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行程非常順利,並且也非常開心。臧水根似乎卸掉了某種包袱,盡情地遊玩,就是到了東京多少有點感慨,不過幸虧時間很短,很快也就過去了。遊輪在香港靠岸,臧水根知道就要在這裡和李馨分手,心情開始鬱悶。儘管他非常想家,非常惦記水渠的進度,可是這幾個月他完全和李馨融入了一體,吃穿住行完全就是一個步調,特別是幾乎所有的東西都不用他操心,似乎他又回到孩提的時代,任何事情只要叫一聲娘也就有了。他多少擔心他和李馨分別以後特別思念她怎麼辦?
他們下船,去辦理前往上海的船票,結果李馨安排了兩張船票,臧水根就問,“姐,還有人去上海嗎?”
“對呀,我要把你安全地送回去呀!”
臧水根聽了很是高興,這樣就可以和李馨多處幾天時間。人就是這麼一種動物,在過去的一段時間,他還曾經想盡快擺脫和李馨在一起的生活,他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失去了自我,甚至還自卑地想自己成了一個小白臉,可是真的要分別的時候,他卻又十分懷念這種日子。既然李馨姐也要到上海去,這樣他們同路就更方便了。自從登上去上海的貨輪,臧水根又找回了做主人的感覺,他不讓李馨做任何事情,所有需要和外面聯繫的東西都是他親自去完成,就是去吃自助餐,他都代勞。這樣伺候人的感覺有時候比被伺候還要舒心。尤其是他看着李馨的臉色比任何時候都美麗動人,雖然已經有了幾個月的肌膚之親,可是就在這條船上,他非常主動和李馨廝磨在一起。李馨問,“水根,是不是害怕見不到我,要提前把剩飯吃光呀?”
“姐,你說啥呢?我就是抑制不住想吃你,似乎越抵近上海我的這種衝動就越明顯。如果是過去幾個月海上的漂流是一種享受,我多少覺得有一種被動感, 可是現在我覺得是一種主動。你呢?”
“流氓,誰給你談這些事情!”李馨只是紅着臉嗔怪一聲。
“姐,那你打算把我送回老家嗎?”不知道爲什麼臧水根心血來潮問了這麼一句。
“你敢嗎?”李馨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反問道。
對呀,臧水根你敢嗎?當然不敢了,他最清楚麗娟和孩子都在家裡,真的自己和李馨一起回去,又該怎麼給大家交代。見到臧水根的些許尷尬,李馨笑着說,“乖, 你回去吧,我在上海辦些事情,很快就回歐洲。如果幸運的話聖誕節前能夠到教堂辦完和胡安家族的手續。到時候,我再通知你。”
在上海,因爲歐陽明還沒有回來,把李馨送到酒店安排住下,臧水根就急不可耐地去了火車站。不到兩天的時間,他就出現在了金上的老宅裡。
剛一進屋,臧水根就發現了堂屋裡多了一個寶寶,那長相和神態和皮膚和明秀非常相像,不用說這就是他的女兒佩瑤了。來不及和大家打招呼就去抱蹣跚學步的小女兒,可是剛剛抱在懷裡,佩瑤就哇哇大哭,臧水根想盡辦法去哄她,可是還是在哭,並且不停地扭動身子要從臧水根身邊脫離開來。這讓臧水根很無語。娘聽到哭聲,走過來,沒進門就說,“杏花,瑤瑤這是咋啦?你惹妹子啦?”當她一隻腳跨進門檻的時候,看到了水根,“水娃,你回來了? 總算是回來了。縣太爺來問了幾次,說是讓你一會來趕緊去找他呢!”
說着,娘接過了佩瑤,一下子這閨女就不哭了,反而愣怔地一直在看着臧水根的臉。“孩子,你不認識他?他可是你的親爹!快叫爹!”
孩子小, 越是哄越不叫,也就算了。杏花領着佩瑤去玩,娘坐下來和水根說話。水根把去歐洲的事情簡要地給娘說了,重點是把桂根和巧靈的事情說了,娘多少放了心,只是說,“你提起巧靈的事兒,你老丈人還等你回來呢, 說是無論怎樣都要那個巧珍過來抵她姐姐的位置,否則他們說他們沒辦法在街面上混。你爹正爲這事兒發愁呢?”
