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他是個兩難的決策。
繼續發動攻擊,無異於讓士兵們去送死。而若是撤軍,則表明漢人在百年曆史中第一次堂堂正正以劣勢兵力從正面擊敗了遼國軍隊,這對軍心是致命的打擊。
儘管麾下騎軍折損不大,但騎軍畢竟沒有取得實質性戰果,勇士們根本衝不進敵人的鐵雨戰陣中。
在他猶豫是進是退的時間裡,漢人叛軍又如車輪一般向前滾動,似乎要把前方一切敵人粉碎,氣勢雄渾地碾壓而來。
轟!
至少二十門火炮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打出一波彈雨,實心鐵彈在超出有效射程五百步後依然已一個極爲猛烈的速度彈彈跳跳着向前滾動。
平坦的地形,鬆軟而不泥濘的土地給了炮彈滾動更多的活躍時間。
炮彈在失去動能前,滾進陣型並不密集的人羣中,帶出一條條血路後才失去殺傷力。漫山遍野是一陣陣整齊的炮轟聲,零星的火槍射擊聲……還有垂死掙扎的士兵悽慘叫聲。
儘管這一波敵人的長距離火炮沒有造成多大傷亡,但影響是極爲惡劣的,步卒們不想在還沒有跟敵人交手前就白白送死,紛紛朝後避退,帶動整個大兵陣混亂起來。
蕭遏魯喝令督戰隊出動,對膽敢後避的士兵格殺勿論,在經過一番殘酷的流血鎮壓後,整個大兵陣的騷動被安撫下來。
“起營……前進!”
貴武拔出指揮刀,發出激昂高亢的軍令,整個大兵陣又如車輪般向前滾動。
戰車營驅趕披甲騾馬抵擋在第一線,盾槍兵們拔出長矛挺身在第二線,火槍兵們把裝填好彈藥的槍口朝天舉起充斥在第三線,炮兵和工程兵則驅趕騾馬拉動四輪火炮於最安全的第四線,騎軍連們繼續分散成以十人爲班的散兵狀態,從四面八方往外擴展安全區。
蕭遏魯在痛苦中終於是做下撤軍的決定,沉聲道:“全軍撤退,前軍作後軍,後軍作前軍,側翼掩護,鳴金收兵!”
副將忙把傳令兵派出去,少時,撤軍的戰鼓聲響起,遼軍在經過短暫的騷動後開始了陣型變化。
這是個大好機會,貴武怎麼會放過。
就在敵人陣型出現變化的一剎那,他從望遠鏡中看到這一幕,稍等少許時間,當即下令三個騎兵連逼近外線開始回攏,戰車和盾槍兵加快步伐,整個大兵陣的行進速度幾乎提高了一半向前開動。
2.0以上的火炮不用出動,1.6火炮出動十門拉到最前線以步炮協同的作戰方式對陣型變換中的敵人大軍展開先期騷擾。
實心鐵球肆無忌憚地從敵人兵陣滾進去,帶出一條條染血之路,待得敵陣騷亂更大,開花彈加入了射擊序列,鐵雨在敵陣後方無情地落下,讓得敵人的後方兵陣扛不住死亡鐵雨而徹底潰亂。
迫不得已之下,蕭遏魯下令前軍、中軍加快行進,以督戰隊強制留下後軍部署成散兵陣阻擊敵人。
貴武隨即下令炮兵撤出戰鬥序列,以戰車、盾槍兵、火槍兵進行快速推進,如一頭大象般粗狂地把敵人變作後軍的前軍給衝散,騎兵連呼嘯往來,盡情地收割着四散潰逃的步卒。
“逃,往哪裡逃?既然過了河,那就都留下來吧!”貴武嗜血地舔舔嘴脣,興奮地雙眼發光。
這一戰他貴武要名動四海,名載史冊!這一戰,混編兵陣將震驚天下!
