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患嚴重,社會治安不靖,水利設施年久失修,賦稅拖欠嚴重,馮紫英甚至懷疑如果不是朱志仁是福建人,而且和戶部尚書鄭繼芝是同科進士,這個傢伙或許早就該被免職了。
以上這幾條,隨便一條都能成爲主官被免職的有力依據,但朱志仁以抱病之軀還是能挺過來,也足見此人還是有一番本事的。
馮紫英突然意識到自己要來永平府恐怕不像最初自己猜測的那樣是自己主動請纓那麼簡單了,沒準兒也有齊師的一番心思在裡邊。
朱志仁這個福建士人在永平府搞得如此糟糕,現在更是經常以託病臥牀不起爲由推諉事務,自己這一去,重擔都可能壓在自己身上,幹得好也許就是自己揚眉吐氣,幹得差,沒準兒就可以把責任推到知府無能和掣肘。
畢竟知府和同知之間的差距還是相當巨大的,許多人終其一生都難以跨越,能不能進入正四品官員序列,往往就是邁入大周高級官員的一個門檻。
不過馮紫英估計齊師他們的心思還是傾向於自己能放手一搏,永平府是輪人口和賦稅是下府,但是地理位置和意義又極其重要,特別是作爲京東咽喉,扼守遼西走廊,其意義大不一般,又是北直地區的一個關鍵點位,這裡的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京師人心。
在這裡能做好,足以爲自己日後邁向更高的臺階打下堅實的基礎。
“……,總體來說,這裡士紳對官府還是較爲擁護支持的,主要是因爲西面北面的衛鎮軍屯對他們影響很大,加之十多前年察哈爾部曾經突破邊牆進入永平擄掠,也給永平諸縣帶來了很大的破壞,不少百年大戶都被蒙古人橫掃一空,許多現在的士紳都是在前一批人慘遭滅族之後才逐漸出頭的,所以對官府還是較爲敬畏的,……”
嗯,這應該是一個好的消息,北地士紳在地方上影響力很大,尤其是一些稍微出一個一兩個舉人的家族都會在地方上擁有很大影響,這也會很大程度上對官府施政,尤其是對自己這種想要去大幹一番的新銳官員是一個不利因素。
如果永平府士紳力量相對薄弱,這對於發展以煤鐵產業的自己來說就大有爲有利了,當然馮紫英也相信晉商這幫人也不是易與之輩,對於這些地頭蛇,他們也在大周南北縱橫幾十年,自然也有應對之策。
“……,登峰他們和佛山莊記以及山陝商會的人已經在灤州、開平右屯衛、遷安一帶開展勘探接近半年了,大體上也圈定了幾個區域,主要集中在遷安縣南部、灤州西部與開平右屯衛交界地區,這些區域石炭品質很高,他們據說也按照大人提出的辦法正在試驗將石炭變成木炭(焦炭),具體情況解釋登峰會向大人做具體報告,……”
其實這個情況馮紫英已經掌握了,顧登峰基本山保持着每一旬要向馮紫英通過書信上報一下這個聯合體的進展.
應該說還算是較爲順利,主要還是因爲永平諸縣人口都不算多,一些偏遠區域尤其是靠近北部衛鎮的區域人口更少,這還是十多年前蒙古人寇邊入侵帶來的巨大陰影,誰也不願意成日生活在夜不能寐的危險境地下,加上衛鎮這邊的不給力,匪患在這些結合部更爲嚴重,所以聯合體選擇勘探的主要區域還是集中在這些地區。
要啓動馮紫英心目中的煤鐵複合體項目,資本、人力、技術、市場、運輸,缺一不可,這也是馮紫英之所以願意放棄京師城中的優渥生活,捨棄去保定或者寧波這等條件更優越的地方,來永平的主要原因。
資本有了,有晉商和海通銀莊做後盾,人力有些問題,但是北直諸府乃至山東地區深受小冰河時期的災害所困,只要一到冬春季節便多的是過不下去的流民要往京師城跑。
每年各地官府攔截勸返都是一個大事兒,但是即便如此,每年倪二們手底下會平添許多隻需要填飽肚子或者家人生存而不要命的漢子,這是大勢,誰都擋不住,所以只要想些辦法,這些都不是問題。
市場不愁,有莊記早就開闢出來的市場渠道,能有多少他們就能賣出去多少,而且還有國內市場這樣龐大一個亟待開發的市場,比如火銃火炮的製作,這也同樣是馮紫英給莊記的要求,沒有這一點,馮紫英也沒有必要如此看重莊記。
運輸也是一個問題,這需要一個過程來解決。
永平府東北角上的山海衛境內南邊兒,就是後世最著名的秦皇島,那裡也是天然良港,馮紫英計劃打着爲遼東輸送補給的幌子,要在這裡提前建立起一座可以上通遼東、朝鮮、日本乃至東海女真,下聯揚州、寧波、廣州、東番和南洋的港口,作爲北地開埠的第一城!