“這有啥愁呢?不中就回了人家。”
“不是這個,是你爹好像不喜歡那個巧珍,說是那閨女長了一臉的兇相。我怎麼也沒看出來。晚上你爹回來你好好跟他說說,看看這事兒該咋弄,趕緊給人家一個回話兒,免得這樣扯來扯去的。給你說,你的那個日本女人,這一次回來,好像跟變了個人似的,不光是下廚房幫我做飯,還給家裡人看病呢!”
“麗娟她現在去哪兒啦,我怎麼沒有看見她?”臧水根似乎這個時候纔想起麗娟似的。
“還不是你的那個工地,每天那麼多勞力在那兒幹活,免不了有個頭痛腦熱的,她就經常跑過去給他們瞧病。水娃兒,別再瞎折騰了,人家這個孩子真不錯,我也跟她說了不少話兒,知道她家也都是平常人家。這樣的女孩能夠跟着你來咱這山溝裡過日子,真心的不錯,要是把張家的事兒處理妥當,我看你就把人家扶正算了。”娘說了這麼多,好像沒有見到臧水根有什麼反應,就又說,“不看生面看佛面,人家還給咱家生了兩個孩子呢!”
“娘,我知道了,我得去穹山凹,晚上回來再和您說!”孃的嘮叨也不是臧水根沒聽進耳朵裡,只是他回到了家,反而一直還覺得李馨就在他身邊,分分鐘都會出現似的。所以他滿腦子依然是李馨的影子,加上娘越嘮叨,他就覺得越像李馨。這樣他就越加想李馨應該在這裡。
從家裡出來,他直接奔去了水渠工地。雖說是數九寒天,可是他心裡熱乎乎的,他恨不得一步就跑到工地看看自己的水渠到底修了多少。一路上斷斷續續也能看到幾處挖了明渠的地方,可是和他想象的水渠還差得很遠。不過在接近穹山凹的時候,他開始真的感受到了水渠的影子,更重要的是他竟然還聽到一聲轟隆的聲音,從山腳下傳來,他猜想一定是二哥他們在穿山鑿洞。到了棠梨家院子裡,那裡竟然一個人沒有,臧水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愚笨,差不多四個多月過去了,他們的房子應該早已建好,怎麼可能會不搬過去呢。於是快馬加鞭,三五步就到了那個指揮部的所在地。原來的茅草棚當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棟小洋樓,樓的前面地面還沒有整理,但是能看到出來進進出出的人們在忙碌的樣子。不知道誰看見了臧水根,就吆喝了一聲,“少東家回來了!”
裡面的人隔着窗戶向外看,本來她們以爲是老二樹根呢,可是一看是個穿了西裝革履的水根,就放下手中的夥計,到門前來迎接,“水根,你總算是回來了!”小媽駱梓雯先說。
臧水根向小媽笑了笑,算是答覆,可是他眼神落在了一羣人中的麗娟身上。麗娟穿了一身的白大褂,看起來就像是醫生,臧水根跨進屋門,就說,“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
“咋啦?”麗娟沒有反應過來。她在工作,當然要穿成這個樣子。
“水根,你還不知道,你媳婦在這裡給人治病,當然要穿白大褂啦。”小媽馬上說。
這時候,臧水根也聞道一股強烈的來蘇水味道,心裡多少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心底還是有些激動,就說,“好,好!”
“你要不要上樓看看臨時診所?”麗娟問。
“嗯!”
幾個人相隨着上了二樓,這裡完全被麗娟佈置成了一個臨時診所,尤其白布門簾上的紅十字,讓臧水根覺得一下親切了許多。這個麗娟還真是就這樣幹起來了。不過他很清楚,一個正牌大學的高材生,在這山溝里弄個小診所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兒。參觀完畢,小媽不知道什麼時候下樓去了,給這對小夫妻留下單獨說話的空間。
“怎麼這麼長時間?”麗娟問。
“啊,歐洲那邊好多事情,周先生也去了那裡,沒辦法,就耽誤了。”臧水根不好跟麗娟說出實情,就把他們都認識的周先生擡出來。不過很快他就轉換了話題,“這些器械都是你去買的?”
