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克通送完大家回來纔跟警察局長打招呼,“你怎麼親自跑來了?”
“縣長,我來給您拜個晚年!”警察局長笑呵呵地躬了一下腰身給臧克通行禮。臧克通知道自己提拔的這個人現在已經不是過去的他啦,能夠這樣說也算是給了他面子。今天已經是大年初十,他在臺上的那陣子,哪一年這個傢伙都是從年初一到到初三幾乎都是在臧家度過。今天過來一定是看了兒子的面子, 不過他仍然很高興,特別是今天老三兒子在一衆人面前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他們老臧家算是後繼有人啦。“你們繼續說!”
聽到老爹和這個警察局長這麼熟絡,臧水根就邀請他到家裡坐坐,喝杯茶,他竟然接受了。到了家裡,讓進堂屋坐下,吳老拐媳婦和幫廚都進來沏茶倒水,臧水根又吩咐準備午飯。小媽也過來坐下,陪着客人說話。過去在縣上,他們也都熟絡,聊聊城裡的那些牌友,老朋友,也有不老少話題。臧水根就趁機站起來走到孃的屋裡,打開警察局長送來的那些信件。還是老樣子,先分類,然後挑重點的先讀。分類完畢,他多少有一點失望,既沒有李馨大姐的,也沒有巧靈的,他就先拆開了標明日語信皮的那封,他知道一定是麗娟的來信。打開一看一點沒錯,信上給臧水根報告了一個好消息,麗娟生了一個女兒,又白又胖,非常可愛。臧水根看了一下信末尾標註的時間,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兒了。這樣算起來,他的這個女兒至少也已經出了滿月。他多少有點失落,自己的女兒也沒辦法在老家給她擺上一桌滿月酒,讓親戚朋友都過來看看這個美麗的公主,她可是臧家第三代中排行第二的公主。除了這個消息,下面一大部分都是寫她家和她媽的瑣碎事情,不過有一點臧水根注意到了,說是麗娟的哥哥還是回來了,不過又被徵去當兵,本來以爲這樣可以將爸爸換回來,可是爸爸已經隨軍艦出海,不知道去了哪個太平洋上的小島了。不過麗娟在那裡生活的還好,臧水根也就放心了,可是有了女兒的降生,多少開始牽扯到他的心。
緊接着他讀了老五的信,說也奇怪,這麼大半年老五好像也沒給他媽媽寫信,反而是給這個同父異母的三哥寫了好幾封。每次都是臧水根把老五桂根的消息轉告給老爹和小媽。弄得小媽滿心的怨氣,可是遠隔千山萬水,她想生氣也沒辦法。這一次信裡桂根提到了李馨,說是他開始在李馨的那個基金會裡打些零工,以後就不用再寄錢過去了,他完全可以養活自己。同時他還想知道什麼時候三哥能夠去歐洲一趟,那裡很值得他過去看看。儘管桂根說的很含蓄,臧水根似乎從字裡行間感覺到這不是他的意思。除此之外,他還問起一件事,讓臧水根很難回答,就是關於巧靈的事兒,因爲他說聽同學們提到在巴黎有一個北平來的大學生張巧靈在和一個知名的佐教授同居,想知道這個張巧靈是不是他三嫂同一個人。臧水根看到這個文字覺得十分的尷尬。心裡就想一定得和張家了結這門親事,否則這樣傳出去,或者傳到南京,傳到他日本的那些同學圈子裡,再見面他的臉往哪兒擱呀?就在最後一行桂根問了一個私人問題,就是想知道三哥的意思要是接受了李馨大姐介紹的一個女孩做女朋友,家裡爹孃和小媽會不會同意。看完最後一句,臧水根笑了,這個傻傢伙,同不同意,這麼遠,誰能管得着?自己喜歡就同意,不喜歡就不同意,多簡單的事兒。他又覺得這個五弟比自己還膽小。
還沒來得及去看別的,外面小媽就叫水根出來吃飯,說是當家的回來了。
吃完飯,本來以爲警察局長馬上會離開,可是他一點要走的意思沒有,這樣爲了老爹的午休,他邀請警察局長到自己二進院裡去聊天,警察局長欣然同意,這樣臧水根就明白,他有事情和自己談。果不其然,還沒進屋,他就問,“臧秘書,你什麼時候回南京?”
