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見妹妹,明芃便該排在頭一個,可她跟着許氏去了隴西,連顏明陶都一道走了,西府裡又只餘下一男一女兩個主家,琴棋書畫輪換着來,既無旁事要操心了,這一月裡頭已經辦了四回宴。
明蓁有孕的消息才專出來,梅氏便發愁,女兒纔將將成婚,新婚燕爾正是情深意濃的時候,便該趁着這時佔了心房,偏這時候有了,生生在當中插個人兒,原來美滿的也不美滿了。
見着明蓁說要見見妹妹們,梅氏立時想起娥皇女英來,若不然,好端端的見妹妹作甚,女兒分明知道,自家親妹子已經往隴西去了。
她心裡有這般猜測,見着紀氏卻還斯斯艾艾的:“想是獨個兒在宮裡頭,又想起往日同妹妹一處的好來了,她頭一胎,年紀又輕,這回是特意請了恩典纔好進宮去的,陪她說會子話,叫她安安心。”
梅氏往日不通,今兒竟通透的很了,紀氏聽了這番話半點兒也不曾疑心,擡袖掩了口:“咱們家大姑娘是個有福氣的人,要麼怎麼是正月裡生日呢,一個人在裡頭卻也是寂寞的,這麼着罷,進宮可不是小事,叫明潼去,她總歸學過宮裡規矩的。”
這樣的事自然是嫡親女兒去,別個也還不夠份,紀氏說的這話,梅氏臉上的笑卻是一僵,她滿心滿意爲着女兒打算,只當女兒是想尋個後手備着,明潼是嫡出,顏連章不好說,紀氏卻是絕不肯應的。
若真開這個口,兩家倒不如撕破了臉,紀氏看着大方端莊的模樣,是個再好沒有的大家子主婦,可若動了她的女兒,可不得活撕了她,是以梅氏想的,是在那幾個庶女裡頭挑一個預備下。
梅氏思想了半日,也只好應下,沒得把嫡出妹妹擺在一邊,帶個庶妹進宮的道理,宮裡進人有規矩,一個人還能坐着她的轎子,再多便不成了。
紀氏答應了她,又說了些恭喜的話,問定了日子是在十日之後,便笑一聲:“這當中可有好日子,咱們去求一尊送子觀音來,想必大侄女在裡頭,可不好辦這些。”
她是才嫁進去的新婦,正是面嫩的時候,便想着求平安,上頭沒人送,她怎麼好自家辦起來,成王的母親到如今連個妃位都沒熬上,連受敬都沒資格的,更別說張羅觀音相來了。
再往上數,老太后已是半截入土,張皇后能不多事便不多事,元貴妃聽見成王將有子息,還不知道背地裡頭怎麼咬牙的,也只好孃家備了送進去,縱挑起理來,也不好過分。
兩人便說定了往福緣寺去一回,求一簽再請個觀音菩薩像回來,梅氏還拖了紀氏的手:“到底是二弟妹想的周到了,我還想着家裡便有牙雕的,拿了那個去呢。”
“若有倒好,請了高僧虔誠唸經,再使人多念兩卷順產經,一道送了纔好。”梅氏進門便有了,接着往下生,自來沒嘗過求子的苦處,是以並不知道這些,紀氏提點了她,她便謝了,又讓紀氏帶了一盒子宮裡頭賞下來的點心回去。
統共只一盒子,紀氏也沒想着往各房分送,回到屋中明潼還在點禮單子,見着母親便道:“爹爹舊年帶家來那塊粉色金鋼石,不如拿出來送給大姐姐。”
