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萬籟無聲,有人卻未眠,月漉,煙波!
雲深處,殘雲簾卷,卻將煙波渺盡,幽夜之中悽悽慼慼,遮掩含煙皓月,縷縷煙輕!
一盞方角宮燈閃閃爍爍,如似破鏡漣漪,驚動這方浩淼煙月。此時堪堪入秋,卻見宮燈前面行走那人,卻已經是貂裘加身,暖爐在抱。但只見他也只是緊緊的抱住懷中那暖爐,卻依舊忍不住那侵襲上來的瑟瑟清寒,臉色蒼白得可怕。
身後,黎雲的宮燈提得小心翼翼,儘管,走在前面的樑霽那拖長了的身影將宮燈搖曳出來的輕微光亮遮擋得幾乎看不到前方的路了。
爲避人耳目,樑霽故意擇了這條偏僻的小道行走。在此之前,他與黎雲之間所商議之事,卻從這一刻開始。偏逢的是,此刻先要見的,卻是蘇沐!
自從那夜洞房花燭,演變至黃泉碧落的時候,樑霽就知道,這一生蘇沐終究註定得傷懷這麼一次。“靳雲鋒死了,樑霽也死了,此生,絕不讓你再爲樑霽傷懷第二次!”這是樑霽允諾自己的,他比任何人都再清楚不過了,終究有一日他這身體也會有撐不過的一日,那麼,就以高玧的身份死去,而不是樑霽。
輾轉之間,毓秀二字已然赫然在眼前。樑霽停頓了下來,怔怔的看着那二字發呆。身後的黎雲不明所以,“皇后在這裡?”
樑霽搖了搖頭,依舊淡然,卻平添了一抹愁,“不,沐兒在這裡,要讓阿蠻皇后幫你,就得先找那個人談一談。”
“那個人?”黎雲沉吟的瞬間,樑霽已經踏入了這座宮門。
不同於樑霽所住的那座小院的清冷,這裡是燈火通明,也不知是誰的安排,這裡連一個宮人或者守衛都沒有,礙於蘇巖當年在汴梁當過質子的身份,此時再來盛京,必然得十分隱蔽,蕭煜翎或者箢明這樣做,想必都有原因在內。
樑霽沒有回答黎雲,徑自推門而進。這座宮殿,如同安排給樑霽住的那座宮殿其實並無二致,都是一樣的隱蔽、以及清冷。唯一可讓人覺察出的異樣,則是這座宮殿顯得更大了些,也更清冷了些。
黎雲不明白樑霽究竟想做什麼,只能隨着他一步步踏進這個冷清的院子裡。
院子內,蘇巖正爲蘇沐硯着不知名的草藥,陣陣清香溢來,渙散在正殿之內。他擡頭看到樑霽的那一刻,並不吃驚,似乎在心中早就斷定了樑霽總有一日會來一樣,淺笑了一下,將手中碾成粉末的草藥端至鼻息間嗅了一嗅,滿意的一笑。
方纔擡首正視了一眼樑霽,“如果你想來看沐兒的話,那麼請回吧,她的傷勢剛剛穩定,受不起你的打擊!當然……”他的聲音頓了一下,“老夫還是無限歡迎樑,……哦!無限歡迎高先生的。”
“你放心,我不會見沐兒的!”樑霽肯定的道,淡然的神情,此刻卻出現了一抹難看的顏色,“今夜高某到此來,爲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樑霽將話止在這裡,望向身後的黎雲,“黎姑娘,難得進宮一趟,沐兒現在身子多有不適,你先去看看她吧,好好暢敘一番!”看着黎雲躊躇的模樣,樑霽加了一句,“你放心,你兄長的事由高某來解決,也當是幫我探視一下沐兒吧!”
樑霽最後一句話卻說得真摯,黎雲頷首一下,望了一眼蘇巖,蘇巖沒有反對什麼,上次在黎雲的家中被黎雲誤會,從此可以看出,這個姑娘對蘇沐是真心的,遂指了一處方向,“後廊右轉處,第一間房!”
“說吧,我有什麼好和你交易的?”黎雲走後,這是蘇巖第一句開口對樑霽說的話,在他看來,這個讓帝都中所有權勢人物都趨之若鶩而爭奪的人才,如真有一日像現在這樣親自來到自己塌下,那麼自己一定有讓其利用的價值。
樑霽笑了一下,徑自往着高坐上走去,彷彿他纔是這樣的主人一樣,對待着自己的賓客,彬彬有禮,只言了一句,“蘇王爺不愧當年第一人!”
蘇巖不置可否的一笑,“當年第一人也不過是個永無天日之人!”他斂去了笑容,正視了一眼樑霽,“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這次隨行來汴梁無非也是求得箢明一個人情來當護盾,怕的也是皇子在中原發生什麼事端,但是,卻沒想到在箢明的庇佑之下,依舊能出這樣的事,不可否認,大梁皇帝很有眼光,挑選了你這樣一個人當左右手!”
蘇巖很不避諱的將這次殺死蘇霍的事說了出來,毋須憑證,單單僅憑樑霽口中那一句‘當年第一人’,他也可以斷定,這次的事情,絕對是出自眼前這個人的手筆。
“我很僥倖能得高先生一句放行,但是你也該明白,殺死那個假冒樑霽的靳雲鋒,是箢明的主意,你們母子的事我沒有興趣去知道,但是現在事已至此,邊疆戰況已經燃起,等沐兒的傷勢好一點之後,我會帶着她離開的!”
