浚城大捷後,北方被五胡肆虐多年的漢人大爲振奮,被關在外面的許多北方流民紛紛涌入豫州。朱弦立即吩咐開關接納,但是,除了豫州以外,其他州郡卻都以種種藉口推託,拒不接納。
流民一遷徙,北方諸國無不蠢蠢欲動。朱弦無法,只好趁勢派陳崇進屯封丘,解思安率軍進駐墉丘,南北互相配合,頻頻迎擊一些零星的攻擊。二人在朱弦的部署之下,將魏國、趙國等分佈在黃河以南的屯戍軍鎮,先後收入南朝版圖。
在多次的戰爭裡,各大塢堡已經逐漸全部歸屬豫州軍統轄,平日,完全是按照朝廷軍隊一樣統一訓練,只是不和大部隊在一起,而是分散行動,在各地襲擊敢於來犯的異族敵人。
藍熙之既已下定決心留在塢堡,就比往日更用心十倍地投入到了戰事和民情研究上。她雖然行走江湖多年,但是畢竟並未深入民間,而在藏書樓的三年多,更是幾乎與外界隔絕。重新出來後,一年多的時間裡,才真正親眼目睹天下大亂帶來的民不聊生的慘況。
南朝渡江南下後,整個的北方、中原地區全部淪入胡族手裡,爲了維護統治,各胡族國家無一不大力驅使當地的漢人大肆勞役或者血腥屠殺,漢人的地位已經低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
藍熙之曾領略過羯族人在“餘宅”的那場大屠殺,因此,對邊境各漢人的處境更是體會深刻。
她和朱弦曾商議,由朱弦上書朝廷,廣爲接納各大被驅逐的流民,逐漸北伐,其中已經詳細到了具體的開荒屯田如何安置的份上,可是,奏摺一入朝廷,卻沒有絲毫迴音。
蘇俊叛亂後一段時間,朱濤曾再掌朝權,但是,太后的胞兄李亮很快從外地返回朝廷,在李太后的支持下,再度受到重用,李亮升至時空太傅,大權在握,又重新啓用了新的一撥臣僚。而何曾這次卻不賣李亮的帳了,小朝廷的派系爭端越來越激烈。
朱濤處於鬥爭的漩渦裡,抽身不得,只好又回覆到原來的無爲而治,以中庸的姿態面對。所以,朱弦北伐的奏章一入朝中,就如石沉大海。
久無迴音,藍熙之十分着急,終於有一天親自跑去豫州府找朱弦。
朱弦知她必定是爲開關接納流民和北伐一事而來,搖頭道:“藍熙之,我還沒收到任何迴音,北伐暫且不提,就是開關接納流民也不被允許。”
“怎麼會這樣?你父親也一點不支持?”
“我很瞭解我父親,他現在的理想是保持現狀,能夠讓朝廷穩穩偏安江南,無爲而治就可以了。至於北伐,他向來是不熱心的。以前我叔叔……就是朱敦,也提過北伐,他一直不支持的……”
朱敦雖然野心勃勃,但不失爲傑出的將領,當初朝廷最重要的軍事權臣的主張尚且得不到支持,何況現在。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只能小範圍的開關接納流民,發展經濟。先防禦爲主,北伐的事情再做打算。”
“好吧。我先回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唉,可惜寧鎮塢堡太小了,我想做些什麼也做不到。”
朱弦見她那樣的認真、那樣的急迫,微笑起來:“藍熙之,你比朝中許多大臣都稱職得多。”
藍熙之眼睛一瞪:“你在諷刺我?哼,要是我能做豫州刺史,未必就比你差。”
“我怎麼會諷刺你?我相信你要做了刺史,決不比我差的,呵呵。”
“朱弦,你咋變得謙虛了?”
“我以前從來沒有和女子打過交道,認識的女子都是嬌滴滴的養在深閨裡,最初,我也覺得你不過是隻會書畫而已,沒什麼了不起。後來,有一次我悄悄去寒山寺看了那幅維摩潔的壁畫,才發現,只會書畫也會很了不起……”
“你居然去看了壁畫?”
朱弦見她一副吃驚不已的樣子,面上一紅,瞪她道:“我只是想去看看,你盛名之下是不是其實難符……”
藍熙之笑了起來:“說到書畫,我可是好久沒動過筆了,可真要盛名之下其實難符了……”她隨手拿起朱弦案桌上的一張紙看看,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呵,朱弦,我發現你寫的隸書很漂亮,簡直幾乎要超過我了……”
“什麼叫幾乎要超過你?我本來就超過你了。我小時候下過苦功,幾乎寫黑了家裡的一池清水。”
“我還以爲你只喜歡武功呢!”
“我是文武全才,嘿嘿,所以說,你不瞭解別人就不能輕易下結論。”
“嘿,你還不是一樣。”
“我怎麼了?我至少了解你比你瞭解我多得多。”
“哼,沒發現!”
“藍熙之,你擅長草書行書,因爲你個性張狂,但是你的隸書就要稍稍次一些了……”
“哦,這是我的秘密,你怎麼知道?”
“但是,你的小楷比草書還要好,不拘成法,古雅有餘,可謂極品……”
“我真是吃驚,朱弦,你這武夫咋看得出來?”
朱弦想起自己那次去藏書樓向她辭別時看她題寫在蕭卷畫像上的《行行重行行》,他不太喜繪畫卻精通書法,那樣的神品,過目之下,怎能忘記?
“我最後一次去藏書樓看你時,看見你畫上的題詞,後來又見過你寫封題時的幾種字體……”
“哦,是這樣啊。”
藍熙之忽然對他有點刮目相看的感覺,又看看手中這幅朱弦的親筆:“朱弦,等我空了一定好好練習隸書,要超過你。”
“哈,藍熙之,你可真是貪心,爲什麼樣樣都要超過我?”