紀氏一怔:“那原是我想着留給你當嫁妝的,好難得才這麼一塊,往後嵌在釵上,戴出去也是難得見的。”那塊粉金鋼石有小指甲那樣大,質地透明顏色淡粉,或是掛或是簪,很拿得出手去。
明潼早知道母親這是給自己留着的,提筆便把單子勾了:“這會兒值什麼,爹的官兒只怕要越做越大的,往後海船多了,給我淘換來當頂針用。”
這話可不曾作假,顏連章的官兒確是越作越大,一路升到吏部右侍郎,正三品的大官兒,要不然憑着三叔那個性子,是怎麼安插了作官的。
她的那些個妹妹們,若要看最後的官位,也不能算嫁得好了,只父親升官的時候,妹妹們都發嫁完了,這輩子他若還能升到那樣大,能沾着光的,怕只有八妹妹明漪了。
紀氏聽見這話便笑:“又混說了,你爹才叫擼了差事,這一趟雖是發些,可官位如何還得看幾個月後,再別當着他的面混說了去。”
這一笑便把這塊粉金鋼石算在禮單子裡頭了,明潼又提筆寫得幾句,也沒什麼好撿的,布料子裡頭用不着,吃食不許帶,除了玉器寶石也沒旁的東西了,若不然按着民間的規矩,孃家該蒸個百來付餅釀了紅雞蛋送給親朋鄰居的。
“我想着咱們家的餅還得照蒸,雞蛋也總歸要送的,到時候問問大姐姐,姐夫那兒也有朋友,相必宮裡辦不了這樣的事兒,咱們捎手給辦了罷。”明潼還有一句不曾說,若是能拿到名單,說不得便能知道那個吳盟,是誰了。
她自家開口說這話時,並沒想到這一層來,等她說完了,心思已經拐到那上頭了,她兀自覺着面頰一熱,話還未說完,紀氏已經點頭:“說的很是,只這事兒該你大伯孃去提,這才顯得咱們孃家人是盡了心了。”
把那匣子宮裡造的點心打開,裡頭俱是半指長的芙蓉花餅,染得粉色,花心間還綴着金桂,端得細巧可愛,這個點心卻是元貴妃先興起來做的,怕那些個大的沾掉嘴上的口脂,御廚做出來便各個廚房都跟着做了。
這味兒倒是許久不曾嚐了,卷碧端得茶來,明潼纔要伸手,紀氏便道:“才你大姐姐遞話出來,叫你十日後同你大伯孃一道進宮一趟,你大姐姐想見你呢。”
紀氏這話再不曾說錯,明蓁既知親妹不在,能見的也不過明潼一個,說出這話來,不是明潼還有哪個,她開了茶蓋兒吃茶,明潼卻臉色大變,要她進宮去,去作什麼!
“這是何故?”明潼咬着脣兒問出一句:“我也能進宮?”
“可不是特意討來的恩典,她在宮裡頭見不着人,總歸想念的。”紀氏又笑,女兒到了年紀,若是宮裡碰有番際會,或託着明蓁問問成王可有識得的好人家,且不比自家尋摸更好些。
明潼覷着母親臉色,指甲緊緊嵌進掌心:“知道了,我好好預備着。”她原來只有四五分疑心,如今這四五分升到六七分,越想越覺得是,可她如今還小,怎麼也不該是這個年紀。
宮門是再不能踏進去的,明潼坐得會子又推說腸子痛,紀氏見她果真臉色泛白,趕緊叫躺到內室,明潼擺了手:“官哥兒要睡的,也沒個幾步路,我還回我屋裡去就是。”
半是叫架着半是叫抱着回了屋,明潼躺了半日,忽的側頭問道:“廚房裡可有新下的蠶豆?”
