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感覺到有目光一直圍繞着自己而轉,他只是下意識的回頭四處尋找,但恰巧就看到了這幾個明顯不像是京師本地人的傢伙。
看見對方有些緊張的神色,馮紫英就知道對方有問題。
從對方一行人的衣着膚色來看,不像是南邊人,倒有些像蒙古人、朝鮮人或者女真人。
馮紫英原本想要過來查問一番,但是心念一動,卻又假作有些狐疑的看了這邊一眼,遲疑着沒有舉步。
訥圖心中稍稍一鬆,不動聲色地小聲道:“三爺,別動,那廝起了疑心,可能是因爲帶着家眷而不好過來,咱們先穩住,待會兒從那邊繞過而走。”
阿拜也嚇了一跳,沒想到對方眼神這麼厲害,居然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幾人的不對勁兒,估計還是自己出了問題,以訥圖在京師城中幾十年都未曾出過紕漏。
阿拜也穩住心神,裝出漫不經心的模樣把目光投向旁邊的雜耍藝人,似乎對那正在沿着吞劍把戲的雜耍藝人十分感興趣。
馮紫英同樣不動聲色,一邊笑着和尤三姐親暱,一邊卻附耳小聲道:“三姐兒,咱們右後方那三個人你看到了麼?”
尤三姐身體微微一震,但是江南之行的保鏢生涯已經讓她具備了相當水準,“爺,看到了,怎麼了?”
“別忙看,記住這三人形象,我們回去的時候,你立即告知倪二讓人去盯着,你從街道另一端過去,倪二的人懂門道,你別太靠近,看看他們去哪裡。”馮紫英的注意力似乎仍然在糖人攤上,一隻手還在糖人攤上的成形的糖人上撥弄着。
就在馮紫英和尤三姐不經意的轉身往回走進戲園子的一刻ꓹ 訥圖和阿拜四人也是動作敏捷地向人堆裡一鑽。
尤三姐一進園子大們便靈活地向側面一個箭步躍身而上,倪二在這園子裡也有人ꓹ 只是幾息時間,尤三姐便已經找到倪二把事情原委交代清楚,也把幾個人的形貌特徵和衣着打扮說清楚ꓹ 而倪二也毫不含糊,立即安排人從戲園子後門抄近道直奔街口。
不出馮紫英所料ꓹ 那一行人雖然動作很快,但是畢竟這一段街面都是十分繁華熱鬧所在ꓹ 要不管不顧的拔腿狂奔幾個人也知道太顯眼ꓹ 所以他們只能儘可能加快速度,但是卻還只能保持着正常的步伐離開。
尤三姐和倪二兵分兩路,分頭去堵街道兩頭,不錯所料,尤三姐在拐角的香燭店外看到了那一行四人健步如飛地離開。
這個時候就相對簡單了,倪二手底下這幫人都是這一帶最熟悉路況地形的人,而且人手衆多ꓹ 他們對這等行徑也早有經驗,交錯式跟蹤手法也運用的十分嫺熟ꓹ 甚至比尤三姐這等武技高手還要得心應手。
所以接下來的事情並沒有太多的懸念ꓹ 當馮紫英在包房中陪同沈宜修他們看完《折柳》這一折戲之後ꓹ 尤三姐和倪二的人也已經回來了。
“那幫人繞了一大圈ꓹ 最後在史家衚衕口的二郎廟外邊分手,兩個人去了挨着四夷館的金魚衚衕裡邊ꓹ 我問過ꓹ 應該是女真人在京裡的一處落足點ꓹ 不算隱秘,另外兩個人則是去了三條衚衕裡的一處隱秘小院ꓹ 連倪二的人都不知道那個小院是屬於誰的,但看樣子應該是租下來的,很是偏僻隱蔽。”
尤三姐很是興奮,顯然清閒了這麼久了,突然遇上這樣一樁事兒,一下子就把她的積極性給調動起來了,言簡意賅,三五兩下就把事情說清楚了。
“如果估計沒錯,這應該是女真人,而在京師城裡好像除了建州女真,其他女真諸部應該沒有公開的聯絡點吧?建州女真一直是把自己當成了女真人的代表,不過葉赫部倒是也已經在京師城裡有了落足點,但是不在金魚衚衕,更不在三條衚衕,而是在大時雍坊的柵欄衚衕裡。”馮紫英字斟句酌地道。
布揚古一行人來京師城裡時已經和馮紫英專門打了招呼,也留下了聯絡處,就在柵欄衚衕裡,而且葉赫部幾個人馮紫英都見過,估計留在京師城裡也就一兩人而已,今日這幾人只可能是建州女真。
“那爺的意思是三條衚衕那一處應該是建州女真的秘密藏身處?”尤三姐越發感興趣。
留在府裡沒什麼事情,而這種事情纔是最能發揮她作用的,她也不像姐姐那樣安分守己,更喜歡這種有挑戰性的事兒。
看着尤三姐躍躍欲試的模樣,馮紫英心中也是暗歎,看樣子這丫頭是呆不住了,這樣也好找點兒事情做着,這京師城中,加上尤三姐一手武技,倒也無虞安全。
