫我哥哥過來!”
門外卻沒有動靜。孫氏眉毛一立,正要又叫,忽然身後傳來一個細細的聲氣:“……母親這又是何必呢。”
孫氏驚了一跳,猛地擰過身子——原來是顧七不知什麼時候聽見了她的哭聲,悄悄走了進來,在身後無聲地站了好一會兒了。此時見孫氏一臉驚詫,顧七甚至還笑了笑:“母親不必瞞我,我與馮立定親一事我早已聽說了。”
孫氏愣愣地瞧着她,竟不知說什麼好了。
“要我說,這門親事也不錯。馮家高門大戶,想來也不會在衣食上虧待了我。再說我也有話要問一問馮立……這件事,母親就別插手了罷。”顧七嘴角雖然含着笑,可目光卻冷得叫人不由自主想打顫。
孫氏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的樣子。而顧七卻似乎對母親即將要說的話完全不感興趣,轉身就出了門,留下她一個在屋裡發呆——眼角還有尚自未乾的淚痕,然而思緒卻已經不知沉到了哪裡去。
過了許久,孫氏才緩緩地站起身,誰也沒叫,一個人拖着步子往前院去了。這一趟去,她不是去哭鬧的——她也是個聰明人,不過是叫情緒給蒙了眼罷了:如今她與顧老爺的關係,已經脆弱的不堪一擊了,既然如今連女兒都吐了口,自己何必在中間做一個壞人?
孫氏找到顧老爺認錯兒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開了。
隨着後院主母的一低頭,七小姐的婚事彷彿終於得到了被議論的許可,頓時成了顧府下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顧成華就是從念奴那兒,得知了顧七親事已正式定下來了的消息。只不過她的反應,幾乎可以用冷淡二字來形容:“……早不是就從祖母那兒聽到了風聲嗎?這也值得巴巴兒地來告訴我?”她看了一眼手中託着的藥碗,有些不耐煩地道:“……到底還是要把她留在京中丟人……她就是嫁給了馮立,那又如何?那天晚上到底是不是馮立擄走她的,還不知道呢!再說,就算真是馮立乾的,與我何干?我又沒有叫他擄老七!”
念奴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眼睜睜看着她轉了一個彎,走進了老夫人的屋子裡。
“……我今兒個給您親手製了好幾種果子蜜餞,祖母可再沒有藉口不吃藥了!”顧成華含着笑的聲音從屋子裡傳出來,“昨晚上我就想,什麼果子祖母能吃得順口些。一不當心,竟想了半夜呢……”
ps:
十、十分感、感謝太后娘娘送的香、香囊……
啊,還是第一次懷着如此沉重的心情道謝呢……
太后娘娘,你這樣“施加壓力,迫人於無形之中“的催債方式——太有效了
請容小尾子對此致上崇高的敬意……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