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過後,是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蜷縮着雙肩,因爲寒冷,更也因爲心膽餘驚,蘇沐一直緘默不語。高玧強忍着不適陪伴在左右,見蘇沐受驚之樣,不免心疼,“怎麼了,是不是剛纔陣容,嚇到了你了?”伸出一手,輕輕掠過她額前低垂下去的青絲。
蘇沐停住了腳步,高玧愣了一愣,在她前面一步,也隨着停了下來,“怎麼了?”
“你知道翎哥哥是皇帝嗎?”蘇沐擡眼望,問着。
高玧點了點頭,“從我們在韓驍府中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猜測出了他的身份!”高玧望着蘇沐,“我以爲當時你也在場,應該知道!”
“可是當年他去求藥的時候,他不是這麼說的!”蘇沐懷念道,“那他是皇帝,樑哥哥呢?他又是什麼樣的人?”轉過身,留戀的眼光止在那處高高朝天宣耀威嚴的天闕處覽去,“樑哥哥是不是也在那個皇宮裡面?”
高玧凝着眉,喃喃的說道:“又是樑霽麼?”肺腑間的攢動,似乎再也忍受不住,猛力的咳着。
蘇沐的怔忡被高玧的咳嗽聲吸引了去,剛纔的凝神遠望,換成現在的關懷,忽然發現高玧居然身着如此單薄,“這麼冷,你怎麼不多加幾件衣服再出來?”
“無妨!”高玧擺了擺手,雙脣已然呈現暗紫,微微一笑,“我們走吧,明天還有很多事要應付呢,我可不能現在就倒在這裡,那樣……”他輕笑了兩聲,打趣道:“那樣就太丟臉了!”
蘇沐卻笑不出來,“虧你還這麼輕鬆!”她望了望街道,道:“還好,這裡離侯府不遠了,我扶你回去吧!”蘇沐攙起高玧,靜靜的依偎着。
街道,似乎依舊漫遠,寒冷似乎也增冷了幾分!
如此近身相偎,高玧只是破笑,蘇沐不解,皺着眉,問道:“你笑什麼?”
“長街戶外,孤男寡女,要是被別人看到了,你知道對一個女子來說意味着什麼嗎?”高玧淡淡的說着,似乎依舊沒有注意到自己在說着什麼。
文人拘謹,無意間的一句話,卻撩起了蘇沐長遠的記憶。
記憶之中明眸如同秋水一般清澈,在夜色中熠熠生輝,“你可知道女子示足於男子之前,代表什麼嗎?”
蘇沐呆滯着,依舊攙扶着這個男人,卻是頭一次,如此近,如此親暱的,細細的打量着他,輪廓之間,莫名的熟識。
或許是因爲病重,平時細心如高玧此刻竟然沒有注意到蘇沐的反常,只是任由着蘇沐的攙扶,一步一步邁回韓府之中。
怕驚動了他人,便聽從了高玧的話,兩人悄悄的從後門進去。
到了高玧的房間之後,再雲早已經離去,卻將房中的火爐子依舊燃着,久隨了高玧,自然明白他等下回來,肯定是耐不住外面寒氣,故而將整個房間薰得和睦。
室內房外,如同隔重天一樣,高玧卻顯得舒適了許多,只是倒在塌上,默默的閉着眼,連同腳底的靴也未曾脫去。
蘇沐卻受不了如同火中一樣焦烤的空氣,她將高玧放下後,自己走在旁邊的窗子,開了一半,讓夜風吹透進來。
寒氣的流竄,高玧一瞬間如同墜落寒冰一般的感覺,竟然在塌上瑟瑟發抖,“冷,冷……”雙手報胸,似乎想找一根救命的稻草。蘇沐見狀,趕忙將窗戶關上,卻見高玧似乎沒有任何起色,依舊環抱着前胸,抵禦着自身的嚴寒。
“你怎麼了?”蘇沐見到高玧沒有任何起色,不禁害怕了起來,“你沒事吧!”
“……”高玧的脣啓動着,似乎在說什麼,蘇沐聽不清楚,將頭低垂至他耳邊,輕輕哄道:“你說什麼,大聲點……”
“水裡,水裡……好冷,冷……”斷斷續續的話,依舊持續着,蘇沐忽然想起他之前的話:
“好多年前,我孃親因爲嫌棄我的存在,有辱她的高貴,便將我拋在了河中!”
“百丈深河,豈止透寒三尺?那種刺骨的冷,造就了我今日的病!”
百丈深河,豈止透寒三尺?
高玧的話,不斷的在耳邊回徹着。蘇沐的心不禁又是一陣悲愴,“那麼多年,都是這麼折磨過來的嗎?”
“好冷,……褒河的水……冷,沐兒,你的樑哥哥……”斷斷續續的話,依舊在蘇沐低垂下的耳際言說着。只是這一次,卻又教蘇沐震驚了起來,“你說什麼?”
“高玧,你起來,你剛纔說什麼?”蘇沐怔凝着高玧難受的樣子,腦海中那依稀殘留的笑顏,卻越來越是清晰。
當年明月夜,“你可知道女子示足於男子之前,代表什麼嗎?”
“你想不想到帝都去看看?”
“想呀!”
“那我在帝都等你!”
“真的?”
“嗯,那還有假!”