“因爲你打仗比我厲害,所以,我至少得在其他方面超過你。而且你以前那麼可惡地譏諷我的。”
“唉,你這妖女,說你小氣你還不相信。”
“哼,我就是小氣,你能如何?嘿嘿,我一直懷恨在心的,你得當心點,我走了。”
“你路上要小心,藍熙之。”
“朱弦,我發現你越來越羅唆,跟個太婆似的。”
朱弦怒瞪她一眼,長睫毛垂下去又飛快地掀上來,藍熙之看着他有趣的模樣,大笑着往自己的大黃馬走去,現在還不太晚,加快速度的話,天黑前就能趕回塢堡。
藍熙之已經上馬,大黃馬的鬃毛威風凜凜的抖動着,朱弦看她嬌小的背影颯爽地消失在前方,心裡忽然模模糊糊地浮現起一幅美麗的畫面:沒有戰爭,也沒有硝煙,甚至可以不是烏衣巷那種繁華與富貴,哪怕只是小橋流水,荒村野外,她在那裡專注的畫畫,自己在旁邊給她題寫……
眼前不知怎地又閃過蕭卷的面孔,他心裡一震,一股羞愧涌上心頭,立即強自壓下了那種可怕的念頭,轉身回到屋子裡,埋頭到了大堆厚厚的卷宗裡面,希望用繁忙來遺忘這種不仁不義的想法……
這天,藍熙之和幾十名塢堡士卒外出視察,行了百餘里,到傍晚才發現一個小鎮。
衆人口渴想進去喝口水,進去才發現鎮上已經十室九空,少量的居民早已各自關門閉戶。這裡也剛剛經歷了胡族的一場洗劫,雖然人未死絕,但是稍有抵抗者也被殺傷殺死不少。
街上到處散落着死難百姓的枯骨。藍熙之即刻下令士兵們收斂骸骨,給與安葬,又敲開旁邊唯一的一家小店鋪,買了一碗水酒灑下祭奠。
一些悄悄從門縫裡張望的居民,見這夥人馬居然在鎮口的荒地上收斂屍骨給與安葬,無不又驚又喜。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一個老者先打開門,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老者鬢髮斑白,拄着柺杖,一步一步地走過來:“各位兵爺是?”
藍熙之上前一步,微笑道:“我們是寧鎮塢堡的南朝軍隊,豫州刺史朱大人屬下。”
老者又驚又喜:“你們是朱大人的部下?近聞朱大人勵精圖治,屯墾開荒,接納百姓,又打了很多勝仗,我們都期盼着他北伐成功呢。這些年,我們遭到胡人屠殺,族中親眷幾快死光,我們以爲南朝已經拋棄了他的子民……”
老人說到傷情處,已經老淚縱橫,藍熙之想起衆多剛剛掩埋的枯骨,心裡難受,大聲道,“老人家,南朝已經在籌劃北伐,朱大人一直都在努力,你們放心吧。”
“若能等到朱大人北伐成功,驅除胡虜,造福子孫,老朽死將何恨?”
藍熙之心裡一陣激動,猛力點了點頭:“老人家,我們一定盡最大的努力。如果這裡呆不下去,你們可以率衆去寧鎮塢堡,那裡還有廣大的荒田可以開墾。”
老人驚喜交集卻又有點疑惑,似乎在想,這位姑娘能做主麼?
孫休看出他的疑惑,上前一步道:“老人家,您放心,這位是我們寧鎮塢堡的堡主,她既然說你們可以去就一定可以去。”
老人大喜就要拜下去:“多謝堡主!”
藍熙之立刻伸手穩穩地扶起了他:“老人家不必多禮。”
老人喜形於色地放開了嗓子,顫巍巍地道:“各位鄉鄰們快出來,我們可以離開這個地方,去投奔寧鎮塢堡了……”
早已偷偷觀望多時的一道道門窗陸續打開,衆人蜂擁着圍了上來。藍熙之看看,整個小鎮已經不足一百人,一張張臉上都是惶恐和期待的表情。
她心裡一酸,大聲道:“你們可以好好收拾行禮,我派塢堡士兵留下來護送你們。”
衆人一起跪了下去:“多謝堡主!”
藍熙之趕緊伸手扶起爲首的老人:“老人家快快請起,各位也不必多禮,以後到了塢堡,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氣。”
衆人站起身,歡天喜地的連夜收拾行禮去了。
經過這些年胡人的統治,每戶人家幾乎都是赤貧。不僅如此,爲了防止統治之下的“趙人”反抗,趙國軍隊將每家每戶的所有鐵器包括耕地的犁頭和菜刀都強行搜刮一空。這個小鎮只是比鄰趙國,還不是趙國屬下,但是由於南朝的腐敗,無力庇護,也經常受到趙國軍隊的騷擾,處境和趙國治下的“趙人”根本沒有什麼差別。
這些人也沒什麼多餘的東西好收拾,除了一些粗笨的傢伙外,這一鎮一族的人搬遷上路,竟然沒有多少東西可以帶走。大夥正要準備上路,門口護衛的士兵忽然大喊一聲:“胡族來襲了……”
小鎮居民都是手無寸鐵,每次胡族來襲,基本上都是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現在聽得胡族又來了,男女老少立刻嚇得瑟縮成一團。
藍熙之鎮定道:“大家不要慌亂,孫休,我們將隊伍分成兩隊,你率一隊人馬護衛着他們先走,我率一隊斷後,馬上行動!”
“是!”
孫休率人抄了一條側路先行,藍熙之率領的小部分人馬立刻迎上了前來襲擊的胡族。這隊人馬不過幾十人,並非正規軍隊,而是附近的平民,每人手裡拿的不過是尋常的砍刀,就是他們平常打獵劈柴用的。
寧鎮塢堡的士卒一和他們交手,才發現這些平民組成的搶劫隊伍,戰鬥力完全不輸於胡族正規軍,方相信他們全民皆兵的戰鬥力了。
這支人馬和塢堡士卒人馬相當,雖然彪悍無比,但是,哪裡是塢堡訓練已久精卒的對手,戰鬥到天明,對方已經死傷十之八九,剩餘七八人趕緊亡命逃去。
藍熙之截住了一個逃竄得慢一點的胡人,一劍正要刺向他胸口,忽見他面孔幼稚,目露驚惶之色,竟然不過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高大少年而已。
她一劍抵在他胸口,將他迫下馬背,少年單腿跪在地上,一隻手還妄圖揮舞殘缺的大刀來砍他,就如一隻兇狠的小豹子。藍熙之揚手將他的缺刀拂落在地,少年雙眼發射出兇狠的目光,就像一頭餓狼般死死盯着她,嘴巴里嘰哩咕嚕地怒罵着什麼……
藍熙之看着他的幼稚面孔上那樣殘暴的狂怒,平靜道:“你叫什麼名字?你多少歲了?你爲什麼要吃我的肉?”
“我叫石板,12歲。”
趙國絕大多數人都姓石,即使不姓石的也改爲姓石,藍熙之聽得這個少年竟然叫“石板”,饒是這種情況下,也不由得微笑起來。
少年見她微笑,忽然驚奇地發現這個女子居然聽懂了自己的怒罵,而且還是用了羯族的方言問出這番話來,眼光一閃,兇狠中有了一絲喜色:“你不是‘趙人’,你是‘國人’?”
