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海的華懋大飯店,臧水根發現李馨一行已經打好了包裹,準備出門的樣子。一進去,歐陽明就說,“看來還是大姐瞭解你呀,她說你今天能到,你就一定到哇!”
臧水根多少有點糊塗,李馨就讓臧水根先坐下休息,並且招呼人送來了咖啡甜點。臧水根也不客氣,火車上他沒有去吃東西,不是他小氣,主要是因爲來自前艾麗斯的事情讓他傷神,想了一路也想不開到底是爲了什麼她竟然會不辭而別。還有就是她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誰的?這個神秘的女孩一開始就很神秘,她的來歷還沒有搞清楚結果就出現了懷孕的事情,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害了自己的四弟嗎?
“怎麼不吃呀?”李馨看着臧水根陰晴不定的表情,關心地問。
“啊,這就吃!”
“你一邊吃呢,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你。這樣子,我呢也正好需要到廣州走一遭。目前江西湖南一帶不消停,我就讓人安排了船票,先到香港,然後再去廣州。到了廣州,我們可以各幹各的事兒,你覺得怎麼樣?”
“大姐安排好了,我沒有意見。”
“那好,趕緊吃,吃完了,我們去碼頭!”
“不用了,這就走!”說完,臧水根就要站起來出發,李馨和歐陽明相視笑了笑,然後歐陽明說,“水根,你腦子壞掉啦?時間還早,吃吧,我知道你小扣兒,在火車上肯定沒吃東西。”
臧水根又重新坐下來,歐陽明和李馨也一起吃點心,他們其實已經吃過中午飯,只不過想陪一下水根,讓他覺得氛圍好一點。
下午三點多,在一行黑衣人的護送下,他們上了船。船艙是一等的,在房裡透過窗戶就能看到海平面,景色一覽無餘,這對水根來說,還是第一次。過去來往東京都是三等或者四等艙位,幾乎都是在甲板下面,雖說空氣不是那麼沉悶,但是想看到海平面是不可能的,臧水根在給家裡人寫信的時候把這種艙室說成是老家的窯洞,除了一個門,四面都是牆壁。剛放好行李,李馨就打發人過來,叫他到甲板上去。
“水根,我看你好像是有心事兒,難道還是你夫人的事情嗎?”李馨溫柔地問。
“不是,她已經回了,”臧水根就要說出北平二字,忽然意識到不應該說,因爲上次在華懋的時候他默認了是日本老婆,如果這一會兒說回了北平,又要解釋半天。不知道爲什麼臧水根不想告訴李馨大姐他有兩個老婆,一個在北平,一個在東京。就是東京的老婆他都不願意多提。
“哦, 回老家好!家裡人多,熱鬧。不像我們家,四零八落的,一年到頭誰也見不到誰。”
“你說的是李伯伯和李路大哥嗎?”
“對呀!”
“我也想見見李路大哥,可是我在南京的時候,收到過他一封信,可是既沒有落款也沒有地址,只是從信的內容上可以猜出來是他的口吻。真不知道李路大哥到底在搞什麼呢?”臧水根這樣說多少有點想套李馨的話,因爲從歐陽明那裡多少他是知道一些李路的情況,只是在這種大庭廣衆之下,不敢提那個神秘的地方。
“你真的想見他嗎?”
“當然, 我非常佩服和敬重他呢!”臧水根早晚提到李路都是一副虔誠的樣子。
“看來是不佩服和敬重我這個大姐啦?”李馨在逗這個小弟弟。
“姐,看你說哪兒啦。對你,我不只是敬重,還是,”
“還是什麼?”
“嗯,說了姐你不要生氣。”臧水根兩眼看着遠處的大海,心潮有些澎湃,“其實我在日本讀書的時候,找的女朋友,就是按照姐你的標準找的。”說完,他纔回過頭來看李馨,就見她滿臉的紅霞,“姐,你不知道雖說我剛來上海,你老是取笑我,欺負我,可是我把你當成 了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孩。那時候就有一種夢想,如果哪一天能夠找到一位像大姐你這樣的女孩當老婆,我也就心滿意足啦!”
“結果呢?找到了和我一樣的女人, 你的日本老婆,對不對?”
