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也太看得起我了,漢中與洛陽好歹只隔了一個關中,但涼州與洛陽,還隔了隴右加關中呢。”
馮刺史拿着丞相派人加急送過來的公文,“嘖”了一聲,有些沒奈何地說道。
“又沒說是一定要讓你出手,只是問問你對此有什麼看法而已。”
親自把公文送過來的張秘書把馮刺史擠到一邊,自己獨佔搖搖椅,漫不經心地說道:
“雖然現在大漢不宜對魏賊出兵,但若是能讓魏國內耗,自然也是極好的。”
“畢竟對手少一分力氣,大漢就相當於多一分把握。”
“再說了,暗中拱火幹壞事,你不是最拿手嗎?”
馮刺史頓時大怒:
“不許胡說!涼州誰不知道急公好義馮郎君?再污衊,我就去告官!”
張星憶笑得差點從搖搖椅上滾下來,打了馮刺史一下:
“說正事呢,不許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
“好好好,那我們說原先的話題。有沒有辦法趁着這個機會給魏賊添點亂子?”
“讓孫十萬出兵合肥吧!”馮刺史把腳踏在搖搖椅上,幫張秘書搖椅子,一邊隨口說道:
“這樣不但能讓吳國損耗國力,同時還能讓魏國東邊不得安寧。”
張星憶聞言,再一次忍不住地笑出豬叫聲,“孫權若是聽到你此言,說不得要被氣死!”
馮刺史無辜地一攤手:
“我說錯了嗎?合肥的守將換了一茬又一茬,唯有孫權和他的十萬大軍依舊,這不是孫十萬是什麼?”
事實上,曾經有數次機會,讓孫權能輕易得到合肥和襄陽,只是他沒有珍惜。
等到這兩個地方成爲魏國壓制吳國北上最重要的支撐點時,孫權才後悔莫及。
如果上天可以給他一次機會再來一次的話,他肯定會說:“我要背刺!”
如果非要再加一個限制,他希望是領着十萬大軍去背刺……
張星憶已經笑得不行了,整個人如花枝亂顫,搖搖椅經不住這麼劇烈的搖晃,眼看就要翻倒。
幸好馮刺史眼明手快,伸手幫她扶住了。
張秘書順勢把頭靠在馮刺史的肩膀上,還有心情斷斷續續地叮囑了一句:
“這個話……哈哈……也就是在後院說說,可別傳到外頭去。”
“不然,不然被吳人知道了,只說你破壞兩國聯盟,到時候丞相可饒不了你。”
馮刺史懶洋洋地回答:“知道,我又不瓜。”
天氣已經開始熱了起來,張秘書身上換了最新款的夏季清涼裝。
更兼是在後院,她還把外裳給脫了,露出襯襦。
聞着幽幽體香,馮刺史就忍不住地想動手動腳。
“啪!”
張秘書把馮某人的爪子拍開,瞪了他一眼:
“在屋外呢,也不看看地方!都說了正事要緊,你要幹什麼?”
“屁大點正事!”
馮刺史悻悻收回手,嘴裡卻是不乾不淨地罵了一句:
“山陽郡公沒了就沒了唄,難不成讓大漢再給他舉國哭孝一次?”
劉備在時,給劉協哭孝倒是正常。
但現在劉備成了先帝,你讓大漢給劉協哭孝,那把劉備置到何地?
那豈不是自認非漢室正統?
所以這麼多年來,大夥都是白乾了?
“不許胡說!”
張星憶踢了馮永一腳,然後又若有所思地窩回椅子裡:
“舉國哭孝肯定是不行的,但皇家祭拜一番,還是可以的。”
“那是天子傢俬事,自會有人操心,你又不是皇家人,最多一個外戚,輪得到你想這個?”
馮刺史提醒她,“麻煩你好好想想自己什麼身份。”
“哦?妾是什麼身份?”
張星憶似笑非笑地看着馮刺史,“知道的明白妾是宮裡的尚工,不知道的,聽了馮刺史這個口氣,還以爲……嗯?”
張秘書擡了擡下巴,示意馮刺史。
馮刺史被噁心到了,求饒道:
“算了,咱們還是說正事吧。”
張星憶呵地一聲冷笑。
男人!