“不,我不是你們的‘國人’!”藍熙之看着他立刻變得失望的兇狠的眼神,又道,“你爲什麼要吃我的肉?”
“我爲什麼不能吃你的肉?‘趙人’豬狗不如不是拿來吃的嗎?你們吃羊馬、豬狗難道會先問它們的意見?”
“誰這樣告訴你的?”
少年兇狠地瞪她一眼:“我們自來就是這樣的,‘趙人’是賤奴,他們是我們的奴隸,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們耕種的土地是我們的,他們的所有東西都是我們的,我們來取自己的東西有什麼不應該?我們自來就是這樣的!要叫我抓住你,一定把你殺來吃了……”
我們自來就是這樣的!
爲了維護少數異族的統治,趙國的法令確實是這樣規定的,胡人可以隨意拿走漢人的東西,胡人可以辱罵漢人,但是漢人不得辱罵胡人。爲了教育孩子不要在中原中迷失,就是和平時期也給孩子吃人肉,告訴他們“這是豬狗一般的奴隸、牛馬一樣的畜生”!豬狗本來就是拿來吃的,牛馬本來就是拿來奴役的,所以,他們的孩子從一懂事開始,就明白“趙人”是可以隨便打殺辱罵奴役驅趕的。殺他們和殺豬羊毫無區別!
藍熙之看他兇狠地看着自己,忽然道:“你看看我和你們族中的女子有什麼不同?”
少年怒道:“有什麼不同?都是女的!不過,你比她們好看!”
藍熙之見他孩子一般天真的回答,微笑起來:“既然如此,你爲什麼就理所應當覺得我應該隨便被屠殺隨便被你吃了?你會殺你們同族的女子來吃了麼?”
少年張口結舌,一時回答不上來。
藍熙之的劍移到了他的脖子上,微微用力:“現在,你是我的俘虜,我要殺你了,也把你殺來吃了,你怕不怕?我會先把你的頭割下來燉熟,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下酒,然後再把你的四肢砍來醃着慢慢吃……”
少年見這滿面微笑的女子忽然說出這種話來,兇狠的大眼睛裡流露出深深的恐懼,不由自主道:“不要吃我……我害怕!”
藍熙之見他孩子氣的眼睛裡那般的恐懼,心裡忽然浮起一陣深深的悲哀,嘆息一聲收了劍:“你害怕被殺,你可知道那些‘趙人’也是害怕被殺的?你走吧,我不殺你!你記住,我們不吃人,豫州軍都不吃人!”
少年翻身站起來,如獲大赦般拔腿就跑,跑出好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看着藍熙之,大眼睛裡的兇狠和恐懼之色都褪去不少,看了幾眼,又撒腿跑了。
安頓好投奔塢堡的百十號百姓,一時,堡裡再無大事。藍熙之趁着空暇時間,召集了孫休等人商議如何擴大墾田範圍的事情,討論了半天,正要各自散去,忽報豫州刺史朱大人前來塢堡。
藍熙之急忙迎了出去,只見朱弦騎在馬上,一臉的怒意。
朱弦這些年來沉穩多了,喜怒很少形於面上,藍熙之見他今天大失分寸,不由得一驚,訝然道:“朱弦,你有什麼事情?”
朱弦下馬來,跟她一起進入塢堡的簡陋的議事廳堂,坐下喝了幾大口茶才憤憤道:“他們將慕容俊放了……”
“誰將慕容俊放了?”
“大燕和魏國不知使出了什麼詭計,慕容俊被押解到半路上時,他們就秘密賄賂了司空李亮,結果,李亮暗地裡竟然將他放了……”
藍熙之聽得目瞪口呆,自己好不容易抓獲慕容俊,馮太后和石良玉也曾費盡心思要拿了自己和朱弦去換取慕容俊,現在倒好,朝廷什麼談判籌碼沒撈到,反倒讓慕容俊半路就跑了。
“不止放跑慕容俊,朝廷還下令,豫州不得接納魏國、燕國、趙國的任何難民……”
“爲什麼?”
“怕破壞跟三國的關係。”
“唉,小皇帝年幼,都是太后和外戚掌權!”
朱弦看着她瘦削的身子,嘆道:“藍熙之,你回藏書樓吧,唉,你也受了很多苦了。”
藍熙之搖搖頭,心裡那種難以言說的失望越來越強烈,只黯然道:“朱弦,如果沒有朝廷支持,我看無論有多少北伐的好機會都會錯過的。”
“這次,朝廷還派了
戴淵爲徵西將軍,都督江北六州軍事,豫州軍都要改受他的節制……”
戴淵是南方的健康人,雖然在討伐朱敦的時候出過一些力氣,可是一點也不瞭解北方的情況,更無北伐的迫切希望,如今,朱弦改受他的節制,別說北伐,就是邊境的一些戰爭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過了許久,藍熙之才長長吁了口氣:“朱弦,有時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做這些事情有何意義?”
“現在,我也有些茫然,藍熙之,你回去吧。”
“不,我再留下來看看,我並非爲了守護蕭卷的什麼江山,我也守不住!我只是希望至少能夠保護塢堡這樣一小塊地方的安全。”
朱弦見她態度堅決,點點頭:“好吧,我們再一起努力看看。也只是盡人事而知天命了。”
兩人淡淡道別,藍熙之站在塢堡的門口,想起越來越多投奔被拒的難民,再想想當今紛紜林立的小國治下,大分裂造成了大動亂,可笑很多北方民衆還將希望寄託在腐朽不堪的南朝身上,希望他們能夠北伐成功,收復失地,哪怕做一隻太平盛世的狗也不做這樣亂世驚惶的人。她想,這些可憐的難民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這天剛入夜,寧鎮塢堡就拉響了警報,探子緊急回報,說一支不明軍隊正向塢堡而來。
朱渝掌兵權時,曾專門派了三千人馬駐紮在附近關口,保證和各大塢堡的救援與擔負邊境的防衛,但是戴淵上任後,立刻撤回了這三千人,說塢堡多是土匪,不值得“與匪類共謀大事”。這次遭到突襲,來不及等救援,藍熙之立即召集塢堡士卒迎擊。沒想到那支人馬來得實在太快,竟然有五千之衆。這支人馬的首領赫然正是被李亮私自放掉的慕容俊。
慕容俊率領大燕軍隊返回途中,想順道來消滅了這個雖然小卻佔據重要地理位置的塢堡,一來是報自己所受的被擒之辱,二來是掃清南朝在邊境的這個據點,加上馮太后的使者也有這個意思,並派了兩千人馬協助,所以,慕容俊便打算順手牽羊,在返回大燕的途中剷除這個堡壘。
面對幾乎十倍於己的敵人,儘管早有準備,還有塢堡壕溝的掩護,塢堡的幾百人馬也逐漸支撐不住了。
形勢越來越危險,眼看燕軍就要攻進來了,藍熙之見勢不妙,騎在大黃馬上縱橫指揮,調節人手,終於打退了一波進攻,可是,很快,另一批人馬又攻了上來。
燕軍眼看就要破堡而入,身後忽然一陣喧譁,然後是一陣大亂,黑夜裡,從他們的三側射出無數燃燒着的箭頭,一支精悍的便裝騎兵從黑夜裡涌出,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燕軍遭到這陣伏擊,一時間鬼哭狼嚎,死傷慘重,剩下的人哪裡還敢再攻塢堡,混亂中慌不擇路就逃竄而去。慕容俊見部衆四下逃竄,也喝止不住,又見堡裡,一個騎大黃驄馬的青衣女子提了劍殺出,認出正是上次生擒自己的塢堡堡主,哪裡還敢逗留?縱馬就亡命逃跑了。
危急之時得到強援,藍熙之喜不自勝,看着遠處的那支伏兵已經快速退去,趕緊追了上去:“多謝各位,你們是?”