說到日本老婆,臧水根不吭氣了,他好長時間都沒有想到那個懷孕了在日本和媽媽一起過日子的麗娟啦。有時候他都覺得這個女人根本不存在。不過現在李馨大姐提起來,讓他第一時間浮現在眼前的是智子。還別說,智子真的和李馨大姐有點相像,只不過智子沒有大姐那麼高大。也許東洋女人身材多少都有點矮小, 而李馨大姐是山裡人後裔,自然身材會高大一些。現在想想,當初他喜歡上智子應該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是心底裡有了一種沉積的想象,只不過在合適的時候認識了她,所以就開始了那段戀愛。
“怎麼又不說話啦?今天是怎麼啦?”見臧水根又沉默,李馨心裡就擔心。
“咳,不是我的事兒,是我家裡的事兒,也不對,是我南京那邊的事兒。你知道的,我四弟和我一起住,你見過那個艾麗斯,這個女孩有點莫名其妙的來到我家裡住,我從日本回來還沒有搞清楚原因,結果,結果我這次出來的時候,聽說她懷孕了。可是,幾天前突然她又失蹤了。你說不是讓人心焦嗎?”
“啊,是這事兒呀?這有啥難的。肯定是你四弟看上人家姑娘了?”李馨聽了臧水根的敘述,覺得不像是什麼複雜的事情。
“我四弟,他是喜歡這個女孩,可是你知道的,哪有喜歡了就讓人家住到家裡來。再說我問過四弟,他們從來沒有在一起同居過,你說,那女孩怎麼就能懷孕呢?”
“水根,別鑽牛角尖啦。那肯定這女孩外面還有別的男人,難道會是上帝讓她懷孕了不成?那不成了聖母瑪利亞啦!”說完,李馨倒是咯咯地笑起來。看到李馨的笑容,美麗而又從容,臧水根突然覺得也是,這麼簡單的事情,自己竟然想了一路。管它呢,反正不是自己四弟的錯誤就好,管它那個男人是誰。如果是四弟的錯誤,艾麗斯不可能無緣無故地玩失蹤。他突然一下子覺得心裡敞亮多了,然後也跟着大姐傻笑,笑聲雖然被強大的引擎聲和大海的呼嘯聲淹沒,可是他們兩個都知道對方這個時候心情很好!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就到了香港,這讓臧水根覺得好奇怪,以前去日本的的船上,總是抱怨船的速度太慢,可是這一次他怎麼覺得船的速度卻太快啦!
下船,就見一隊英國士兵排成整齊的隊列,在碼頭上等候。臧水根以爲外面出了什麼大事兒,或者來了什麼大人物,可是當他們踏下甲板的時候,一位軍官走過來,對着李馨來了個軍禮,說了一溜的英語,詳細的內容臧水根聽不大懂,可是大概意思他聽出來了,就是奉總督的命令前來保衛奧斯古都伯爵夫人。儘管事先他已經知道了伯爵以及那個意大利家族的事情,但是還是被眼前的這種場面所驚歎。大人物,怎麼這麼多麻煩,出個門,做個旅行,也不能安靜。他拿眼偷偷悄悄李馨大姐,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場合,也沒聽到她說了些什麼,就見英國護衛隊分成兩排,拱衛着他們上車。
來到一家豪華的酒店下榻,李馨就吩咐說,“你趕緊去洗漱一下,一個鐘頭以後,我們要到總督府去拜會一下!”
“姐,我可以不去嗎?我不習慣這種場合。”臧水根怯諾諾地說。
“隨你。不過,去見見世面有什麼不好嗎?他們也都是人,還能把你吃了不成?”
聽李馨這樣說,臧水根也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到自己房間去沖涼換衣服。一個小時之後,他們就出現在了總督府。歡迎儀式很簡單,但是非常正式。參加的人都是身着非常正式的服裝,李馨也穿上了意大利式的貴婦人那套行頭,臧水根只有在讀歐洲小說的時候見過插圖,現在他看到了真實的存在。這讓他突然有一種自卑的感覺,這種場合下自己多少有點像是於連的感覺。總督大人一身戎裝,看起來威武雄壯,大約三十分鐘的時間,儀式結束,李馨和總督進入了單獨的會談間,不知道他們都談了什麼,很快,兩個人就從會談間出來,再次被一隊衛兵護送回酒店。
八月的香港,天氣依然悶熱,臧水根不是很習慣這裡的溼熱,感覺就是不動身上都會冒汗。回到酒店房間,第一件事就是脫掉正裝,換上便服。剛要上牀休息一下,又被敲門聲打斷,“伯爵夫人請您一起去上香!”