馮刺史就當作什麼也沒看到,他故作沉思,強行找了一個話題:
“雖然知道曹叡極有可能患了消渴症,只是這麼久了,可惜仍未能打探出他的真實身體狀況。”
“不然的話,倒是可以利用這點,動搖一下魏賊人心。”
以魏國現在的體量,散佈普通流言,最多也就是噁心一下對面,沒什麼實際用處。
要搞就搞大的。
比如像說上一回,把曹家搞得與夏侯家離心離德的那種。
那樣才叫輿論戰。
雖然明知這個男人是個沒膽的,不敢正面回答自己方纔的問題。
但張小四倒也沒有過於逼迫他,仍是把他這個話題接了過去:
“動搖人心嘛,也不一定是要盯着對面的重要人物看,有機會讓魏賊失去民心也是可以的。”
“就像是前些日子你從居延郡回來,經過張掖時,不是有人獻上祥瑞嘛!”
“當地的百姓可是高興的不得了,只言大漢當興,魏賊當滅,這也是民心……”
“去去去!”馮刺史不高興地揮了揮手,“那傢伙就是把我當猴耍呢!也就是你們喜歡,要不然的話,我早就把他給砍了!”
“不許砍!多好的祥瑞呢!”
從居延郡巡視回來,路過張掖,郡裡有人送上了一塊大石頭,其形如龜。
還煞有其事地跟馮刺史吹噓:
靈龜之石是因爲山口發大水,被衝出來,立於水中,這才被發現,此定然是上天所賜的祥瑞。
如果真如所言,這塊如靈龜之石確實算得上是祥瑞。
因爲上面除了有鳳凰、麒麟、白虎、犀牛等動物形狀,還有星宿等圖形。
最最重要的,是另一面有三個大字:大討曹。
可是……這尼瑪的!
反正馮刺史當時是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只是這等事情,馮刺史說了不算。
因爲古人都喜歡玩這一套。
反正關大將軍看了就很喜歡,也很歡喜。
對獻上祥瑞的人大加賞賜,再把祥瑞精心包裝,運回了武威。
再後來,又不惜耗費人力物力,派出一隊官兵,把這塊大石頭運往漢中。
這件事在涼州很是轟動。
按理說,在自己出任涼州刺史期間,出了這麼一件大事,在這個時代的人眼裡,算得上是一個大功績。
但馮刺史卻不願意多提起。
減智商!
看着整個刺史府上上下下都是歡慶不已,馮刺史覺得自己搞了這麼多年的教育都餵了狗!
丟人!
除了阿梅對石頭上面的某些劃印產生了懷疑,讓馮刺史覺得有點安慰。
只是小妾沒人權,學得再多又有什麼用?
馮家大婦和張小四異口同聲說這是祥瑞,那肯定就是祥瑞。
“好好好,不砍就不砍,然後呢?”
“祥瑞啊!大漢這邊出了祥瑞,魏賊那邊被監禁的孝愍皇帝就駕崩了,緊跟着出了瘟疫,這說明了什麼?”
張小四本是隨口提了這個事,沒想到說着說着,眼睛就亮了起來。
妖孽!
馮刺史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這個女子,心裡就蹦出了這麼一個詞。
甚至開始有些懷疑起來:這特麼的莫不成真是祥瑞?
要不怎麼會這麼巧合?
念頭剛一冒起,張小四就已經興奮地湊過來:
“阿郎,你覺得,若是我們把這幾個事串起來,再添點東西,然後在魏賊那邊大肆宣揚,會怎麼樣?”
心態崩了好嗎!
反正要是換了馮刺史自己,心態肯定又要崩一回!
這兩年多來,魏國南敗吳國,北驅胡人,國內也比較安定。
再加上關中司馬懿的各種舉措,不但從大漢的大宗物資交易裡分走了相當一部分利潤,用以支撐關中大軍。
甚至大漢在九原故地的佈局纔剛剛開始,就被司馬懿破壞怠盡,讓馮刺史吃了一個啞巴虧。
馮刺史還道老天娘是偏心了,不愛大漢了,看來是自己想錯了。
老天娘還是很公平的。
“那個祥瑞,還沒送到漢中吧?”
張星憶掰着手指頭算了一下:
“還沒有,不過也差不多了。”
“立刻派人快馬,給漢中送個急件。”
“下走明白!”
張星憶從搖搖椅上站起來,興奮地對着馮刺史拱手行禮道。
“不,你不明白。”馮刺史跟着站起來,伸手拍了一下女秘書的小美臀,暗示道,“晚上記得留門,我去和你探討一下更深的細節。”
張秘書嬌媚地看了一眼馮刺史,轉身拿了自己的外裳披上,趿着木屐,扭着小屁股,噠噠噠地走了。
馮刺史重新躺回搖搖椅裡,感受着張小四餘留的體溫,心情高興之下,開始依依呀呀地亂唱:
“我外有大將軍,內有小秘書……”
人世間的悲歡並不相通,特別是在漢魏不兩立的情況下。
馮鬼王快樂的源泉,正是建立在曹叡的痛苦之上。
對於曹叡來說,劉協之死,不是什麼大問題。
畢竟漢禪位於魏,已有十數載,天下人早就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再加上這十數載,劉協活得一直很是滋潤,誰也不相信他的死,會有什麼蹊蹺。
就是正常的壽終正寢。
洛陽流行瘟疫,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畢竟天下大亂這麼多年來,蝗災、旱災、水澇、瘟疫,幾乎年年有。
但如果這兩件事情一前一後,無縫接連發生,那很可能就會出現問題。
因爲劉協的身份,實在是太過於特殊了。
“洛陽現在怎麼樣了?”