落在最後面的一個人回過頭來,竟是司徒子都。
藍熙之訝然道:“子都,怎麼會是你?”
“石良玉接到消息,說有一支軍隊正在趙國和南朝邊境進發,探得正是慕容俊的燕軍,他擔心慕容俊會順路報復塢堡,我正好出發去迎擊匈奴,經過此地,滯留了半天等着他們。”
想起石良玉,心裡一陣刺疼,藍熙之沉默了一下才道:“謝謝你,子都,也謝謝他。”
“藍熙之,你還跟我們客氣?”司徒子都看她在馬上英姿颯爽衝鋒陷陣的樣子,笑起來:“藍熙之,你不僅畫畫得好,打仗也不賴啊。”
“唉,塢堡太小了,整天朝不保夕啊,這次還是多虧了你們援手。”
“的確,幾個鄰國都想拔除寧鎮塢堡這顆小小的釘子,藍熙之,你們今後一定要更加小心。”
“放心,我會的。”
“告辭了,藍熙之。”
“嗯,再見。”
司徒子都勒馬轉身卻又回過頭來,低聲道:“藍熙之,你一定要原諒石良玉。雖然他的方式不太對,但是你要相信他絕無傷害你的意思,他把你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藍熙之沒有回答。司徒子都見她淡淡的表情,無法再說什麼,打馬追了自己的部隊去了。
藍熙之,你一定要原諒石良玉——
石良玉曾追到古堡,那麼斷然地歸還畫卷、和自己絕交,可是,今天,自己又欠下他一份情意。
這比被他強迫,被他利用更讓人痛徹心扉。
心裡那塊烙印下的悲傷的痕跡越來越加重,她擡起頭,孫休等已經在處理戰後的事宜了,她趕緊拋開了那些涌上心頭的塵封的情緒,打馬跑了回去。
趙國都城皇宮。
石遵懷裡擁着兩名美女,正在欣賞面前的載歌載舞。給他跳舞的這羣人,是他最近才訓練出來的“面奴”。
所謂“面奴”,就是將一些活的“趙人”的麪皮整個剝下來,趁他們昏迷的時候,在他們面上塗上油彩。然後,等他們醒過來了,面上就有了許多精美的花紋,然後,訓練他們爲自己跳舞取樂。而剝下的麪皮,又密密縫起來,做成一面大鼓,敲起來,發出的聲音格外不同。
這種“面奴”可不好訓練,必須要16-18歲之內的姑娘或者小夥子,負責剝皮的樂師是在殺了300多人後,才剩下16名昏死後又清醒過來的男女,然後日夜訓練,讓他們將一種新型的大型歌舞學會,才敬獻給石遵。因此,石遵極爲得意,這些天心情大好,每天都召集羣臣一起欣賞“面奴”的表演。
這天,幾乎所有親王貴戚都被邀請來欣賞。酒酣耳熱後,“面奴”的表演也在“麪皮鼓”的鼓聲裡落下帷幕。
今天,石遵心情高興,所以特別邀請了石氏的許多宗族,宜陽王石劍、樂平王石苞、汝陰王石琨、淮南王石昭等人均在座。
石遵環顧四周,見大家都在爲剛纔的“面奴”的表演而如癡如醉,心懷大暢,道:“各位今天開心不?”
“臣等開心極了。”
“那就好,今天你們得陪朕喝個痛快,凡是沒有喝醉的,一律砍去一隻手,來呀,喝呀……”
“臣等遵旨。”
酒一杯一杯地喝下去,石劍見石遵心情高興,故意道:“陛下,如此歡樂時刻,怎麼不見太子殿下?”
“太子鎮守鄴城去了。”
“鄴城一片平靜,有什麼好鎮守的?”
“說得也是。太子真是掃興,每次吃‘仙肉’、看‘面奴’跳舞這樣的好事,他都不在……”
“陛下,只怕他不是不在,而是故意百般推託。太子原本是南朝人,南朝人視我們爲野蠻人。只怕石良玉也是嫌棄我們才故意不參加的……”
石遵怒道:“真是豈有此理,他也不過是‘趙人’而已,有何資格藐視我們趙國?”
“陛下,立一卑賤‘趙人’做我國的太子,只恐招人笑話。”
“也對,可是,已經立他爲太子了,還能如何?”