“一部分是從日本帶來的,還有就是在上海回來之前,我又購置了一些。”
“看來你已經打算好了,在這裡開個診所的,是吧?”臧水根心裡高興,可是沒有表現在臉上。
“也不算完全是。你知道的,我是受了申根君的啓發,所以纔有了這個心思。你不覺得這裡非常需要一個真正的診所或者是醫院嗎?”說到醫院的事情,麗娟一下子有了底氣。
“嗯,做得對。這樣我們也可以考慮把這個醫院開到金上去,讓更多人可以享受到真正的醫療。以前我們這裡有個小病小災的,要不就是挺過去,要不就是弄點中草藥。真正到縣裡醫院去的,少之又少。普通莊戶人家還是沒錢。要是咱在金上開個診所,掏不起錢的,咱就給他們免費。不過這樣一來,我估計你一個人可能就忙不過來!”
“我不怕,讓祺蕙跟着我學。小媽說了,祺蕙很喜歡當醫生呢!”
“那可不中。祺蕙得出去讀大學,到國外留學也不一定呢!”臧水根其實也覺得祺蕙跟着麗娟學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可是他還沒見到爹,更不知道孃的意思,所以還是把話留了餘地。
“水根君,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兒?”過了一會兒,麗娟說。
“嗯,你說吧?”
“那個張家姐姐真的不回來了?”
“對。不回來!”
“可是她家有個妹妹要來和我們一起生活嗎?”
“你說巧珍?不會的。”
“啊!”
“還有問題嗎?”
“沒有啦!不過,上海見過面的遊先生來過咱家,他很着急的樣子,你什麼時候過去見他?”
“我已經聽娘說了,這兩天就安排過去。”
“那我能不能一起去買一些藥品?”
“沒問題。”臧水根心裡高興,也就答應了,忽然他想到一個問題,又問,“麗娟,你置辦了這麼多東西,要花不少錢,這錢是從哪裡來的?”
麗娟聽到自己老公問這些事情,她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你別管了!”
“水根,你回來了?!”樓下一陣嘈雜聲,傳來二哥的聲音。
“老三在樓上和媳婦說話呢,小聲點!”勉強可以聽到小媽在給樹根說。
可是,很快,樹根的聲音又從一樓的客廳裡傳來,“老三,我上去了!”話音還沒落,就看見水根從樓梯上下來。兄弟倆熱情地拉了一下手,“走,到我的辦公室去坐!”
兄弟倆來到一個房間,簡單的辦公室,除了一張桌子和一個凳子,別的什麼都沒有。桌子上散亂放着一些圖紙和草紙,上面密密麻麻無規律地寫滿了文字。“水根,咋就這麼長時間呢?”
“二哥,可是你說的,我在不在都中?”臧水根反問二哥。
“開始你說去上海也就是個把月,所以我也沒當真。如今明渠能修的差不多了。問題是資金這方面多少有點吃緊,好像是小媽讓爹從家裡櫃上取了一些,暫時用着,可是這也不是長法,你得想辦法呀?”
“二哥,這個不用擔心。我已經籌集到了足夠的錢,就是修水庫估計也差不多。所以我想給你說說明年開春是不是把水庫的工程也啓動起來?”
“如果有錢,水庫單獨弄上一班人馬。這樣水渠水庫兩不誤。只是不管是水庫也好,水渠也好,就是佔了人家的地,人家不只是不願意,更有甚者,他們仗着不是金上的人,就獅子大張口,提出根本沒法接受的條件。你來的路上也看到了,明渠挖的一段一段的,就是因爲這個原因。爹好像在縣裡說話也不靈,聽說你認識新縣長,你回來了就好了,趕緊去求求他,給咱們疏通疏通!”
“二哥,這個不會有大問題。我這幾天就去辦。不過天冷了,明渠也不好挖。還是先把涵洞和暗渠修着,早晚的事兒,冬天修涵洞,裡面也不冷。無非就是多殺兩頭豬,讓大家吃飽吃好,暖暖活活幹活!”
“老三,這個你就不用操心,我心裡有數。”臧樹根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夾出一支,用火柴點着,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後又說,“老三,我給你說一件事兒,很奇怪的一件事兒。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給咱爹說。”
“二哥,你怎麼這麼磨嘰呢,說吧,我聽聽啥事兒?”