一邊聽着吳耀青的介紹,馮紫英也一邊提着問題,只不過他問的問題都相對刁鑽,讓吳耀青都有些不太習慣,不過吳耀清也知道這一位馬上就要去擔任同知,各方面都要了解,特別是對他自己不太熟悉的領域就要求更高。
這一席話一說就是一個多時辰,馮紫英把所有的資料都留了下來,順帶也問了目前在人手上的物色情況。
用人不疑,既然確定了汪文言爲總攬,其他諸人各自按照擅長和以前的經歷來進行分工,馮紫英就不會過多的去幹預,他只需要結果,但在人手和財務上他仍然需要過問。
就目前來說,馮紫英的這些活動都還可以說是爲自己出任永平府同知做準備,甚至也能推到自己老爹的薊遼軍務需要上,也還不存在可能會牽扯到的比如龍禁尉的刺探和都察院的監督上來。
但是隨着日後事務越來越繁雜,馮紫英相信肯定是避免不了要被龍禁尉來摻沙子的,這一點也是他只需要謹慎對待的。
馮府裡邊都有龍禁尉的眼線,但馮紫英並不懼怕,一切都是規則範圍允許以內的事情,所以不必擔心。
但是像自己現在做的事兒,尤其是通過汪文言這個團隊所作的,眼下還見不出,但三五年以後呢?恐怕龍禁尉就難免會有些懷疑了。
當然只要自己成長夠快,加上有老爹這座大山做遮掩,許多事情還是說得過去,但馮紫英也不確定這種說法能否一直讓人信服下去,尤其是龍禁尉這些人他們天生就是針對他們認爲對皇權構成威脅的。
不過這不是馮紫英打算退縮的理由,更何況朝中越發詭譎的局面也讓他認定未來幾年裡,只怕天家自己內部的爭鬥纔會是龍禁尉的偵察重點,對軍中武將們動向的窺探纔是他們的主要目標。
而自己這種小年輕,在他們心目中頂多也就是被“放逐發配”之後一門心思要要一鳴驚人像世人證明自己,所以要別出心裁做某些事情罷了。
馮紫英也樂於以這樣一種形象來向世人昭告,嗯,這不是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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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氏有些煩悶地坐在屋裡,一直到妹妹進來,才撩了一下眼皮子,沒有理睬對方。
這鏗哥兒可真是本事,把妹妹和沈氏都給“收買”通了,這兩日裡妹妹便一直在自己耳邊聒噪。
但段氏實在不能接受一個皇商家庭,在她看來這和沈家相差甚遠,和林家也不再一個層面,也不知道那薛家女子有什麼魔力就把鏗哥兒給迷住了。
她當然也託人打探了薛家情況,和她猜測的差不多,雖然是原來金陵望族,但是早就沒落了,全靠着王家和賈家的餘蔭勉強維持着,和蒸蒸日上的馮家根本無法比。
對娶林家女段氏就一肚子氣,林黛玉的嬌弱讓她揪心不已,幸虧還有一個陪嫁過來的庶出姐姐作媵,現在薛家又冒出來了,讓她很不甘心。
“姐姐,……”
“婉琴,不用說了,我不想再聽你替鏗哥兒當說客的那些話,你們娘倆就是聯起手來糊弄我,嗯,還有宛君,你們婆媳加上鏗哥兒,……”段氏不無醋意,“你們都當好人,就是我這個當孃的來作惡人,沒見着鏗哥兒這兩日都不過來了?”