臧水根心裡有點不樂意,可是他們說是伯爵夫人,那就是李馨大姐,必須得去。結果,再次換上剛脫下來的衣服,繫好鈕釦,來到樓下,他看到李馨一臉的不高興,還以爲自己來晚了,大姐生氣了,在到達嗇色園下車的時候,臧水根找到一個機會問,“姐,你生我的氣啦?”
“沒有哇啊?”
“我看你臉色不好?”
“啊,你多心了,我是不想出來去見一個什麼道士。可是當地已經安排了,沒有辦法。所以心情不好!”
“原來這樣啊,我也一樣呢!”說完,就媚笑了一下。
“壞蛋!”李馨的聲音很小,大概誰也不能聽到。
既然主人不喜歡這個安排,行程也就是草草了事。禮節上走了一圈,和那些所謂的鄉紳道士隨意應付了幾句,隨從們用意大利國奧古斯都伯爵夫人的名義捐了善款,也就匆忙回到酒店。李馨就下令說累了,需要休息,任何來訪一概不見。
其實也真的是累了。在海上,風浪還是比較大,不知道李馨怎麼樣,臧水根差不多是吐了幾次,雖說在船進入港口的時候,他已經恢復的差不多,可是精神依然不是很好。相比李馨大姐也一樣。所以整個晚上,他們都在酒店休息,因爲第二天還要奔波一天,才能到達廣州。
從個人願望來說,休息了一個晚上,臧水根精神好多了,他很想停下留一點時間好好看看香港是個什麼樣子。因爲他聽人說過很多香港的故事,尤其是他們把香港描述成爲一個自由王國,那麼自由王國會是什麼樣子呢?可是,李馨大姐既然決定要趕到廣州,他也只有聽從她的安排。在他心裡,李馨大姐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
早餐的時候,李馨私下通知臧水根要着便服出行。臧水根不明白什麼意思,覺得大概今天沒有正式活動,所以纔打扮得休閒一些,所以也就沒有問原因,直接穿了簡單的汗衫和短褲上了預先準備好的快船。同樣,船是幾個英國軍人模樣的人開的。船上只有兩個乘客,就是李馨和臧水根。李馨大姐今天打扮得像個村姑。一點也沒有貴婦人的氣勢。這種軍用快船確實是快了不少。不到中午時分,船就進了珠江江面,他們看着兩岸的建築,雖不如上海那麼氣派,但是也同樣有着大城市的格局。快船在一個專用碼頭停下,有兩個英國的工作人員來接待。這一次他們說話,臧水根聽懂了,原來是英國駐廣州領事館的工作人員。從船上下來,好像是進了另外一個王國。這裡有整齊的建築物,順暢的馬路,馬路兩邊長滿了茂盛的法國梧桐,只是看不到一個行人。進了英國領事館,兩個人被安置住下來,李馨就問,“水根,你真的想見李路哥嗎?”
“對呀,船上給你說過的!”臧水根覺得這個問話有點奇怪。
“你不急於去工作嗎?”
“不急,一點都不急!”
“那好,我們先在這裡住下來,等消息!”
聽到說可以見到李路大哥,臧水根心裡特別興奮。不知道這麼多年這個大哥變成了什麼樣子,特別是他成了那個方面的人,要不說是鋼筋鐵骨,要不說是青面獠牙。他也想知道到底那邊是怎麼把李路大哥變成這樣的人。因爲對那邊的神秘感到好奇,也因爲確實想見到李路大哥,臧水根就和李馨一起待在大使館,一天到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看報紙聊天,幾乎沒有任何事情可做。臧水根有時候想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出去轉轉,可是看李馨大姐的樣子,一點也沒那個意思。直到第三天,他在一份報紙上看到一則消息,才知道了這裡面的原委。
“大姐,你看這個報紙,是說你的。”
臧水根把一張文匯報拿給李馨看,看了一下題目,意大利奧斯古都伯爵夫人今日離港,返回歐洲,李馨只是笑了笑,拿眼睛曖昧地瞪了一眼臧水根,嗲聲嗲氣地說,“你明白了?”
“一點點!”
