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不成想事情定的這麼快,三月三時纔剛說定,有了太子保媒,鄭家只有嫌慢的,太監才上過鄭家門,鄭家便請了官媒帶上一對兒大雁上顏府納采來了。
兩家原就說定了的,這會兒上門也不算唐突,都走到了這一步了,紀氏自然事事圓滑,還請了梅氏過來坐陪,官媒人知道這家子出了王妃的,看見梅氏曉得王妃的親孃,更帶了三分禮讓。
納采過後就是問名了,紀氏拿出一張花帖,把女兒的名字寫了交付過去,鄭家也回了一張帖子,到這時候,明潼才知道鄭家這位世子單名一個衍字,因着還未行冠禮並不曾取字。
問名之後又是納吉,還是一張紅紙上頭寫的明潼的生辰八字,由官媒人拿着去圓妙觀中請人合八字佔吉凶,這也不過是個過場,裡頭的小道士都知道關竅,寫得一篇滿是吉祥話的黃紙回來。
再往就是納徵了,還未進四月,事就辦到一半,連着衣裳緞子珠寶首飾也做了起來,明潼的小樓裡堆的滿當當的,姐妹們都過來賀她,連着澄哥兒也來了。
在明湘明洛眼裡,這便是一樁再好不過的姻緣,明洛還記着那少年頭戴玉冠,還悄摸了扯了明沅的袖子:“三姐姐這麼好看,三姐夫又好看,往後生的孩子該多漂亮。”
明沅“撲哧”一聲笑起來了,她嗔了明沅一眼,又拉了明湘去看明潼房裡鋪設開來的東西,最多的就是畫樣子,打什麼樣子的金器,燒什麼樣子的瓷器,還有四季衣裳的料子。
庫房裡的木頭存了這許多年,爲的就是給明潼做傢俱,單子羅列出來,明洛只掃了一眼就瞪圓了眼睛,明湘自然也瞧見了,她卻只垂了頭不則聲。
光是牀就有四張!一張大理石的山水涼牀,一張藤編描金涼牀,一張嵌瓷畫帶架牀,一張雙喜瑞雲百子千孫拔步牀,餘下的還不曾看,光是這四張牀,明湘明洛兩個就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了。
明潼知道紀氏這是在補償她,覺得這門親事挑的不襯意,顏連章一氣兒摸了一萬兩銀子出來給她辦嫁,按着制式不能同明蓁比肩,可裡子卻比明蓁的還更厚些。
明潼兩輩子頭一回辦嫁妝,她也是到此時紀氏拿了單子出來,才知道這些東西,有些竟是她出生之後就已經零零碎碎辦了起來,只不過她活到了這輩子纔剛用上而已。
她原想勸了紀氏不必太奢,又想着上輩子自己光身進宮,母親這些個心血全眼成了雲煙還不知道她揹着人怎麼苦痛,嘴上勸了,紀氏要辦就由得她辦了起來。
饒是如此,看見這四張牀還是說了一聲:“我統共多少個身子,怎麼睡得過來。”連着牀上的帳幔氈子褥子坐枕引枕靠墊,一樣樣都要備齊,光擡了牀去哪裡成話。
紀氏撫了她:“這裡頭原也有我的嫁妝在呢,女人這後輩子過得好不好,一多半兒倒看在嫁妝上,你又是那麼一個婆婆,再不能薄了,若不是你姐姐的例子擺在那兒,我還想再給你厚上幾分的。”
明蓁用了一萬五千兩辦嫁妝,她的這份嫁妝在王妃裡頭就是獨一份的,太子妃若不是有皇家幫襯,也不能有那八十四擡嫁妝。
紀氏到底還是補給了她,只不能擺在明面上,俱都折成銀子:“你自家看看還要辦些什麼,趁着前頭都辦好了,手裡面的現銀卻不能多,全都換成田地鋪子才行。”這些錢雖成了死錢也變成了活錢,便是鄭家開口要用,她這頭也有數。
不獨牀,還桌,桌子上頭就分琴案書案炕桌茶桌八仙圓桌月牙桌長條案,這一整套辦下來,只傢俱這一項,就寫了七八張紙。
紀氏捏了單子發愁,已經派人去量房了,再沒成想鄭衍一個的院落竟這樣大,便是尋常人家的小院子也沒他的大,裡頭有亭有臺有樓有閣,還有一個水池子,上邊架得飛虹拱橋,還有九曲十八欄。
這樣子要鋪陳起來卻是費事兒,可既是量房難道還能量一處不成,同顏連章一說,顏連章立時又去外頭尋好木頭,拿了圖紙出來:“這兒就比着西府裡頭設一座屏風琴架,那家子也還是個風雅的。”
除了餘下的風雅,鄭家也確是無事可作,紀氏把那兩間洋貨鋪子挑出一間來給明潼,江州置下來的田地,原來已經分了八百畝給明蓁的,這回又給了明潼五百畝。
明蓁的嫁妝好看,一半是因爲梅氏的嫁妝可觀,梅家又幫補了些,到了紀氏這裡,除了她的陪嫁之外,還有這些年的積攢,她把穗州的兩個莊子,江州的兩個莊子俱挑了一個出來給女兒,便是這樣依舊覺得還少。
明潼這時候伸手攔了母親:“娘再這麼給,爹那頭可怎麼交待,我下頭還有四個妹妹呢。”光是她的就有這許多東西,到庶出妹妹那兒按着一半來辦,也太過了些。