“如果你等不到呢?”
“那我就來接你!”
童稚的顏,覆上此刻病中的蒼白,眉目之間,如此的相似,只是滄桑砥礪,早日那般笑顏,如今的黃泉路近。趴伏在他的身上,蘇沐第一次,狼狽的哭了起來。
那方玉佩,從個蘇沐的身上掉落,“啷”的脆響,將蘇沐的痛苦止住,清淚依稀,在雙頰上垂落,忽然想起了什麼,蘇沐顧不得男女之嫌,在高玧的身上摸索着什麼,許久之後,蘇沐失望的停了下來,“沒有,你的身上沒有玉佩,你不是樑哥哥……”
“冷,褒河的水,……褒河的水……”高玧的呢噥,依舊昏迷着。
“你不能死,……”蘇沐驚慌着,忽然起身,在房間內高玧停放藥材的角落處搗弄着,白天留下的藥,蘇沐一點一點的配備齊全,在房中的爐火上駕起藥壺。
未幾,淡淡的藥香隨着火爐的意暖,漸漸的瀰漫在整個房間之內。
蘇沐一邊照看着高玧,一邊將那藥煎熬在碗中,扶起依舊昏睡之中的高玧。許是蘇沐第一次遇見高玧這樣的情況,興是嚇壞了,竟然沒有發現高玧的已經平復下了剛纔的顫抖,呼吸也漸漸變得平和了起來。
“高玧,喝藥了,……”蘇沐撐着高玧的重量,將藥碗湊近高玧的脣邊。蒼白的脣才碰到碗內的藥的時候,蘇沐一擡,瞬時讓藥水流進口內。不想高玧竟然一嗆,將藥盡數吐了出來。
蘇沐一驚,將高玧放平,“怎麼會這樣?難道我用錯藥了?”蘇沐情急之下,將藥碗端至自己的脣邊,自己淺嘗了一口。
不想藥水才灌入口中,火辣之覺立刻麻痹了腔內舌頭,“燙……原來是太燙了,……”蘇沐難看的撫着自己的脣,“對不起啊,我吹涼了再給你喝……”蹲在旁邊,蘇沐果真吹動着碗內的漣漪,期盼早點降溫,好讓高玧入口。
“我找過你,……你爲什麼不在呢?”依舊的呢噥話語,叫蘇沐不禁狐疑,“高玧,你在說什麼?”
“沐兒,……”
“我,我在這裡……”蘇沐端起適中的藥碗,應上昏睡之中的高玧,再度將他扶起,這一次,高玧很是配合,將蘇沐折騰了一夜的成果全部喝了下去。
只是見效如何,蘇沐這個半吊子的醫生,也不好下什麼定論,只能在心中默默的祈禱不要出什麼事纔好。
或許是瞎貓剛好碰上了死耗子,高玧自喝下藥以後,便一直沉睡,也再無說些什麼囈語。蘇沐剛纔在慌亂之中,沒有仔細聽清楚高玧的話,只能在斷斷續續中猜測着他的片段。
如今一切安定下來了,蘇沐打好精神準備好好聽一番,高玧卻轉變得極其安穩了起來,豈不叫蘇沐徒勞。
“高玧,你倒是說呀,剛纔在說的什麼?”蘇沐的好奇,本不在他的囈語,卻是因爲他的話中,褒河以及……她的樑哥哥!
“爲什麼你會記掛着樑哥哥呢?”殷殷期盼,高玧卻依舊不動如山。
剛纔那方掉落的玉佩,思緒飄遠。房內,氤氳的爐火冉冉升騰,春暖如斯。
第二日,爐中炭火剛好燃到天明。
再雲依照平時的習慣,與高玧端來漱洗之物,卻意外的見牀榻邊上,蘇沐撐着半邊身在塌上,下半身卻睡在地上。
叫醒了蘇沐,再雲很是好奇,“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還好意思問!”蘇沐訕訕的起身,昨夜一晚的屈膝,渾身痠痛,“高玧昨晚幸運沒死,你還得好好謝我呢!”
再雲一聽到蘇沐的這話,驀然大驚,返身撲到塌上,扶起睡中的高玧,不禁搖動,“公子,你沒事吧!”探脈,還有跳動,再雲鬆了一口起,將虛弱的高玧再度放回塌上,凝視着蘇沐,勉強道了聲,“謝了,姑娘!”
蘇沐許是滿意,點了點頭,卻是將再雲拉到一邊,“向你打聽件事。”
“什麼事?”
“高玧,可曾認識一個名叫樑霽的人?”
再雲以爲蘇沐如此鄭重的模樣是因爲什麼,不想卻是爲了打聽這事,“我跟隨我家少爺這麼多年,倒未曾知道他有認識一個叫樑霽的。……”
“哦!”蘇沐驟轉失望,“看來是我多疑了。”
“不過公子犯病的時候,就會叫這個名字!”
“什麼?”蘇沐如同被人當頭一澆冷水,忽然想起昨夜高玧的情形。
“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公子應該是在蜀中那裡遇過難吧!”再雲淡淡的說着,“病犯的時候,老是叨唸着蜀中和褒河……”再雲不明所以的話,將蘇沐再次陷進了疑慮之中。
“樑霽!”蘇沐轉向高玧,“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