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壓壓的數百騎魚貫進入平遠堡,牛繼宗頂盔摜甲,面色沉靜,依然銳利的目光打量着堡寨的佈防。
城門大開,孫紹祖早已經迎了上來,未等牛繼宗扳鞍下馬,就是抱拳一禮,躬身道:“末將孫紹祖見過總督大人。”
“紹祖,不必多禮。”牛繼宗飛身下馬,一個輕盈地躍步,穩穩落地,看得四周的將領武官們都是忍不住心裡點頭。
都說這位總督大人武藝精熟,年逾五十依然生龍活虎,每日要吃二斤肉,一斤半米麪,習練武技一個時辰,風吹雨打,從不間斷,難怪宣府鎮被他控制得如臂指使,果然名不虛傳。
孫紹祖也暗自點頭,就憑對方這氣勢,比起大同府那位總兵官就不知道要強多少去了,難怪總督大人瞧不上對方。
這裡是大同鎮新平路和東路轄地,也是孫紹祖這個副總兵防地,也就是俗稱的平安州。
邊牆外便是蒙古人的牧地,蒙古左翼和右翼諸部在這一帶形成交錯區域,沒有明顯的劃分,時而土默特人向東,這一線就成爲土默特人的勢力範圍,時而察哈爾人向西,這裡又稱爲察哈爾人的獵場。
牛繼宗和孫紹祖寒暄了兩句之後,又和孫紹祖背後的幾員武將一一談笑寒暄,時而拍拍對方的肩頭,時而抽出對方腰間佩刀看一看,誇讚幾句,狀極歡愉,連孫紹祖都不得不佩服這位總督大人果然有些魅力,難怪這些武夫們都願意在他麾下做事。
同時孫紹祖也有些心驚,這位總督大人的影響力在大同這邊也在逐漸滲透,比起自己這個專任兩路的副總兵不遑多讓啊。
自己新上任這個副總兵不久,下邊幾員參將、遊擊都還不是很瞭解,看得出來這些邊地上的老油子也不是很服氣自己,不過孫紹祖也不懼。
他也有他自己的心腹,通過一系列的調整,這自己分管的東路和新平路兩路,東路不好說,但是新平路基本上還是控制在自己手中了。
東路這幾個貨色,帶兵打仗還是有幾下子,對下邊控制卻未必,一句話,喝兵血太甚,下邊中低級武官免不了就有怨氣。
他孫紹祖也不是沒打過仗的生瓜蛋子,早年一樣在宣府鎮那邊搏過命流過血,知曉這邊地上的這些武夫們的想法,抓緊一切機會撈一把,沒準兒換個總兵就把你踢到那個旮旯裡去了。
不過這都是那些沒頭腦的武夫纔會如此短視,要想大富貴,那還得要看長遠,還得要抓住機會搏一把。
這種拉近距離親密感情的方式你還別說,對武夫們來說,還真管用。
鎮國公牛家是本朝赫赫有名的武勳世家,牛家前幾輩都是在京營、宣府、薊鎮扛大纛的,也是這兩代才慢慢沒落下來,但是牛繼宗還是有些本事,雖然被擱在五軍都督府裡邊閒置了多年,但是看看人家走馬上任之後這幾年玩的手腕,就能知道這將門世家不是虛吹的,的確有幾下本事。
他能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架勢來拉攏親近這些武夫們,這些傢伙肯定是有點兒受寵若驚,不說立馬就被洗腦,但起碼在感情上會親近許多,再花些工夫來就要容易許多。
好一陣後纔算忙乎完,確定了在堡中設宴款待這些將領們之後,大家夥兒都知道總督大人肯定和副總兵大人單獨還有話說,都知趣地告辭離去。
二人坐定,牛繼宗這才詢問了這兩路的情況。
“大人放心,新平路這邊我已經基本捋順,新平堡和平遠堡以及樺門堡等幾個關鍵地方都在我的人掌握之下,另外還有兩人也已經基本被我說通,……”孫紹祖語氣裡很是自信,這也是牛繼宗想要聽到的。
大同鎮十一萬大軍乃是九大邊鎮中兵力僅次於遼東和宣府兩鎮的重鎮,和薊鎮相若。
大同鎮分九路,其中孫紹祖作爲分守副總兵,掌管新平路和東路,這也是爲什麼牛繼宗看中孫紹祖不遺餘力的拉攏的緣故。
新平路處於大同鎮最東端,和宣府鎮上西路緊鄰,沿着邊牆一線可以迅速進入宣府鎮的腹地,也可以沿着東路南下,走渾源,進入山西鎮境內。
這兩路每路軍隊在一萬二千人上下,也就是說孫紹祖作爲分手總兵,名義上控制的兵力在二萬四千人,這都是實打實的九邊精銳邊軍,戰鬥力遠非京營那些飯桶可比。