“立了也是可以廢黜的。”
“近日,中書令孟準、左衛將軍王鸞都說太子有野心,皇上不得不早做提防啊。”
石琨立刻道:“皇上,石良玉狼子野心,手握兵權又久久不回到皇宮,不如趕緊剝奪他的兵權……”
“石良玉畢竟是異族人,憑什麼做到我們趙國太子?他遲早會對皇上不利的……”
“據說他和大將李農勾結以久,現在大權在握,只怕不臣之心更加明顯……”
“上次皇上病重,他來探望時,就面露喜色,顯然是詛咒皇上快快駕崩,自己好登大位……”
石遵別的還沒覺得如何,一聽得居然想詛咒自己死,立刻勃然大怒。他昏聵殘暴,本來就不是很願意立石良玉爲太子,如今聽得這番煽風點火,立刻道:“即刻傳令石良玉回宮,待他回宮後,立即廢掉他的太子地位,解除他徵虜將軍的兵權……”
幾人對視一眼,無不大喜過望。
石琨道:“石良玉此人狡詐多端,皇上不可打草驚蛇。”
“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們幾個秘密進行,是成是敗就看你們的了。”
幾人大喜:“多謝皇上。臣等一定馬到成功。”
“你們出去商議吧,朕要去休息了。”
“臣等告退。”
幾個人一走出宮門,互視一眼,實在難以壓抑心中的狂喜,石琨道:“石良玉並非等閒之輩,朝野不少他的爪牙,一定不能走漏了風聲。”
“是。這次行事一定要極爲謹慎。”
“他的得力干將司徒子都奉命征剿匈奴已經得勝,正在往回趕,不日即將返回鄴城,我們不如不動聲色,先將司徒子都剪除……”
“好,司徒子都是石良玉的左右臂膀之一,抓住機會先除掉他就等於斷了石良玉一臂。”
“立刻行動。”
秘昭石良玉回宮的詔書不日送到了鄴城。
石良玉看了看詔書,倒是平淡無奇,沒有什麼古怪,但是,他知道石遵喜歡享樂,歷來不喜自己在皇宮裡,現在發出詔書,多少還是有些令人意外。
石良玉立刻召集帳下重要將領蘇彥、王泰、張樺等人商議。石良玉帳下的主要將領和謀臣,大多是漢人,早已領教了趙國君臣的殘暴,也深知石良玉這個“太子”之位簡直如秋風裡的落葉,隨時都會掉下來那種,因此,聽得石遵傳下詔書急昭回宮,無不憂心忡忡。
張樺是他帳下的第一謀臣,仔細研究了幾遍詔書:“聽說石遵吃了一名巫醫的藥,最近身體一直很好,怎麼會又突然病重了?這詔書只稱病重,不提其他,只恐其中有詐……而且,屬下探知近日石苞、石琨等多次入朝奏請,石衍死後,這兩人都急於想做太子,皆非善良之輩……”
王泰也道:“我看石遵雖然表面上和睦,心裡可早已對殿下戒備已深,這一回皇宮,只恐凶多吉少。”
但是這樣公然違詔不回去,也不是辦法,石良玉想了想還是下了決定:“也罷,我們五日後啓程回宮。”
蘇彥道:“司徒將軍正在往鄴城的路上,應該快到了。”
石良玉點點頭:“等子都回來,我們即刻啓程。”
“是。”
石良玉見衆人摩拳擦掌,又激動又不安,鎮定自若道:“我們這次一定要小心應對,不是魚死網破,就是位登大典,成敗在此一舉了。”
“殿下請放心,臣等一定傾盡全力。”
經歷了上次燕軍的突襲,寧鎮塢堡的情報和防備比以前做得更加細緻了。這天上午,探子加急回報:“寨主,前方八十里的瓦口坡發現一支不明的軍隊……”
“你們繼續打探那支不明的軍隊,看他們是路過還是另有所圖。傳令下去,堡裡即刻集合,緊急防備。”
“遵命。”
到得半夜,探子回報,司徒子都率領的軍隊在大勝匈奴後返回鄴城的路上,在瓦口坡遭到那支不明軍隊的伏擊,雙方混戰起來,都死傷慘重。
藍熙之吃了一驚,豫州軍不會輕易出動,這是趙國和南朝的交界地帶,伏擊司徒子都的會是什麼人?莫非是要廢黜石良玉的太子位?
她想了想,清點堡中人馬,立刻組織了一支500人的精兵隊伍,馬裹蹄,口銜木片,連夜往瓦口坡進發。
瓦口坡四周已是血流成河,斷肢殘屍擺了一地。
司徒子都率領的一隊人馬大敗匈奴後,一到半路就接到“聖旨”,強行將他的人馬分流了大半駐守青州。司徒子都率領的是石良玉部下,雖然覺得蹊蹺,但是,下聖旨的是宮裡的一名大太監,這名太監不僅帶了聖旨,更帶了一萬人馬相脅,他不敢不從,只好眼睜睜看他將人馬帶走大半,自己只率了兩千人馬往回趕。
司徒子都深知石良玉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這一路上就多留了個心眼。又往前走了一日一夜,都沒有再遇到其他情況,眼看,再往前一百多裡就會到鄴城了,全神戒備的士兵們也勉強鬆了口氣。
大軍一到瓦口坡,四周的樹林彷彿都突然搖動起來,四周箭簇如雨般射來。司徒子都暗叫不好,這裡接壤豫州,莫非是中了豫州軍的埋伏?但是,他立刻發現不對勁,殺出來的全部是便裝的羯族士兵。而爲首的正是石氏宗族的王子之一石劍。
他心裡立刻明白是發生了兵變,一定是針對石良玉的太子位起了變化,今天不拼死殺出必不得幸免。
他勒馬大喝道:“石劍,你幹啥?”
石劍獰笑一聲揮刀砍來:“殺了你們這些豬狗趙人,看你們還敢不敢在我趙國的土地上猖獗,司徒子都,你受死吧,殺你了再殺石良玉……”
果然是衝着石良玉來的!司徒子都武功雖弱,也不慌不忙親自指揮,抽刀砍殺。
無奈,敵方數量遠勝於己,拼殺半天,他手下只剩下幾十精兵正在拼命苦撐。
他率領大軍上陣,幾無敗績,但是,現在遭到內部軍隊的埋伏,衆寡不敵。從早到晚,力戰下來,雖然殺死了十倍於己方的敵人,但是石劍親自率領的這支大軍還剩六七百人。
石劍奉了石氏宗族命令,率領聯軍精華出動,本來就志在剷除司徒子都,怎容他逃脫?立刻舍了其他兵卒,立刻向司徒子都衝來。司徒子都武藝低微,身邊的侍衛也已經力戰而死,哪裡抵擋得住?大叫一聲,已經被石劍砍下馬背。
他勉強翻身又要衝上馬,卻被石劍一刀砍在背心,嘴裡吐出一口鮮血就死了過去……
藍熙之率人趕到時,廝殺已經停止。
她悄悄下馬,在後坡的樹林裡偷偷看下去,只見遍地都是趙國士兵的屍體,一些活着的羯族士兵正在興高采烈地搜尋死者身上的財物。
她四處看看,沒看到司徒子都,心裡一沉,又悄悄往前走幾步,卻見一個領頭的穿了王爺皮裘的滿臉滿腮都是鬍鬚的羯族大漢,提着一把尖刀就往地上一個人的胸口剜去,隨即伸手逃出一副血淋淋的心來:“哈哈,今天晚上把這副心肝炒了吃。聽說吃聰明人的心肝就會變得更聰明,司徒子都百戰百勝,吃了他的心肝,本王……”
他剜心的那人竟然是司徒子都!