“這個麼,”臧水根不知道該咋回答,可是想了想覺得還是要有個明白的答覆纔對,畢竟和他自己不是很熟,“我看一下,現在外面不是很太平,我在老家也一樣可以做些研究!不知道局長您有何吩咐?”
“吩咐可不敢當,臧縣長知道我有個兒子想到南京找個事兒幹,可是我除了認識你,別的也不知道。如果能幫忙說上一句話,我就非常感謝。”
“啊,是這樣啊!”臧水根心裡想。不過他沒有馬上答覆,只是裝作沉思狀。與此同時,警察局長從手提包裡掏出一個紙袋,上面印了專用信封字樣,看他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樣子,他說,“這個算是一份見面禮, 我兒子說你以前就給你弟弟找了一份不錯的差事,我們縣上都知道你跟上面人都能說上話,事情要是辦成了,我另外酬謝。”說着,兩人進了房間,警察局長把東西往桌子上一放,叮噹響了一聲,臧水根就知道那是金條,絕不是一些大洋。他就一下子急了,馬上撿起來,又送還給警察局長,“這樣,你告訴我賢弟的名字,聯繫地址,我想想辦法,如果辦成了,咱們再說。如果辦不成,你也別埋怨我。”警察局長沒有和上面大官打過交道,更沒有和像臧水根這樣留過洋的人打過交道,一下子還真不知道這金條該收回來,還是不收。於是就僵在了那裡,臧水根又說,“你要是不收回去,我也就不管了。”如此一說,沒辦法,金條收回去了,但是警察局長還是把話說得很明白,“儘管花錢,雖說我不像你們臧家,家大業大,可是出幾個錢給孩子謀個職位還是沒問題,有需要你儘管開口。”
臧水根把警察局長送出大門,看着他上車離開。剛回到院內,就聽到堂屋父親的咳湊聲,這是老爹的習慣,是說話的前奏,緊接着就是,“水娃,你進來一下!”
“他找你辦事兒?”
“嗯,是!!”
“好,能辦就辦,在縣裡這個人還算是不錯,有點人情味兒。這年月得罪個人是堵牆,結交個人是條路,說不了哪一天用着人家呢,到時候再燒香就晚了。”
臧水根點頭稱是,就想出去,可是臧克通還是把他叫住,“先別急走,上午的事兒,沒有完。我給你小媽也說了,接下來纔是較量的開始,那幫子人,至少裡面有三四個人以老朱家爲主,不會這麼輕易就出錢的。這幾天,我還得走動走動,你呢,該做準備就先做。後面這些事兒我來打理。不過,我覺得還是成立一個什麼啥股東會一類的,這樣可能會師出有名,就是對外也可以說得出去。要不人家外面都還會以爲是咱們臧家強行弄呢。你覺得是不是這個理兒?”
聽老爹這樣說,臧水根心裡還是佩服,薑還是老的辣, 自己一心撲在具體工程細節上,從來就沒考慮過這些面子上的事情,今天老爹這一點撥,他覺得還真是時候。小媽從屋裡出來,手裡拿了一張紙,說,“給你,這是你爹的意思,我把它記了下來,你看看需要改的你就改,最後再拿給那些人看!”
“謝謝小媽!”臧水根知道,小媽嘴上說是老爹的意思,其實大部分應該是小媽的想法,不過他大眼瞄了一下,大部分上面都是人名,後面注了一些說明。就覺的得二哥對小媽的評價一點不假, 還真是一個不輸給男人的巾幗女子呢。想到這兒,他就說,“小媽,老五來信了!”
