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開府這麼些年來,正明居從來都是當家主母所居之處。除了壽安堂,這兒的正屋要比其他院子都大,因爲是給女兒姨娘們來請安時預備的。正屋前頭的院子十分寬敞,主母若有事召集下人,站在廊下便能發號施令了——聽下人回事的時候,尤其方便。
此時正明居里的下人們雖然沒有被召集起來,可卻都自動自發、三三兩兩地站在了院子裡,目光都緊緊地被主屋吸引了過去。
從屋裡,正時不時地傳來一聲聲孫氏幾乎穿破屋頂的尖聲怒叫。
“你這個死丫頭,我養你至今日……卻來拆我的牆角……!”
“胡言亂語……告官……要打死你的!”
“……要我交出鑰匙對牌……死了這條心……我還有我哥哥嫂嫂……”
顧老爺惱怒的喝聲,也被淹沒在了孫氏刺耳的聲音裡。在衆下人提心吊膽之下,聲震屋瓦地吵了不知多久,忽然一個清朗平靜的女聲,逮住了一個空兒響了起來:“太太何必這樣着緊?不過就是一個管家的權力罷了,您仍是顧家的太太……”
“呸!你若還知道我是顧家太太,你最好少打這個主意的好!”孫氏雙眼通紅,勢若瘋虎。
顧成卉微微一笑,站起身對顧老爺道:“父親,既然太太不放心我,執意不肯叫我掌家,我自然也沒有強求的道理。想來家中賬務,事涉大筆銀錢,太太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
孫氏一下子愣住了。她抹掉了嘴角的白色沫子。警惕地看着顧成卉。
顧老爺皺着眉頭沒吭聲。——孫氏這樣毫不顧忌地一通發瘋,已是將他的面子都踩在了腳底下,就算已經鬧得騎虎難下了,他也不願意輕易開口就叫孫氏如願。
“父親想讓我掌家。也是爲我着想的一片慈父之心。不如這樣罷,”顧成卉笑着望了望孫氏,“您只讓我管下人,不叫我管銀錢,想來這樣您二位便都能稱心了。”
孫氏狐疑地看着顧成卉,馬上。臉上浮起了一個嘲諷的笑容。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只怕還爲着樂媽媽關她一事兒記恨呢……因此,才放了一個大頭兒不要,去揀管下人這樣的小事來做。想要動自己身邊的人,以爲就那麼容易?
顧老爺早被孫氏鬧得腦袋都疼了,如今見顧成卉給了他一個臺階下,當下一口應了:“好、好!既然要學管家,不妨先從小事開始……再說,身居上位之人,御下之道是極重要的!至於其他的。就以後再說罷!”
院子裡屏息細聽的下人們一個激靈,紛紛開始回憶自己有沒有得罪過五小姐。
不一會兒,事情商議完了的三位主子,便打開了主屋的門。孫氏誰也不理會,拉着一張臉匆匆地走了;倒是顧成卉在父親的陪伴下,取來了府裡下人的賣身契、花名冊等一系列的東西。叫了兩個小丫頭將東西都搬回關月山居去。
雜事做完了,顧成卉送走了顧老爺,自己卻還沒動地方。
她站在廊下,目光在院子裡聚集的下人們身上轉了一圈。顧成卉的目光有如實質一般,落在誰的身上,誰就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畢竟是正明居里的人,都要靠孫氏吃一口飯,以往就算是得罪過五小姐,也是避免不了的。只是不知道,五小姐要先拿誰來開刀……
“你。出來。”顧成卉指了指其中一個小丫頭。被她點了名的小丫頭面色蒼白地來到廊下,接下來卻只聽顧成卉吩咐道:“你去壽安堂,把林媽媽給我叫來。”
瞧那小丫頭大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差點就要軟倒在地上了似的。她慌慌張張地應了一聲,轉身跑了。其餘的下人暗暗後悔自己不該出來。又不敢走,一個個都低着頭等着顧成卉發話。
“正明居里,不管是伺候誰的,包括楊姨娘身邊的人,都給我站到這兒來。”顧成卉慢悠悠的聲音叫她們臉色都不大好看了,她隨手指了一個婆子道:“沒有來的人,去叫!讓我知道有一個該來沒來的,當心你自己個兒!”那婆子忙不迭地應了一聲,擺着雙腿走了。
沒過一會兒工夫,院子裡陸陸續續地又來了不少下人。顧成卉遊目四顧,一下子就見到孫氏正遠遠地站在後邊,正朝這兒望來——她身邊的大丫鬟都被顧成卉給召走了,卻也沒攔着,想來就是爲了看看顧成卉耍的是什麼花樣。
又過了半刻鐘,林媽媽也來了。她好像早已從小丫頭那兒聽說了今天早上的事兒,因此見了滿院子的下人,也只是微微有點詫異。
“五小姐……”她走了上來行了一禮。
老夫人過世也有十來天了,林媽媽卻依然一副沒有從打擊中回過神的樣子。顧成卉看了看她蒼老了多的臉,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
目光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她朗聲道:“林媽媽,當日給老夫人看病的大夫,姓甚名誰,家住哪裡?”