藍熙之的腦子裡突然一片麻木,完全忘記了隱藏和後果,慘叫一聲就揮劍衝了出去:“畜生,我要殺了你們這些畜生……”
除了血肉橫飛、除了刀劍翻滾,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其他什麼東西了。
殺!
殺!!
殺!!!
藍熙之像一頭瘋了的野獸,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殺了這些羯族人,殺光這些羯族人。而石劍率領的羯族也是這樣,殺了這些“趙人”,殺光這些豬狗不如的“趙人”……
從早上到下午,這場廝殺片刻也不曾停止,石劍的七八百羯族士兵只剩下二十幾人,而寧鎮塢堡的三百人也只剩了一百多人。
石劍見勢不妙,奪路就逃,藍熙之追上幾步,無奈眼臉都已經全部被飛濺的鮮血所模糊,追之不及,只得眼睜睜看着石劍等人突圍逃走……
四周靜悄悄的,無論是活着的人還是死去的人,都是滿身滿臉的鮮血。藍熙之蹲下身子,想抱起司徒子都,廝殺後的雙腿卻發顫,一下坐在了地上。
司徒子都胸口開了個大洞,渾身上下都是血,而他的眼睛,大大的憤怒的睜着,再也合不上了。
孫休也是渾身鮮血,上前伸手想扶她:“堡主,這位是?”
“他是我的朋友,是我僅有的兩個朋友之一……”
她麻木地伸出手去,往他的大大的憤怒的眼睛撫去,司徒子都的眼睛合上了,只剩下胸口大大的血洞,悲憤地對着蒼天。
孫休上前抱起司徒子都,放在自己的馬背上,道:“堡主,我們把他帶回去安葬吧。”
藍熙之點點頭,走了幾步,忽然聲嘶力竭地大吼起來:“我要殺了他們,一定要殺了他們……”
一衆剛剛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的士卒都悲哀地看着她,孫休道:“堡主,你節哀,我們回去再說。”
藍熙之似乎沒有聽見,上了馬,慢慢地跟在孫休的身旁,一路看着司徒子都胸口上大大的血洞,眼睛乾乾的
,眼淚一滴也流不出來……
石良玉處理了一天的事務,端了一杯熱茶喝了幾口,正要回臥室,蘇彥和王基匆匆趕來,蘇彥低聲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怎麼了?”
“司徒將軍在半路遇到伏擊,已經遭遇不測……”
手裡的茶杯“咣”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石良玉臉色慘白,好一會兒才顫聲道:“是誰幹的?”
“司徒將軍半路上曾經被一道聖旨調走大半軍隊,他自己只率了兩千人馬,據說是遭到了南朝豫州軍隊的伏擊……”
“豫州軍隊?他怎麼會遭到豫州軍隊伏擊?”
“司徒將軍的部下已經全部死絕,聽說石劍一部曾去支援,但豫州軍十分強大,將他也打敗了,而且爲首的是一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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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軍?一個女子?藍熙之?”
石良玉跌坐在椅子裡,喃喃道:“藍熙之怎麼可能殺子都?她怎麼可能?”
這世界上,自己最後一個朋友最後一個兄弟的慘死幾乎完全擊垮了他!他癱坐在椅子上,只覺得腦海裡一片空白,既無憤怒也無悲傷,眼眶乾乾的,心像完全被抽空了,整個人突然變成了行屍走肉。
“殿下,殿下……”
貼身侍衛張康扶他一把,他勉強坐穩了身子。
張康惶然道:“殿下,藍姑娘殺了司徒將軍?”
“不,藍熙之決不可能殺害子都的。”
他有些清醒過來,轉向蘇彥:“你說石劍曾去支援?”
“我們得到的情報是這樣。石劍的封地在那附近,他出現在那裡也不奇怪,不過他也被豫州軍擊潰了……”
“是石劍,一定是石劍乾的!”
“石劍怎麼樣?”
石良玉站了起來:“即刻趕回皇宮。”
“是。”
“還有,王基即刻派重兵保護司徒將軍的家屬,他的妻兒都在鄴城,一定不容出半點差錯。”
“是。”
石良玉一行秘密回到太子府時已經是晚上了。他剛進大門,管家就急忙迎出來,低聲道:“殿下,胡皇后的宮女等候多時了。”
“哦?”
他趕緊進去,胡皇后身邊的一名貼身宮女穿着披風,正緊張不安的四處張望,一見他,立刻跪下去:“殿下,娘娘有重要東西交給你。”
石良玉接過封好的蠟丸啓開,取出密信一看,饒是心中早有準備也吃了一驚,立刻吩咐管家取出一隻上等玉鐲賞賜給送信的宮女,送她出去,立刻召集張樺、蘇彥、王泰等人商量事宜。
石遵果然要廢黜自己,剝奪自己的全部兵權。
蘇彥道:“殿下,現在我們怎麼辦?”
石良玉看看王泰和張樺,王泰站了起來:“殿下,現在只好先下手爲強了……”
石良玉點點頭:“司空李農和右將軍王基都是可以信賴之人,張樺,你親自跑一趟,趕緊跟他們聯繫一下,共同舉事。”
“遵旨。”
三月十八。天晴。
這天,石遵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牀。
宮女伺候他穿好衣服,梳洗完畢,忽報石琨求見。
“傳!”
石琨手裡拿着一個錦匣,匣子裡盛着司徒子都的心肝,滿面笑容地打開:“陛下,這是石劍俘獲的司徒子都的心肝,臣已經叫家裡的廚師烹調好,敬獻給陛下嚐嚐……”
“哈哈,司徒子都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的心肝最是滋補鮮美,快快拿碗筷來,朕品嚐品嚐……”
碗筷已經拿來,石遵夾了一筷放進嘴裡,連聲嘖嘖道:“好味道,石琨,你家裡的廚師真是不錯,司徒子都也真是個聰明人。哈哈,味道好極了。”
石琨喜道:“陛下喜歡,臣就開心了。”
“好,石琨,你忠心可嘉,今天大大有賞,來人,賜汝陰王石琨黃金千兩。”
石琨立刻跪下:“謝陛下。”
“你快快退下吧,今天朕還有新遊戲,不耐煩聽你羅唆。”
“臣告退。”
石琨離開後,吃得心滿意足的石遵伸了個懶腰,看看身邊的宮女,這些天,他一直在和她們玩彈棋,有個宮女玩得特別好,石遵無論如何也贏不了她,石遵一氣之下,召集大幫宮女天天練習,今天干脆舉行一場彈棋比賽,希望能一舉贏得她。
今天的彈棋大賽在琨華殿舉行,石遵連輸了兩場後又連贏三場,越玩越是開心,直到身邊完全安靜下來了也不知道,只見一衆宮女無不恐懼不安,連彈棋也不下了,才擡起頭,大聲道:“你們怎麼了?快下棋快下棋,再掃興,殺了你們……”
“石遵,你這個暴君受死吧!”