“真的?在哪兒?”爹和小媽幾乎同時說。
“快去呀,拿來念給大家聽!”不知道啥時候娘挑了門簾出來說。
“這個,”臧水根不想把信拿過來,裡面提到李馨和巧靈,他覺得這是他個人的私事兒。“也沒寫啥,就說桂根他找到了一份臨時工作,可以兼職賺些學費。還說從現在開始不用家裡人寄錢給他。就這些!”臧水根雙手一攤,表示說完了,然後也不說什麼就往外走。後面響起孃的聲音,可是爹卻說,“孩子們大了,你別逼他。誰知道他們兄弟之間在信上都談了啥呢?”
知子莫若父,老話兒說的一點沒錯。
“你就會瞎白活,他要修水渠,那麼一大筆錢,水娃跟我說他要把自己的錢全部拿出來,你說說看,他還要養媳婦孩子,你也不替你兒子想想?”娘開始埋怨。
“我不是把家都要給他去當,還有啥不能給的?”臧克通此時也覺得不服氣。不知道爲什麼過去幾十年他一直都很怕這個大老婆,一直忍讓她。可是隻從棠梨的事情以後,他忽然變了,不再忍讓。具體原因,也只有這兩個當事人心裡最清楚。
“姐,修水渠是件大好事兒,是可以揚名立萬的事情,對咱們臧家子孫萬代都是累積一種陰德,咱們家至少還能過得去,家裡那些錢就讓水娃去支配,別太苦着他了。”
“知道,知道!”聽了梓雯的話,銀妹也心裡挺高興。她怎麼覺得這個兒子回到家以後處處都是開心的事兒。
正月十五到了,金上村裡裡外外到處擠滿了人,街上是獅子繡球,雜耍旱船,各種形式的民間娛樂。每家每戶院子裡,都是親戚朋友,名義是來趕集看熱鬧的,實際上也就是利用這個機會到鎮上親戚家走動走動,聯絡聯絡感情。臧家也不例外,大人孩子也都忙得不行。臧水根被娘分配的任務就是領着佩勳,看好他,人多,別跑丟了,找不到。所以從早上起牀,佩勳就一直跟着他。因爲佩勳在這兒,二哥家的閨女杏花也寸步不離,這樣水根就帶了兩個孩子。菊妮兒在廚房幫廚,時不時得空過來看一眼,杏花和佩勳沒事兒,她又匆忙回去幫忙。臧水根知道菊妮兒這是對自己帶孩子不放心,也就沒有說什麼。到了快中午的時候,外面突然有人喊,“找臧水根!”
院裡人聽到,也就一個一個將消息傳到了後院,臧水根聽說有人找,交代佩勳和杏花不要動,他馬上回來。他來到大門外,看到一匹白馬,同樣上面端坐着一個身穿一身男裝,但是長長的秀髮飄散在外面的女人,“竇煜芳,你也來趕會?”臧水根又是驚喜,又是害怕。這可是在他臧家大門口哇!
“上馬!”竇煜芳也不多說話,指指自己馬鞍的後面。街上不少人在看這對金童玉女, 不知道情況的還以爲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臧水根看看四周,沒有自己家人,就朝街口的方向走去。竇煜芳自然明白, 走到人羣稀少的地方,趁臧水根不注意,竇煜芳一伸胳膊,拉住臧水根,說,“上來!”馬上馬下大概有了默契,雙方一用力,臧水根坐在了竇煜芳的身後。這樣,窄窄的馬鞍上,坐着兩個成年人,想不親近都沒辦法。就感覺竇煜芳一抖馬繮,大白馬得得向村子外面跑去。
出了寨牆大門,馬撩起蹶子快跑,臧水根在後面身子不穩,就不得不拉住一點東西,可是他的身體幾乎完全和竇煜芳的上身重合在一起,除了擁抱她幾乎沒有第二種選擇。他就多少遲疑了一下,雙手就抱住了前面的這個熱乎乎軟綿綿的身軀,竇煜芳身子怔了一下,就在臧水根雙手扣緊的同時,被竇煜芳向下推了推。臧水根才知道自己扣緊的不是地方。到了贏河邊上,白馬知趣地停了下來,一男一女從馬上跳下,馬兒去河邊飲水啃草皮。
“對不起!”竇煜芳先說。
“應該我說對不起纔對!”臧水根紅着臉。
“爲啥?”