林媽媽一愣,隨即意識到了什麼,忙道:“大夫姓郝,在羊角兒衚衕上開了一間醫館兼藥鋪。他家就住在醫館樓上……老夫人用了他幾十年了,一向都誇好的。”
顧成卉滿意地點點頭,對方纔那個叫來了林媽媽的小丫頭道:“你都聽見了?現在去把郝大夫給我請來。”
眼看着小丫頭蹬蹬跑遠的背影,林媽媽面上浮起了一絲激動。顧成卉笑着望着她,手指着滿滿一院子的人道:“有勞媽媽,把當時拿了方子去抓藥,日日熬藥的人,都給我指認出來。”
林媽媽一邊回憶,一邊指了兩三個人出來。這被指出來的人都已經被嚇得面色發白了,如驚弓之鳥一般地走出了人羣。
“你們幾個,誰是負責按方子抓藥的?”
沒想到顧成卉話音才落,一個婆子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五小姐明鑑,雖然我是給老夫人熬藥的,可是從沒見過方子,也從沒抓過藥啊!都是樂媽媽抓好了藥給我的……”
其餘幾個也忙着連聲道“是啊是啊”。
“噢?原來是樂媽媽呀……”顧成卉別有意味地看了一眼人羣中的樂媽媽,笑着問那婆子道:“每一次她給你的,有幾味藥?都是什麼?”
樂媽媽的額頭上頓時汗津津的。
雖然早已嚴詞警告過這幾人不許亂說,可那時候畢竟孫氏還是說一不二的主母呢!可如今顧成卉掌握了下人們的生死,她們還能不能守口如瓶,還真是不好說的事……樂媽媽擡眼朝那幾人打量過去,只見爲首的婆子果然面上已經開始猶豫了起來。
“五丫頭這是在做什麼?莫非你是在懷疑嫡母不成?”一個突兀尖利的聲音,猛地將幾個下人給驚了一跳。
原來是孫氏在後邊看到情勢不對,出來干預了。“有什麼話,你直說便是,用不着含沙射影的!”
“太太,我怎敢含沙射影?”顧成卉不慌不忙,笑着道:“既然父親交代我管理下人,我自然應該好好兒問問,看看她們是不是盡心伺候祖母了……”
孫氏冷笑一聲,也不動地方,抱着胳膊看着。
有了她在邊上站着,頓時氣氛就不一樣了。顧成卉又催着問了幾次,幾個僕婦都只含含糊糊地道“記不清了”。
不必擡頭看,也能知道孫氏臉上現在是什麼表情。顧成卉緩緩地收了笑,目光在三個人身上來回打量了一遍。頭一個下跪的婆子,不必說,防線是最脆弱的一個了;叫她上心的是,有一個二等丫鬟模樣的,一直便低垂着眼皮,一聲不吭。可偏偏在說記不得的時候,她又是最積極的一個。
顧成卉朝她揚了揚下巴。“你——當真記不清楚了?”
“記不得了,都是好久以前的事兒了!”那丫鬟搖搖頭,一口咬死了。——就算一時得意又如何?五小姐再怎麼蹦躂,也是要嫁人的……這個後院,終歸還是太太的。她纔不信,五小姐能比太太還厲害些!
“噢,原來是這樣。”顧成卉的語氣突然變得極其輕柔,簡直好像還飽含了疼惜似的。“祖母纔去世了十二天,給她熬藥的丫鬟就什麼都忘了。你說——你這種百無一用的東西,我們顧家要來有什麼用?”
那丫鬟臉色發青地看了一眼孫氏,依舊一聲不吭。
顧成卉直起身,指了一個婆子道:“我記得你有一回替太太傳話給我時,挺不客氣的罷?……不,我也用不着你給我磕頭,去替我辦一件事,我便既往不咎了……你去給我找一個不入流的人牙子來,現在就去!”
那丫鬟撲通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跟人牙子說,我們這兒有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頭要賣——噢,不對,應該說是白給……我不但不要她一分錢,還多給她十兩銀子。只有一個要求:哪兒也不許去,只能將這丫鬟賣入京裡最下賤的勾欄院中去……你可明白了?”顧成卉面上的笑容,絲毫沒有減過分毫。
ps:
謝謝紫心妹子的一票粉紅!
真是太慚愧了,昨天因爲急着趕三更,寫完了都沒複查一下就發了
今天打開一看覺得……好……尼瑪……粗糙……
一開頭就有句子不太通順……內牛
看來以後還是不能趕,得好好寫纔對得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