一柄大刀已經橫在了他的脖子上,蘇彥大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石遵一看他殺氣騰騰的樣子,方明白是石良玉殺進宮來捉拿他了,他仗着膽子責道:“想造反不成?誰讓你們來的?”
“你這種暴君,人人得而誅之……”
蘇彥話音一落,幾名甲士一擁而上,將他縛了。石遵被俘,宮中守衛、御林軍等立刻投降。
石良玉安排的三千甲士在胡皇后指定的殿前侍衛的接應下,已經完全控制了皇宮。這三千甲士是他剛剛上戰場時就一手訓練起來的,其中絕大部分是無處投靠被他收留的漢軍。這些人跟着他多次出生入死,是他最得力的部署,這次衝進皇宮原本就是存了魚死網破之心,無不奮勇作戰,很快擊潰了少數抵抗的御林軍,幾乎沒怎麼費力就捉住了石遵。
石遵被關押在琨華殿裡,一會兒,一個太監端了碗水進來。石遵雖然有些飢渴,卻並不喝水,一雙小眼睛轉了轉:“這水裡有沒有毒?”
太監笑道:“你喝了就知道了。”
然後,端起碗就往他口裡灌。
石遵被緊緊綁住,動彈不得,滿滿一碗水很快灌了下去,不一會兒,他就口吐白沫,頭一歪,結束了他罪惡多端的一生。
太監伸手摸了摸他的鼻子,確信沒氣息了,才大叫起來:“不好啦,來人啦,皇上駕崩啦……”
石良玉和李農等重臣趕到時,局面早已穩定下來。這些天忽聞皇宮驚變,石氏宗族和羯族高官顯貴無不震駭。但是,石良玉已經完全控制了宮中的情況,他們也無力迴天了。
石良玉一看,來的只有寥寥幾個朝中漢臣,而羯族大臣一個也沒有來。心裡冷笑一聲,只見躲在內宮裡的胡皇后拎了傳國玉璽出來,交給了他身邊的一位太監。
李農見部分大臣趕到,轉身撲通跪了下去:“先皇和宮女下彈棋時不幸暴斃,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理應馬上繼位……”
石良玉道:“司空此言差也,父皇剛剛駕崩,萬事不善,登基之事容後再議……”
李農又道:“國怎可一日無君?陛下登基後,好即刻安排先帝的後事……請陛下不要再推辭,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泰、王基、蘇彥等人立刻跪了下去,山呼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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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臣原本面面相覷,但是,見了身後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三千甲士,也紛紛跪了下去,口呼“萬歲……”
“既然如此,就辛苦各位了,今日所有諸位,每人加封三級,賞金千兩,不日撤回鄴城,再行登基大典。”
“多謝陛下!”
“陛下,外逃的石氏宗族和羯族大臣怎麼處置?他們野心勃勃,隨時會捲土重來……”
石良玉早已對石氏宗族恨之入骨,立刻道:“即日下令誅殺石氏嫡系子孫,一個也不許放過!”
“是!”
當初石良玉聽從藍熙之的建議,很快將堆積的木料造了筏子,載兵繞道順河而下,駐紮在京畿外圍,所以,殺石遵登基後,遇到的阻力紛紛被斬殺,大軍還開始在京城大肆抓捕石氏嫡系,除了石琨、石苞等早已紛紛率兵奔逃他處外,其餘奔逃不及的石氏直系男子,二十幾人被抓,當即全部被殺。
隨後,石良玉下令打開皇宮,大大小小、新新舊舊的宮殿裡,竟然涌出十多萬名女子。這些女子都是石虎石遵父子在位時從民間搜刮來的,選秀時也不管那些女子已婚未婚,稍有姿色的就強行搶進宮來,爲此,遭到殺害的有婦之夫多達上萬。這些女子當中,甚至有好幾十名姿色不俗的尼姑道姑。
宮門一開,石良玉下令,有家的女子可以即刻回家,每人發給二十兩銀子的遣散費。但是,有好幾萬名被搶來的女子已經無家可歸。石良玉又下令,將這些不願離去的女子全部婚配軍中將士,自己一個不留。
此舉立刻遭到將士們的熱烈擁護,衆人作戰更是奮勇,幾乎所遇胡羯反抗勢力,短時間內都全部剷除了。
遣散了趙氏王朝龐大的後宮後,石良玉隨即下令大開糧倉,將石遵尚未糟蹋完的糧食分發給京城貧苦的“趙人”。
婚配宮女,激動感恩的只是士兵,皇宮開倉賑糧的消息一傳開,京城內外的漢人立刻如炸開了鍋一般,紛紛涌進來投奔,而那些“國人”羯族人,一見這種架式,無不恨之入骨,也不前去領取賑糧,紛紛往外遷徙,前去投靠各封地的石氏諸王。
奔逃的石氏諸王見功虧一簣,讓石良玉搶得先機,登基大位,無不蠢蠢欲動,各地烽煙四起,暴風雨將至。
處理完襄城的一衆事宜後,石良玉召集李農、王泰、張樺、蘇彥等人商議決定去留問題。石氏諸王的反抗已經呈星火燎原之勢,襄城又是羯族人的大本營,反抗日漸激烈,衆人商議後,石良玉下令即刻遷回鄴城,將自己苦心經營的鄴城定爲國都。
啓程前夕,石良玉正在書房裡處理一些奏章,一名太監輕輕走進來:“陛下,胡皇后求見!”
石良玉擡起頭來,皺皺眉頭,他知道她是來幹什麼的,可是,這次登基,正是她裡應外合剷除了石遵,事後又獻出了六顆傳國玉璽,自己才得以順利登基。他想了想,道:“讓她進來吧。”
他話音剛落,早已等候在門口的胡皇后幾乎是衝了上來,直往他懷裡撲。
石良玉微一側身,躲過了她急不可耐的身子,淡淡道:“胡皇后,你有什麼事情?”