蕭遏魯沒想到,他咬牙切齒做出羞辱的撤軍決定居然會正中敵人下懷,敵人選擇在汀流河東岸交戰實在是個大陰謀,以至於讓大兵陣安全撤軍成爲了絕望之舉。
他更想不到敵人的兵陣會如此難纏,如扎針刺蝟般的鐵桶一樣衝不進去,推進速度看似緩慢卻是讓人生出絕望之感。
千步距離內,就會遭到敵人火炮打擊,百步距離內那火槍彈雨更是讓勇士們成批成批地倒下,就算衝到近前,那密集如刺蝟的長矛陣和戰車也會讓勇士們寸步難進。
這樣的大兵陣,只有同樣擁有火炮才能夠對付,否則就算拿人命往裡填,也難以起到效果。要是對方在兵陣外面輔以據馬、鐵蒺藜和壕溝,只怕能對付十倍之敵。
汀流河邊,騎兵連呼嘯來去,將一批批俘虜抓回來。炮兵連四十門中小口徑火炮架設在岸邊,對着正在河面上逃亡的船隻進行無情的轟擊,在實心鐵彈效果不佳後,炮兵們及時地改爲開花彈,以殺傷敵人有生力量爲目標。
短短的兩百來米寬的汀流河上到處是殘破的船板,漂浮着士兵屍體,血水染紅了一大片河面,逃到河對岸的遼人士兵依舊會遭到死亡鐵雨的洗禮。
貴武淡淡地看向平行於河岸的西邊,心中暗道一聲可惜,敵人騎軍力量並未折損多少。
看來蕭遏魯是早有撤軍計劃,沒有讓騎軍從汀流河逃走,而是讓他們沿河向西逃去,避免了騎軍渡河時遭受火器襲擊。
整場大戰從午時飯後持續到傍晚時分,大部分時間用來兩軍推進和試探攻防,真正交手的時間只有半個時辰。在明顯感覺到敗局已定後,蕭遏魯果斷地選擇撤軍,而且是把騎軍主力保存了下來。
這一戰,遼人的兵力損失並不大,但對於軍心絕對是個歷史性的打擊。這麼一來,估計童貫那邊應該坐不住,要蠢蠢欲動了。
……
數日後,就在貴武進軍灤南順勢拿下平、營二州的時候,這場漢遼之間的“腰山大戰”消息傳遍燕雲四面八方。
看着手中細作傳回來的戰報,完顏宗望陷入沉思,完顏宗弼更是瞪大眼睛,一副見了鬼的模樣神色。
“漢人平北先鋒軍傷亡一百四十七人,遼國討伐大軍傷亡八千七百人……二哥,是不是細作有些誇大……”完顏宗弼說不下去了,因爲眼前二哥的神色從未如此的嚴肅過。
“這是兩軍對壘,堂堂正正之戰的結果。”完顏宗望的語氣無波無瀾,淡淡地道:“雖然遼人騎軍並未遭受多大折損,可也寸功未立。這說明什麼?說明漢人依靠新式火器已經完全具備和騎軍進行野戰的能力。”
完顏宗弼鼓氣似地爭言道:“但他們也沒有辦法對付我們的騎軍。”
“不,你錯了啊宗弼。”完顏宗望搖頭道:“那是因爲他們的戰馬不行,在腰山之戰中,漢人叛軍的騎軍與遼人騎軍有過交手,在五十步距離內,火槍比弓箭具備更大的攻擊優勢。假若他們有足夠的戰馬組建騎軍,真不知我們大金國該何去何從。”
“二哥……”
“傳令下去,停止所有和宋國進行易市的馬匹,任何人膽敢私賣,立斬不赦!”
“是。”完顏宗弼嘆氣道:“那我們還怎麼跟那漢人叛軍購買火器?”
“漢人有句話叫作‘治標不治本’,光靠買火器是不行的,我們必須得會造才行。漢人是絕不會把這些關乎國運的制炮技術教給我們的,那隻能靠我們去搶了。”
完顏宗望起身,望向窗外南方的蔚藍天空,語氣森森地道:“比起漢人叛軍,宋人朝廷顯然是一頭剛剛長出羊角的羊犢子,趁他們還不會用羊角頂人之前,我們得儘早把它烤了吃下肚。否則等羊角長成,牧羊人殺起來會更費事,還有被羊角頂死的風險。去,派人聯繫南京道的蕭皇后,她的要求我們答應了。”
“好!”完顏宗弼點了點頭,立刻退下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