紀氏卻拍了她的手:“這親事是爹千肯萬肯求來的。”不說紀氏拿出來的私房,只說顏連章就從私庫裡頭拿了五千兩出來,紀氏這才知道他身邊竟還藏得這許多錢,跑船這一條怕是肥的他腰袋都鼓了起來了。
她想着法兒的給女兒東西,顏連章除了討出五千兩來,隔得一段又拿了五千兩出來,算是私下裡補的,紀氏存心想多榨些,又說起女兒往後是侯夫人,時常要進宮的,東西可不能用的次了,那些個好皮子好衣料一尺一金。
過得幾日門上就有擡了兩隻箱子來,說是府上顏大人存的東西,擡到紀氏屋裡,打開一看竟是兩箱皮子,灰鼠皮子不說,銀鼠皮子都有好幾張,還有狐肷皮天馬皮,妝花緞雲熟絹織金哆羅呢,光是這兩箱東西,就要千把兩銀子。
等顏連章回來,竟又取出一件珍珠衫兒來,紀氏心頭一陣跳,見他又是吃的半醉的模樣,勸他道:“老爺這是識得哪一個豪客,竟能置出這許多東西來。”
顏連章滿面紅光:“不必憂心,這些個是相熟人家給的添妝,我只說女兒結親,太子作媒,那一個個俱都巴結上來了。”
便是這樣四六不着的都能扯着大旗要東西,怪道那些太監們心狠手黑呢,紀氏皺了眉頭:“我自然也想讓大囡的嫁妝箱子好看些,可這也太險了,老爺纔拿着船引,就結交這許多富室,惹人閒話便罷了,叫人彈劾了可怎生是好。”
顏連章只是擺手:“我這些算得什麼,你沒瞧見別個,哪一個不是一層一層的盤剝,若不收倒成
了鶴立雞羣,別個防着你要私告,哪一個還肯再親近。”
此時風氣便是如此,顏連章在紅雲宴上就發了萬把兩銀子的財,這還是小財,同他一道的另兩個哪一個不貪的比他更多些,等進了市舶司,這才知道原來白白的財路放着就在眼前溜走了。
俗話說的燈下黑,說是京官不如地方官兒油水足,那得看是哪個衙門,只要朝廷一天不提禁海,一天就飽着他們這些官兒,縱是那二三品的,見着了也是眼熱的。
紀氏吊着心,男人家的事務她不懂,卻知道不義之財不可取,惶惶過得幾日,這纔想起往宮裡去謝恩,成王那裡剛送了東西下來,一隻纏枝牡丹金絲冠兒,滿當當嵌得十來塊紅寶,想是明蓁自家的,賞下來給妹妹添妝。
紀氏投桃報李,把箱子裡這件珍珠衫兒取了出來,包在包襖皮裡頭,帶着送給了明蓁,這樣的衫子倒不少見,少見的卻是這一件不是白珠,卻是金珠,綴在玉色懷素紗上頭,暑天着了它,只看着就止不住的清涼。
明蓁東西是收下來了,卻不好穿出來,她自生了女兒阿霽就一向體熱畏暑,這件衫兒知道是紀氏特意送上來的,可宮裡穿衣有制式,也只元貴妃穿過這樣的衫子,她那上頭的珍珠比之這一件又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一顆顆透着粉意,叫桃花珍珠衫。
她最是挑剔不過的人,卻不會因着珍珠不同就放過了去,明蓁得着衣裳卻不敢穿,譬如那隻冠兒,就是丈夫送給她的,卻卻不能戴出來,怕惹了人眼,平白添了是非。
明潼得着這許多好東西,頭一個眼熱的就是張姨娘,她覷着個一鱗半爪就嘖嘖稱奇,眼睛溜個不住,嘴上說着奉稱話兒,心裡想的卻是自家女兒結親可能得着這許多,回去就拿了算盤出來,叫明洛算給她聽。
明洛說是出來剪花,剪了一籮兒梔子花躲到小香洲,把籮兒往桌上一擺:“這個給你,叫廚房洗花蕊炸着吃。”說罷歪在明沅的藤牀上邊絞着衣帶子:“咱們怎麼好跟三姐姐比,我看,有她那一半兒的一半也就差不離了。”她最是愛美的,看着那些衣裳料子怎麼不豔羨,心裡卻明白的很,嫁什麼樣的人家備什麼樣的嫁妝,想到這個她咬咬脣角:“我看,程夫人就很喜歡我的。”
這天一句地一句的,明沅竟然懂了,她正對着江州金陵的米價,知道紀氏分出去的田地正是家裡最好的那一塊,產得菱藕米芡,千斤肥魚,光是這些個一年的出息就在三千兩上。
她心裡默算一回,纔剛回神就聽見明洛說這個,頭靠在手伏了身子笑:“了不得了,你這會兒就想起這些來了。”
明洛坐起來,面上還帶些紅:“這有什麼,三姐姐好爲自個兒打算,我說說又怎麼了,程夫人喜歡我,思慧又同我相好,這兩條好了,還有什麼不完滿的。”
明沅一怔,盯了她瞧一會兒:“那,那程家的兒子呢?你就不看了?”
明洛颳了刮臉:“才說你聰明的,這會兒倒犯起蠢來了,他好與不好,同我有什麼相干的,真個出了嫁,就在是婆母姑子跟前討生活了。”
明洛說着眼睛溜一溜西屋,跳起來坐到明沅身邊:“我問你,趙家究竟是瞧中了你,還是瞧中了明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