“我不該摸你那個地方,真不是故意的。”
“嗨, 我以爲啥事兒呢。全當你是個醫生給我瞧病呢。沒啥,反正就是一團肉唄!”竇煜芳嘴上這麼說,心可是咚咚跳個不停,腮邊升起了紅暈。好幾年了,那個丈夫離開以後這還是第一次一個男人距離自己這麼近,況且又是她中意的男人,怎麼會不緊張呢?
“上次,沒有在雅聚軒等你,真的對不起!”
“那個呀,我都快忘了。不過想想也是,你確實做的不對, 既然約好了,爲啥不來,也不打個招呼。”臧水根裝作生氣的樣子。
“哎呀,真的對不起。今天來就是給你解釋呢。不知道怎麼讓我爹知道了,第二天就把我鎖在了家裡,到了晚上我還偷偷跑出來,去看了一下,當然你也不會一直等在那裡。從那一天開始,我爹就一直看着我,也不說爲啥,就是不讓我一個人到處走動, 你說怪不怪?我就尋思,肯定是誰發現了我們在那裡,可是又想不出是誰,難道會是你們管家?或者是你爹?也只有他們兩個知道哇。”
“我也不知道奧,好像我爹根本就沒提起過這件事兒。”
“不管他,反正今天趁你們村裡的起會,我和我表姊妹們一起來玩,把她們打發了,我就溜過來。沒想到你們家的宅子那麼大!難怪人家提起臧家都那麼羨慕呢!”
“沒啥羨慕的。都是過日子。你說吧,你不是說還有好多話要說嗎?”臧水根問。
“哎呀,你真的那麼笨嗎?”竇煜芳瞥了一眼說,“不就是想和你一起多呆一會嗎!”這麼一說,反而冷了場, 突然間誰也沒話說,過了一會兒,還是竇煜芳問,“你老婆呢,回來了嗎?”
“你說哪裡回來了?”臧水根不敢直說,害怕弄錯了。
“你不是有個日本老婆,說是回日本去了。不是嗎?”
“沒有,還在日本呢。”
“現在和日本人打仗,她大概不會回來了吧?”
“不知道。”臧水根多少還是期待麗娟能回來,可是他沒有實話實說。“你覺得你要是日本人能回來嗎?”
“我要是她,我愛你,當然要回來。女人怎麼可以和自己男人分開呢?”竇煜芳說完,好像自己的話說的不妥,就低下頭,捂住臉,好像要燃燒一樣,臉龐燙得不行。
突然,聽到大白馬在叫,不遠處看到一羣孩子在結了冰中間一小部分在流淌的溪水中玩耍,臧水根突然意識到還有佩勳和杏花在自己後院呢。趕緊說,“煜芳,對不起,我得趕回家去,我忘記了,還有人在等我呢!”
可是竇煜芳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只是擡頭癡癡地看着這張英俊的臉。冬日的中午,太陽直射在臉上,多少有一些溫暖,加上感情的溫度,臧水根臉龐顯現出紅彤彤的顏色,“你真的要走嗎?我好不容易纔找到你。”竇煜芳往臧水根的身邊湊了湊。
“要不,我們等過完這幾天,再碰面吧?今天真的必須回去!”臧水根確實覺得很爲難,他也不想離開,可是兩個孩子在家,他也很擔心。
“好吧,你給我寫信吧!”說着,遞過來一張紙條。然後,竇煜芳跑過去,跳上馬, 獨自策馬而去,留下臧水根一個人遠遠地望着那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