這倒是當季的,拿水煮了,加把子鹽就粉糯味厚,這會兒的蠶豆好跟竹筍相比了,只明潼自來不愛食豆,廚房裡一向不上這道菜的。
不是她不愛吃,是豆子吃多了漲氣,主子跟前出虛恭也是不成的,前腳才吃了豆,後頭上面的召見,去還是不去?明潼進了宮先學的就是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還是回來之後才又漸漸養了胃口出來,只那醬菜豆子山薯還不愛吃。
“確是有的,姑娘可是要用,夜裡叫廚房裡上便是。”小篆領命下去,明潼點點頭,宮裡不吃豆,不光是爲着漲氣,還有一樣,春日裡的豆子若不是煮得透爛,吃了最易腹泄嘔吐,本是小事,卻有許多人並不知道,只當是感了風寒受了冷所至。
她當天夜裡便把一碟子煮的透爛的蠶豆吃了個精光,紀氏聽見了便笑:“怎麼倒長了飯量了,這東西還當只有六丫頭愛吃。”
“吃是好吃,只太爛了些,我又不是沒牙,想吃脆些的呢。”明潼說得這一句,紀氏便道:“這有什麼,橫豎多的是,只你吃不膩,往海了吃也有,女兒家,得圓潤些好。”
明潼連着吃了好幾天蠶豆,一天比一天生,紀氏還笑:“再這麼着,叫下頭爆蓮花豆給你吃就是,那個硬,咬着可費勁呢。”
這話才說完,明潼便開始腹疼起來,只她跟前擺了一碗豆子,別個天天吃早就膩了,一筷子都不曾動,她抱了肚子翻倒,唬得紀氏手腳都沒處擺放,半是拖半是抱,還是僕婦進來,把明潼抱到牀上。
“三姐姐可不是吃壞了罷,我聽說綠豆能解毒的。”明沅也奇怪明潼怎麼就愛上了吃蠶豆,這會兒明湘明洛兩個都縮了腳立在屋角,恨不得趕緊退出,她說了這一句,紀氏聽見倒是有用的,一面叫人請大夫去,一面叫人去煮綠豆湯。
大夫叫了來,驗看了吐出來的東西,確是豆子未熟才吐,知道廚房熬了綠豆湯,先點一點頭:“這確是解毒的,卻得少喝,我開個方子令媛吃上幾日,慢慢休養,可再不能碰這未熟的豆子了。”
明潼吃了藥睡熟過去,紀氏卻犯了難,去同梅氏說項,不意她竟面露喜色:“也不拘是哪一個,總歸是妹妹就成。”
她說的這句話反而露了形跡,紀氏聽時覺着不對味兒,等回去越想越是不對勁,心裡一疑,忽的明白過來,氣的恨恨咬牙,原是打了這個主意,得虧着老天保佑,若不然難道要送女兒進宮作妾!
既梅氏說了哪一個妹妹都成,紀氏便把明沅叫到跟前來:“你原同你大姐姐相好的,你三姐姐病了,我思想着,也只你能跟着去,你總歸還小,便有什麼不到的地方,也有個年紀好推脫了。”
等梅氏那裡等着明湘明洛兩個裡頭一個過來,沒成想等來的卻是明沅,紀氏牽了她,摸了她的鬢角,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得一回,見她衣裳首飾再沒不端正的地方牽了她交到梅氏手上:“我思來想去,也只沅丫頭合適,明湘膽兒小,明洛呢又太毛燥,只這個丫頭,縱有些不好,也是年小的緣故,再不然便只能帶了三弟家的明琇去了。”
梅氏啞然無言,這,這也太小了些,她雖是想着年紀隔得遠些,好等女兒多生養兩個再說,可看着明沅打扮的一團孩氣,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還只笑:“這說的什麼話,沅丫頭很好。”
明沅一頭霧水,也不知道怎麼這事就落到自個兒頭上,她看看明潼忽然生病,心裡生起不好的預感來,可到底沒有由頭,這位三姐姐再沒有辦差過事時候,進宮這樣的事,這輩子也不定就這一回了,竟真是個巧合不成。
她要進宮,明湘還不曾如何,明洛先醋起來,可她原就是當中的,挑大的挑不着她,挑小的也輪不着她,只扁了嘴兒生了兩天悶氣,點了指頭告訴明沅:“你進宮可得好好看看,回來把裡頭如何仔細告訴我。”
明沅便笑:“太太說了,進去得低頭,不許東張西望,失了規矩大姐姐也落人口舌。”說着又勾了明洛:“我知道啦,我就去就開始數磚頭,把磚上頭雕什麼花全告訴你。”
兩個玩鬧着,明湘卻淡淡的,明沅得了好處,要進宮又是急趕着做衣裳,又是打首飾,還請了嬤嬤教導了兩日規矩,她還不曾眼熱,安姨娘卻一通好說,進宮這樣的好事,怎麼偏生輪不到她的頭上,她坐着不動,明沅便去拉她的袖子:“四姐姐呢,想知道什麼?”
“我哪有什麼要知道,也輪不着我去。”明湘說這話,自個先一怔,她心裡並不曾這麼想過,出口卻滿是酸意,明洛跳起來:“四姐姐說的什麼話,這事兒又不是六丫頭定的!”
還沒進宮,三個纔好起來的姐妹便又鬧翻了一回。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