就在第四天上午,接到通知,說是他們要到蘇聯領事館去見一位客人。兩人這纔打扮了一番,坐上英國領事館的汽車,直接去了蘇聯領事館。其實走路也就是三十分鐘的路程,可是爲了掩人耳目,還是坐了汽車。
進了蘇聯領事館,出來接待的大鼻子和英國紳士完全不一樣。感覺他們好像和善不少。“請跟我來!”
走到一個房間,他們打開門,李馨就不管不顧地跑過去,直接擁抱住那個魁梧的男人。臧水根看到了,這個人就是李路大哥,可是他好像變得壯實了,臉上也開始出現了皺紋。不過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告訴臧水根,他還是過去的李路大哥。好長時間,李馨已經哭出了聲,臧水根站在那裡,看到這對兄妹,自己心裡也多少想念起家鄉的爹孃和遠在異鄉的五弟。臧水根聽到李馨叫他過去,臧水根纔來到他們身邊,直愣愣地看着李路大哥,“你真的是李路大哥嗎?”
“小子,過來,不認識我啦?”李路還是那副慷慨的樣子,向前邁了一大步,伸出雙手抓住臧水根的胳膊,“聽說你混得不錯嘛?”
臧水根不知道李路的意思,是表揚還是批評,他知道他們不在一條道上。他只是嘿嘿地笑,也不說話。
幾個人坐下來,開始聊些家裡的事情。這個時候,臧水根才知道李伯伯已經在國內戰場重新在指揮部隊作戰。不過不是跟H軍打仗,而是清理那些土匪雜牌軍。他們也談到了上海的歐陽明,好像從李路大哥的口中露出一副讚許的口氣,臧水根就納悶也不知道這傢伙到底做了什麼事竟然能夠得到李路大哥的表揚。後來,聽到李路提到了周先生家族的生意,原來他們家壟斷了政府很多的採購項目。從軍服到醫藥,再到武器和彈藥,五花八門,無所不包。難怪他們家像個宮殿。李路還提到了石油項目,他解釋了周先生利用臧水根考察的結果,找到了石油,鑽出了石油。這些事情在南京臧水根多少已有耳聞,可是想不到李路大哥對這些情況這麼清楚。最讓臧水根驚訝的是他這次到南方來的目的竟然李路大哥也知道的一清二楚,臧水根就忍不住問,“大哥,你怎麼消息這麼靈通呢?”
“我當然知道了,那些人派你來找銅礦,鎢礦,錫礦,鉬礦,這些都是用來出口的,那些南京的大老爺們要靠這些東西爲自己私人腰包裡賺錢呢。不過你來了正好,我可以帶你到那邊去看看,興許可以偷偷合作一把,你也賺點小錢。”
“你說那邊是哪邊呀?我不會被扣留吧?”臧水根心裡有點不安。
“放心吧,哥說了,肯定沒事兒,看把你嚇的,膽小鬼!”李馨說。可是口氣有點不對頭,李路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嘴角露出一點點笑意。
“李馨說的對,我帶你過去,一定會保證你的安全。不過你不樂意,也可以不去。生意同樣可以做。你可以到贛州去,在那裡我們也可以見面,不過可能風險會大一點!”
“我去,我也想去看一看你們那裡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在蘇聯領使館,他們三個人一起吃了一頓飯,然後仍然坐英國領使館的汽車原路返回。到了地方,臧水根就不得不和李馨分手,送李馨回香港去的快船已經停在了小碼頭上,李馨主動過來依進臧水根的懷裡,雙手緊緊地擁抱着臧水根的腰。仰着臉,閃爍的眼睛看着他,臧水根似乎會意,微微地低下頭,嘴脣輕輕地粘在她的脣上。
“水根,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還能見到你。如果有可能,姐很希望在歐洲見到你。姐會想你的!”
“姐,你放心吧。我也會一直想你的。”
李馨輕輕把臧水根弄亂的領口整了一下,然後,一甩頭大踏步登上快船。
看着李馨上船的背影,臧水根眼圈溼潤了。聽到快船啓動的聲音,李馨的身影已經不在了甲板上。
臧水根離開領事館區域,獨自去了當地政府,他要開始工作,然後等李路大哥的消息。沒想到,剛一到政府,就收到一個電話,讓他到當地的一個部門去,說是南京有重要的通知給他。政府派了工作人員一道,陪臧水根到那裡。來到市D部辦公室,見到一位三十多歲的官員,見了臧水根的面,非常客氣,相互介紹了以後,他遞給臧水根一封電報,然後,他就悄無聲息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