“你可聽好了,不要喊叫出來。上個月,南山北山幾派土匪頭頭聚會,西北山那邊的一個小頭目,給我說了一個消息,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他想給我套近乎。你知道的, 西北山那幫人都是東北軍打散了,聚在那裡當土匪的。那裡面有些神秘的人物也很正常。這個小頭目說咱大哥沒有死,他說咱大哥是被派出去執行秘密任務去了。”
“真的?大哥沒有死?”臧水根還是叫了出來。
“小聲點,別讓小媽聽到。這消息我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沒問他是咋知道的?”
“能不問嗎?他說過去他也在特種部隊呆過,特種部隊啥意思你知道吧?就是專門搞暗殺的那種。這個暗殺和目前國民D的軍統局以及D務調查科又不一樣, 說是直接聽命於最上面的老頭子。並且這些人只在海外執行任務。不過這個小頭目私下給我說,凡是執行這種任務的人十有八九完成任務後,不管是成功還是失敗,都是一命嗚呼,絕不留活口。”
聽到二哥說得挺嚇人的,臧水根身上就覺得一陣的寒冷。“二哥,你怎麼知道不少這裡面的情況?”
“誰不知道呀,這都是明的。只是特種部隊纔是暗的。你見過大世面,你說這事兒靠譜不靠譜?”
“不敢說。按理說,部隊上已經通知咱家說大哥已經不在人世,估計應該是真的不在了。否則這也都不少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臧水根不太相信大哥還活在這個世上。
“可是咱們家誰也沒見過大哥的屍首呀?就是憑他們部隊的一封信,一個大活人說沒了也就沒了?就是土匪死了還要埋個墳谷堆,到時候人家家人來了好啓回老家去。我倒是有點相信。”
“二哥,如故大哥真的還活着,早晚他一定會回來的。如果沒活着,那也就沒啥意思。還是先把水渠和水庫弄好,這不是一般的工程,如果修好了,世世代代咱這裡都會變成旱澇保收的水澆地。那時候,咱們臧家就是想不留名聲都不行啦!”
臧水根留下必要的資金給二哥去安排,自己就和小媽麗娟一起回到老宅。在家裡,爹已經端坐在堂屋的太師椅上等着水根回來。今天爹打扮得特別有範兒,一身中山裝,上衣口袋還專門別了鋼筆上去,外面披了一件軍用呢子大氅,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將軍。他見到臧水根進來,就急忙探了一下身子,本來他要站起來的,可是忽然又覺得是自己的兒子,完全沒有這種必要,所以就只是起了半個屁股。
“爹,我回來了!”
“嗯,回來好!我得表揚一下你這個日本媳婦,還真是給咱臧家掙面子,街上都在傳說她給人治病的事兒。嗯,不錯,比張家那朵花兒要好多了!”
聽到爹也讚揚麗娟,這可是第一次,不過看到爹心情不錯,水根就順勢提出來想在鎮上開個診所,將來慢慢發展成一個小醫院。還沒說完,小媽就搶了話頭說,“這可是一件大好事兒。麗娟的醫術可不是一般的好。工地上我可是親眼看見的。血糊淋拉的,她一會兒就弄好了。我就給她說讓祺蕙不要去讀書了,跟着她三嫂學醫吧!”
“這倒是是件好事兒!梓雯,你問問祺蕙啥意思,如果中,就這麼辦!”
“我不同意!”說着,娘從外面進來,抖抖身上的雪,說。
“怎麼外面下雪了?”爹沒接孃的話,關心地問。小媽也過來幫忙拍打娘身上的雪花。
“不知道老天爺是咋會事兒,剛纔還好好的,就這麼一會兒,說下就下大了,外面地上已經一層白了!祺姍的事兒,你們不要當家,我都想好了,將來也讓她去外國讀書。我也想通了,只有出去留洋,將來纔會有大出息!”
聽到孃的一席話,局面就僵在了那裡,還是水根看三位長輩意見不一致,出來打圓場,“祺蕙還小,讓她先把中學讀完,然後再說也不晚!”
“好,水娃說的有道理,就這樣辦了!”臧克通見到有了一個下臺的臺階,急忙表態,可是娘卻看了一眼水根,沒有再說什麼。
多年以後,正是因爲娘這一聲阻止讓這個世界上多了一個女發明家,臧祺蕙在歐洲留學,因爲二戰的原因到了美國,在生物化學領域創造出驚人的成績。當然, 如果不是孃的這句話,也許這個世界上會多了一名醫生。在三十年代苦難和戰亂的中國,興許這名醫生會被戰火湮滅在中州大地上。此是後話,不在此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