樑霽靜靜的聽着蘇巖的話,可以確認的是,在這場汴梁的決鬥之中,這個當年的質子無心插手,也沒有反覆朝堂的意願。而且聽他說將沐兒帶走的時候,樑霽心中也少了一股後顧之憂的感覺,至少如此,能待在自己的至親身邊,沐兒不至於太過孤單、太過悲傷。
“王爺能袖手,高玧自然是再求不過的事了,不過……”樑霽將話頓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抹毫無掩飾的算計之色,“高玧還想王爺在走後,與王爺做一個交易,與您而言,這個交易是絕對百利而無一害的!”
“什麼交易!”蘇巖不假辭色,利落的問出。
樑霽哈的一聲笑了起來,“王爺果然痛快!”
“先生都說了於蘇某是百利而無一害,蘇某如何能錯過呢,說罷,如何交易!”
樑霽頷首,“高某也曾見識過王爺風采一二,這今日交易,也是今日我帶黎姑娘前來的原因,王爺應該知道朝廷一直搪塞着說抓到了刺殺西疆皇子的兇手,卻遲遲不肯正面公開,一是怕西疆阿蠻皇后的強烈反應,到時候將事情攪得更不可收拾,二則是皇帝確實想找個替罪的人,但是這個替罪的人,剛好又是黎姑娘的親兄長!”
樑霽一笑,望着蘇巖,“如此說來,王爺該明白高玧此次前來的意圖了吧!”
“你要我劫獄?”蘇巖蹙緊眉頭,疑惑的道:“你與大梁皇帝同仇敵愾,這個替罪的人一旦被我救走了,你與大梁天子陛下,不得又焦頭爛額了?”
蘇巖這話說得帶了繼續諷刺的味道。
“這是後話,自然不必王爺擔心!”樑霽信誓旦旦的開口,“高某隻要求蘇王爺說服阿蠻皇后,親自去懇請陛下放過牢獄裡的替罪之人。”
“不可能!”蘇巖在樑霽那一句話說出來之後,立刻決絕的駁住了樑霽,“即便是個替罪的人,但是在阿蠻看來,只要是有嫌疑的,她都不可能軟下心腸,更別說是去做什麼求情的事了。”
“王爺怎麼這麼糊塗呢?!”樑霽惋惜的搖着頭,“但凡天子,都是生性多疑之人,何況蕭煜翎在長公主的權威下隱忍了這麼多年,現在甫一得勢,多年隱忍的棱角絕對會在同一時間爆發,阿蠻皇后若是此時求情的話,那麼無疑對蕭煜翎來說,是火上澆油的舉動,更會加深了蕭煜翎儘快瞭解此事的衝動!”
“所以,那個替罪的會死得更快!”蘇巖冷哼了一生,“高先生似乎不是來和蘇某交換救人的條件,而是想着怎麼讓黎姑娘的兄長更快的死去啊!”
“不會的!”樑霽擺了擺手,“我太瞭解蕭煜翎了,他會暴怒,會事急跳牆,會盡快想辦法解決這事,但是,他唯一不會處死,但是也不會放過的正好是黎軒這個替死鬼,他要的是讓黎軒莫名其妙的死在監獄裡,那樣不了了之,有時間的遷移,纔是最好的平息方法!”
“既然他死不了,那麼高先生又何必與我交易!”蘇巖又是一聲冷哼。
“像蘇王爺之前所說的,高某正是要王爺去劫獄!”樑霽一字一就的說道,“在蕭煜翎怒不可竭,將阿蠻皇后遍體鱗傷的打會原型的時候,王爺去將那人劫了出來!”
“爲什麼要是那個時候?”蘇巖不明白,他疑惑的望着樑霽,心想這個聰明人怎麼反倒做出這麼糊塗的事,“這根本就是繞圈子的事,既然要蘇某出手,又何必費心阿蠻這一道機關,不顯得累贅麼?”
“高某生平就喜歡累贅之事,王爺既然此時在京都中受制於我,那麼也只好陪各位把這累贅的遊戲玩下去了!”樑霽笑盈盈的說了這句讓蘇巖幾欲想揮動拳頭砸過去的話,但是接下來的話,卻又讓蘇巖安靜了下來。
“我當初讓靳雲鋒頂替我的原意,便是不想讓沐兒傷心,讓靳雲鋒瞭解沐兒的心願,但是現在如果讓沐兒知道在大婚之夜,出手殺害了與她拜過天地,交杯合巹的夫君,她不會殺了你,但是會恨你一輩子。”
蘇巖靜靜的聽着,沒有否認樑霽的話。
自從當年一行人從蜀中離開後,樑哥哥這個名字便一直在蘇沐的嘴邊記掛着,而此時眼前真正的樑霽,卻也無法再將之前的過往顛覆,只能是高玧了,樑霽已死,這個是誰都不想顛覆的事實,非但樑霽本人如此,蕭煜翎,箢明,甚至於他蘇巖,誰都不想!
“所以,我想和你做交易,沐兒受傷那晚,會對我出手,無非以爲是我讓再雲殺了靳雲鋒的,既然如此,我們就順水推舟,爲了你不讓自己的親生女兒仇恨,我繼續揹負着殺害她‘夫君’樑霽的罪名,而你……”
夜寂寂,話語無心繼續,在婉轉回廊中,湍急的腳步聲遠離了寢殿中人語落落。在那門前,映照着微影,黎雲推門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