這聲“胡皇后”聽在耳裡,胡皇后再看看面前一身龍袍的男人,他面色威嚴,俊臉上露出淡淡的一絲鄙夷的神情,心裡一沉,還是嗲了聲音:“皇上,臣妾想做您的皇后,這是您答應過的……”
“是嗎?朕什麼時候答應過?”
她靠過去了一點兒,想喚起兩人往日偷情時刻的歡愉:“冤家,你怎麼能這樣?”
“母后,父皇屍骨未寒,你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父皇?”
胡皇后忽然明白過來,嘶聲道:“石良玉,你,你要過河拆橋?”
“朕不是要拆什麼橋!朕登基後,封后,於情於理也應該是自己的髮妻,朕的太子妃,怎麼敢將母后納爲皇后?”
他冷冷的神情猶如一盆冷水徹底澆滅了心中的希望,胡皇后第一次見他如此威嚴的模樣,她是何等樣人?立刻明白過來,恨得幾乎咬碎了銀牙,卻不敢再多說,只道:“那你怎麼安置我?”
“你要願意的話可以繼續住在這裡;你不願意,也可以離開隨便找個你喜歡的地方,朕保你一輩子錦衣玉食,今後,無論你嫁還是不嫁悉聽尊便!”
胡皇后轉身就走,走出門又恨恨回頭,“好,石良玉,你夠狠。”
石良玉高聲道:“來人,送胡皇后出城。”
還在返回鄴城的路上,石良玉接到消息,外逃的石苞、石琨等鋌而走險,集合了十萬羯族大軍,連夜攻打鄴城。
石琨等人原本是想趁石良玉不在時先釜底抽薪,拿下他的老巢,這樣,石良玉離開襄城,鄴城被佔,堵在中途,正好聚而殲之。
石良玉早有防備,鄴城守備森嚴,石苞等人連攻半月,挖壕、屯營、登梯等種種方法都嚐盡了也沒能攻破城門。正在苦戰時,忽聞石良玉率大軍趕到,早已精疲力竭的聯軍不敢再戰,立刻撤退,半路上,又遇到石良玉派出的伏擊軍隊,鏖戰之下,聯軍死傷慘重,敗逃而去。
浩浩蕩蕩的大軍回到鄴城時,已是五月初一。
石氏聯軍戰死的屍體已經被一車一車拉來扔到黃河裡。鄴城,逐漸恢復了往日的盛況。
一回到府邸,王泰、王基、張樺、李農等親近重臣立刻開始籌劃石良玉的登基事宜。石良玉卻先行去鄴城司徒子都的府邸拜訪。
司徒子都的府邸距離石良玉的府邸並不遠,但是,以前軍務繁忙,除了他的兒子、女兒出生時去看過外,石良玉再也沒有去過。司徒子都娶的是一個家境衰落的官宦人家的小姐,這位小姐淪陷流民中,差點被亂軍抓走,幸好爲司徒子都所救下,後來就嫁給了司徒子都。
管家已經進去通報了,石良玉坐在客廳裡,揪心的難過,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司徒子都的遺孀。
不一會兒,司徒夫人慢慢出來,懷裡抱着一個小嬰孩,在她旁邊,跟着三歲的兒子。她雙眼紅腫,形容枯槁,顯然是得知司徒子都的死訊後,孤兒寡母,哀傷過度。
一見石良玉,她立刻抱着嬰孩跪了下去:“參見陛下……”
石良玉趕緊扶起她:“嫂夫人快快請起。”
司徒夫人的眼淚滾滾而下:“陛下,臣妾只有一個請求,希望能找到子都的遺體,讓臣妾好好安葬……可憐他連個全屍都沒有了……”
“嫂夫人,我已經派了人出去尋找他的遺體,嫂夫人節哀順變。”
“多謝陛下。”
司徒夫人看着自己身邊的兩個孩兒,小小年紀就喪失了父親,不禁哀痛欲絕,根本無法招呼石良玉,只是哀哀痛哭。
石良玉自己也是悲痛欲絕,見她的哭泣聲終於小了一點,才道:“嫂夫人,今後,我會好好照顧你們母子的。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陛下請講。”
“我想將這個大孩子收爲義子。我和子都一起來到趙國,一起打天下,可惜,他再也沒有機會看到我登上大位了。這富貴,是我和他共有的,他不在了,我希望能和他的骨血共享。我想將這個孩子收養後立爲太子。”
司徒夫人又驚又喜,趕緊拉着兒子的小手道:“快跪下,叫父皇。”
小孩兒跪了下去,脆生生地道:“父皇。”
這聲“父皇”聽在耳朵裡,石良玉一陣辛酸,抱起了他,對司徒夫人道:“你們母子都可以隨我去皇宮生活。”
司徒夫人低聲道:“多謝陛下厚恩,可是,臣妾想守着子都的家。”
石良玉點點頭,“你們不願去宮裡也沒關係,就留在家裡好了,孩子太小了,不應該和母親分開,我派老師來教導孩子,等孩子大一點再進宮。”
司徒夫人本來就擔心着要和兒子分別,聽得這話,心裡寬慰了不少:“多謝陛下。”
“就辛苦嫂夫人照顧兩個孩子了,有什麼困難,只管開口。”
“多謝陛下。”
登基的事宜已經商議妥當。
石良玉並未再興土木,將自己闊大的府邸稍一改造,當成了皇宮,在鄴城正式登基,號稱大鄴政權,所轄範圍包括了原趙國的大半江山。登基當日,石良玉宣佈恢復漢人衣冠,以漢家衣冠龍袍接受朝臣跪拜。同時,大封功臣,所有跟隨他起兵的人和當初擁護他登基的官僚都加封三級。此外,他還下令收養司徒子都的兒子司徒智,改爲石智,立爲太子,並立自己的太子妃爲皇后。
一系列封賞、立儲君都沒有問題,唯一的例外是衆臣對“皇后”的確立有些疑惑。大家雖然聽說新帝在去年除夕前幾天娶了太子妃,不過,他的婚禮在鄴城舉行,參加的都是親近部屬,其他大臣多未見過。在後來的傳言裡,又聽得這個“太子妃”早已跑了,人已不在,如何能夠立爲皇后?
石良玉見衆臣疑惑,笑道:“各位愛卿不必多慮,皇后只是身體不好,在外地休養,不日即將回到宮裡……”
衆臣聽得皇后原來只是身體不好在外地休養,又見皇帝態度堅決,太子妃被冊封皇后也是天經地義之事,便不再奏議。
隨後,鄴國宣佈立原太子妃藍氏爲皇后,公告天下,大赦三日。
石良玉令宮女收好鳳印和皇后冊,放入後宮,等待皇后歸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