當然這只是名義上能控制的,如果沒有總兵的命令,理論上副總兵只能在緊急戰時才能從權調動除開本部的其他各部軍隊,但事後是要接受調查的,一旦發現越權,那是要接受軍法處置的。
新平路是孫紹祖最花心思的,牛繼宗也給了他很大支持,而且還專門調了幾個他原來的老部屬過去,算是控制住了,但是東路卻還有些棘手。
東路駐地在陽和城,目前孫紹祖也駐紮在那裡,也就是要和參將段喜榮爭奪這一路一萬二千人的控制權。
“東路那邊情況如何?”牛繼宗問及關鍵。
“大人,有些困難。”孫紹祖也不諱言,苦笑着道:“您也知道我纔到這邊沒兩年時間,能把新平路控制住已經是要靠您的大力支持了,沒我那幾個老部屬過來,新平路我都拿不下來。”
“具體困難在哪些方面?”牛繼宗也知道東路沒那麼容易就拿下來,比起新平路僅有一萬人兵力,東路實力也強得多,而且還有陽和城、天城城兩座城池。
孫紹祖作爲分守副總兵坐鎮陽和城,而作爲東路副將則駐紮在天城城。
“段喜榮在東路深耕多年,若非末將來出任這個分守副總兵,這個位置本來該是他的,他肯定對末將不服氣,而且他手底下幾員參將和遊擊也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對他還算忠心,末將也花了很多心思去拉攏結交,但是就目前來看,效果還不明顯,……”孫紹祖實話實說。
“史鼐呢?”牛繼宗突然問道。
孫紹祖略一沉吟,“史將軍去的時間不長,但是和幾個參將、遊擊關係都還處的不錯,他爲人豪爽大方,所以大家夥兒都願意跟他結交,他手下幾名都司、守備都還算跟得比較緊,……”
牛繼宗冷哼一聲,這也是他交待史鼐的,而且給了他一筆銀子讓他好生拉攏結交。
孫紹祖目標太過明顯,而且是奪了段喜榮的副總兵位置,段喜榮肯定對其嫉恨在心,要想從段喜榮手底下直接拉人,肯定不容易,讓史鼐這個棋子滲進去,就要好着手許多。
史鼐帶兵打仗不行,但是史家畢竟是武勳世家,祖輩在大同、山西鎮都曾經任過官,有一些人脈,這也是牛繼宗看得上史鼐的主要原因,而且史鼐此人還算是善於鑽營結交,比其弟史鼎強太多,讓其去收買拉攏那些武夫,倒也正好得其所用。
“單單是史鼎一個人還不夠,……”牛繼宗沉吟着道:“東路一萬四千人馬,難道就都是鐵板一塊,段喜榮沒有那麼得人心吧?”
“要說多麼得人心也說不上,大人也是知曉這些武人做派的,對下苛刻,只是那幾人都是段喜貴手下慢慢積功升遷起來的,對他也還算恭敬,但對其怨氣也不小,只是這需要時間,還有……”孫紹祖沒有再說下去。
牛繼宗明白對方的意思,他給史鼐拿了三萬兩銀子,算是有些效果,但孫紹祖這裡花銷太大了。
“這樣,我再給你六萬兩銀子,外加一些駿馬和毛皮,段喜榮手下那田曉武和霍三,都是些喜好杯中物和銀子的角色,你好生拉攏,我看這二人已經有些意動,而且他們被段喜榮壓着,沒有我的同意,他們一輩子都別想出頭,……”
牛繼宗面色猙獰,咬牙切齒地道:“九月之前,務必把此事辦妥。”
孫紹祖一凜,點點頭:“末將明白了。”
牛繼宗面色稍霽,“紹祖,你也是聰明人,這麼些年來,朝廷的情況如何,你我心裡都有數,西南戰事,哼哼,就播州一幫土兵叛亂,楊鶴這種只會紙上談兵的角色帶着堂堂一個朝廷不遺餘力組建的荊襄鎮,愣是沒打贏一場像樣的仗,孫承宗不是自詡文韜武略無一不精麼?怎麼去了這麼久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那是,若非登萊鎮王公還算打了幾場像樣的勝仗,只怕楊應龍的播州軍都能打到湖廣了。”孫紹祖也接上話。
“朝廷識人不明,奸邪當道,看看西北四鎮,被折騰成什麼樣了,把固原鎮一幫陝西兵拉到貴州那溼熱地方去打仗,也虧他們能想得出來,兵部看西北四鎮不順眼,想要裁撤固原鎮就直接裁撤罷了,無外乎就是一些遣散銀子吧,朝廷都捨不得,還要讓他們去送死,人生地不熟,飲食天氣都不適應,能打勝仗?傻子都知道這不可能。”牛繼宗撫掌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