小段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看來自己姐姐還真有些吃醋了,“姐姐,鏗哥兒是你身上掉下里的一塊肉,您還能和他計較?再說了,他也是在忙着爲去永平做準備呢,我聽金釧兒說,他回家開始,在書房裡都見了好幾撥人了,一談就是一個時辰,連飯都是端到書房裡去吃的,吃完又在看東西,……”
段氏狐疑地看了一眼妹妹,“真的?我還以爲惦記着兼祧的事兒呢。”
“姐姐,我覺得鏗哥兒有句話說得很對,以他現在的情形,其實已經不需要依靠姻親來幫助自己了,沈氏和林氏,都是江南士紳望族,一個是書香世家,一個是列侯出身的士林文臣之後,而且還算是武勳一脈,鏗哥兒本來就是北地士人的翹楚,其師尊也是北地和湖廣士人中的領袖,這等情況下,他需要的是一個安穩的後院,……”
小段氏坐在姐姐身旁,一邊替姐姐按摩肩膀,一邊笑着語氣很隨意的說着話。
……,嗯,而對我們馮家來說呢?長房和三房既然已經定了下來,那麼現在二房又有這樣一樁喜訊,嗯,這也是鏗哥兒自己憑藉着自己的努力爭取來的,……”
小段氏這話一說,段氏就有些不悅地哼了一聲,小段氏也一笑,不再說這樁事兒。
“……,可對我們馮家來說呢?最需要一個能儘快生養下馮家子嗣延續香火的女子,一個能夠和沈氏、林氏和睦相處的二房大婦,好讓鏗哥兒去永平府之後也能心無旁騖地做他的大事。”
“沈氏有了身孕,但是誰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林氏年幼體弱不說,還要等兩年才守孝期滿,這薛氏我也打探過了,性子的確溫和大度,嗯,體格豐潤健康,而且年齡也只比鏗哥兒小一歲不到,正是適合生育的年齡,……”
“再說了,姐姐也知道鏗哥兒的性子,他喜歡的女子,就一定要得到,……”小段氏看着段氏,“姐姐又何必要弄得鏗哥兒要外放幾年的時候不高興呢?姐姐若是喜歡沈氏,那就多和沈氏說說話,日後沈氏有出,姐姐便多寶愛他一些便是了,不過小妹倒是覺得這薛氏真如沈氏所說那麼知書達理,姐姐日後未必就不會改變心意呢,……”
不得不說小段氏這個說客還是相當厲害的,之前一句鏗哥兒已經不需要聯姻來幫助而需要一個穩定的後院來讓他專心做事,後一句何必要讓他外放幾年臨走之前還弄得心情不悅,都讓段氏心中也是有些感觸。
尤其是想到兒子這一去就要幾年,雖說也就幾百裡地,但是畢竟再無可能像現在這般每日來問安陪着自己說話了,心裡還是有些發酸,畢竟兒子還是長大了。
看見自己姐姐黯然嘆氣,小段氏自然明白姐姐心思,“姐姐,永平府也不算多遠,逢年過節和休沐,鏗哥兒也能抽時間回來,也就是兩三年的光景而已,……”
“哎,想到兩三年裡鏗哥兒都要在外,老爺也遠在遼東,我心裡就慌得緊,鏗哥兒這一去,誰去伺候他?尤氏姐妹固然要去,那邊金釧兒姐妹和香菱都跟着去吧,這邊沈氏身子日漸不方便了,晴雯和雲裳都還是留在沈氏邊兒上更合適,……”
小段氏眼珠子一轉,“姐姐,你還忘了薛氏?若是能早些成親的話,讓薛氏嫁進來就跟着鏗哥兒去永平府,論理那邊也該有個大婦去主持屋裡事兒,……”
段氏哪裡還不明白妹妹的意思,瞪了對方一眼,但是最終卻還是點點頭,“這事兒讓我想想,另外我也得給老爺那邊去一封信,這麼大事情,我一個人也不能做主,若是老爺允了,那便依了鏗哥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