山陽城就在大河北邊,與洛陽隔河相望。
(感謝書友指正:劉協所在的封地是在山陽城,即現在的焦作市,屬河內郡,不是山陽郡。)
前腳剛到山陽城,後腳洛陽就開始流行瘟疫,曹叡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覺得自己倒黴。
“陛下,洛陽現在人心惶惶,不少人家都攜家帶口地逃出城外。”
尚書郎廉昭似早就料到曹叡會問起這個問題,連忙上前輕聲回答:
“更有甚者,在城中散播流言,攻訐朝廷,委實可惡!”
“什麼流言?”
廉昭吱吱唔唔地說道:
“反正就是一些賊人惡毒之言,聽了只會污耳,陛下還是莫要放在心上……”
曹叡聞言,臉色陰冷:
“我現在是讓你說出來!”
廉昭臉色一白,匍匐在地,哭道:
“那些賊人,只言陛下不行仁道,逼死山陽公,故上天降警,以示懲戒。”
“還有人說,大魏篡漢,得國不正,故連年災禍,今涼州出了祥瑞,上寫‘大討曹’,乃是漢室復興之兆。”
“只言從魏者,與垓下之戰時加入楚軍有何區別?”
“更有甚者,公然開唱馮賊新作:嚴風吹霜百草凋,筋幹精堅虜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
……
詩是好詩,但曹叡卻聽得暴跳如雷。
什麼虜?
誰是虜?
你全家都是虜!
但見他大喝一聲:“夠了!”
同時猛地站起來,盛怒之下,一腳把廉昭踢翻。
此時的曹叡,已是氣喘如牛,眼珠發紅。
“賊子,惡賊,馮賊!”
“巧言令色,心狠手辣,不得好死,定然不得好死!”
堂堂魏國皇帝,竟是不顧儀態,猶如婦人般咒罵不已。
也怨不得曹叡這般失態。
因爲前年曹植剛死不久,去年中原就開始流傳起一首《哭曹子建》。
什麼“虛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什麼“竹死桐枯鳳不來”,什麼“良馬足因無主踠”。
就差沒指着魏國兩代皇帝的鼻子罵了。
曹叡知道,天下人本就有不少人同情自己那位皇叔,憐其才而不能展。
這麼一首詩,簡直就是寫到了他們的心坎裡去了。
但對於自己來說,那就是要誅心啊!
本以爲總算是領教了馮賊的心狠手辣,沒想到自己還是低估了此賊的惡毒!
正值如此敏感時刻,突然冒出這麼一首“漢家戰士三十萬”,曹叡已經可以想像出洛陽士吏究竟會是一副什麼模樣。
“你這麼會寫,是專門寫死人詩的嗎?是吧?是吧?”
曹叡渾身哆嗦着,連聲罵道,“這麼喜歡寫死人詩,怎麼不去死呢!”
六月的中原,已經進入了最熱的時候。
雖然屋內有冰鑑,但曹叡仍覺得渾身燥熱無比,太陽穴在突突跳動,眼睛開始脹疼起來。
氣急攻心之下,曹叡突然一陣陣發黑,身子開始有些搖搖晃晃。
原本蜷縮在角落裝死的廉昭,看到曹叡有些不對勁,連忙起身,哭叫道:
“陛下,陛下保重身體啊!馮賊巧言令色,言辭惡毒,陛下若是爲此生氣,那纔是中了此賊的毒計!”
曹叡撐着廉昭的肩膀,跌坐回座位上,閉眼張着嘴,連連喘氣。
廉昭見此,連忙倒了一碗早就冰好的蜜水:
“陛下,水來了。”
曹叡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完,才覺得身體的焦渴減輕了一些。
廉昭又是撫胸又是捶背了好一陣,曹叡終於把氣喘勻了。
廉昭這才低聲道:
“陛下,賊人居邊陲之遠,尚有祥瑞,大魏居天下正中,怎能落於賊人之後?”
“臣近日得聞一奇事,這大魏的祥瑞,怕是要落在此事上。”
曹叡猛地睜開眼:“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