“建州女真一直在京師城中有秘密窩點,我估計弄不好還不止一處兩處,而且應該是經常調換,龍禁尉那邊我曾經通過私人關係去問過,他們也說除了金魚衚衕那一處是公開的外,建州女真在京師城裡的秘密窩點和聯絡點起碼有五六處,而且經常停用和調換,很多地方就是一年使用期就換了,有些甚至連龍禁尉都尚未了解,人家就又換了。”
馮紫英點點頭,“這些女真人在咱們內地也有很多和他們有生意往來的商人,許多居所都是這些商人提前就幫他們租好的,一旦需要就馬上啓用,所以龍禁尉也一直沒有能掌握清楚這些建州女真的秘密窩點。”
“那爺的意思是這幫女真人是衝着爺來的?”尤三姐又一下子緊張起來了,如果女真人真的要對馮郎不利,那敵人在暗,馮郎在明,還真不好防範,只有千日抓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防不勝防啊。
“倒不完全是,但肯定是和他們在關外的情況有關係,畢竟我爹的一些動作肯定讓努爾哈赤有些坐不住了。”馮紫英笑了起來,“這不是壞事,說明我爹在遼東的這些舉措起作用了,逼得努爾哈赤現在都要採取這些措施了,以前努爾哈赤可沒有這麼好的耐性和細膩的心思,不行就打,但現在他也要像琢磨其他路子了,以前他可是看不起這些套路的。”
“那爺現在打算怎麼辦?”尤三姐既有些可惜,又有些擔心。
“怎麼,三姐兒,有些寂寞難耐了?想找點兒事情做?”馮紫英看着對方道。
尤三姐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坦然道:“爺,妾身呆在府裡也沒有其他事兒,既然這幫女真人已經盯上了爺,妾身覺得還是想要把這幫人來歷和意圖查清楚最穩妥,若真是要對爺不利,那我們也可以有個準備,甚至可以先下手爲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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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紫英也不想把尤三姐就此束縛在府裡邊兒,那樣只會讓尤三姐悶悶不樂,如果給她找點兒事情做,只會讓她覺得這日子過得更有意義。
“三姐兒,你的意思爺明白,只是你一個女兒家,倪二手底下都是一幫男人,爺便是心胸再寬廣,也不能允許你和這幫人混在一起啊,如果是你一個人,只怕你也玩不轉啊。”馮紫英看着對方嘆了一口氣。
“爺,其實您要人做這些事情,妾身也能找得到一些熟人。”尤三姐聽得馮紫英話語裡鬆口的意思,精神一振。
她也知道自己身份,作爲一個未來仕途一片光明的文官的妾室,如果流連奔波於市井江湖中,周圍都是男人,肯定會爲人詬病,便是馮郎再大度,只怕婆婆那邊也會不高興,但若是還有其他女子和熟人在一起,那就要好說許多,對馮郎那邊也是一個交代。
“什麼?!”馮紫英大吃一驚,一臉不敢置信,“你是說你能找到人來做這種事情?嗯,女人?”
尤三姐抿嘴一笑,“嗯,肯定是女人,當然也有男人,不過和妾身在一起行動的肯定是女人,……”
馮紫英被尤三姐笑得有些尷尬,乾咳了一聲,“三姐兒,你哪來什麼熟人能做這種事情?”
“爺,您忘了揚州的秋水劍派麼?”尤三姐有些得意,“其實妾身和秋琴心她們一直有書信往來,林老爺過世之後,秋水劍派還是受到了很大影響,妾身感覺秋水劍派好像也有點兒想要北上來京師發展的意思,還有漕幫,一樣也有不少女子,……,另外便是妾身師尊那邊,崆峒派,在西北蘭州、西安、太原也都有人,如果能給他們機會,他們肯定也願意來京師城,不信您問問汪先生和吳先生,他們肯定比妾身瞭解要多得多。”
馮紫英恍然大悟,這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尤三姐出身崆峒,雖說是女子,但是多半也是和崆峒派中有聯繫,而揚州秋水劍派一直是林如海扶持的,現在林如海病歿,新來得巡鹽御史也好,運鹽使也好,多半是有自家的一幫人,秋水劍派就要靠邊站了,自然也想另尋出路。
那秋琴心馮紫英都還有些印象,頗有姿色,沒想到還和尤三姐有聯繫。
而吳耀青對南北江湖武林都有交道,若是安排一些人來做這種事情,自然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