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只說了一件事。
是武松在京西北路的孟州城裡犯了滔天大案,殺死四名公差衙役、蔣門神,以及張團練使和張都監一家老小三十七口人,連朝堂上坐着的皇帝大官人都驚動了。
要知道京西北路東邊就挨着北宋皇城所在的京畿路,孟州離着開封府的直線距離也不過四五百里路。
而受害者裡的張都監和張團練,可是孟州城的兵馬總管,掌管本城廂軍的屯駐、訓練、軍器和差役等事務。好歹都是正八品的實職官員,非同小可。
北宋的冗官現象嚴重,實際差事就那麼些,不在職的官員一大堆在後面排隊。所以實職官員大多都是有關係背景,品級官階不論大小,皇帝至少都見了名字,或者耳邊聽說過的。
而這件事牽扯到張林身上,還是因爲武松三月半的時候託人給他送了一封書信,他在六月初收到後回了一封信。卻沒想到這封信到達孟州的時候,武松剛剛做下潑天血案。
於是,官府追查問責,自然就查到了這封信,順藤摸瓜地牽扯上了張林。
按照張主薄信裡的話說,現在緝拿文告已經從京西北路的西京河南府轉到京東西路的南京應天府,再下放到了陽谷縣裡,東平府當然也收到了緝拿文告。
總而言之,信裡意思就是說:張林是在劫難逃,想保命,就乖乖帶着金子去陽谷縣求他。否則,不日就有牢獄血光之災。
收到這封信看的時候,張林整個人如墜冰窟,腿腳都是抖的。
他一聲不吭地回了房間,把門鎖上,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心說大不了老子帶着金子跑路投奔梁山去。
他把這封不過數百字的書信從頭到尾,從尾到頭,仔仔細細地看了三遍,一字不漏地在嘴裡咀嚼,心中忽然疑惑萬分。
這麼大的血案,憑區區一個小縣主薄就能扛下來?
就敢扛下來?
不可能,連特麼皇帝都驚動了,怕只有朝堂上那些太師、宰相、太尉之輩纔敢頂雷吧!
他可以肯定的是,張主薄在忽悠他!目的無非是威脅訛錢。
但對方提及了那封書信,卻讓人不得不慎重以待。
這封建時代的株連律法可不是開玩笑的,憑他給武松回信裡所寫的“好基友好兄弟”關係,把他下獄殺頭完全夠的上理由。
他現在只有這一封張主薄的書信作爲參考,全然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對其他路州官面上的消息是兩眼摸黑。
如果朝廷真的在緝拿他,那麼就不是張主薄的書信威脅,恐怕莘縣裡的衙役公差帶着刀和鐵鐐銬來找自己了。既然莘縣官場沒動靜,那就表示這件事還沒牽扯到他身上。
但他給武松的書信已是被查了出來,卻沒人來抓捕……只能說明,有人將牽扯到他身上的這件禍事給壓了下去。
是誰幫他壓下去的?爲什麼會幫他?
張林百思不得其解,想得腦袋發脹,重重一拍桌案,推開窗戶喝道:“翠……翠梅,去找石秀。立刻,馬上就去!”
翠梅就是原來的翠玲,聽到老爺嚴肅的厲吼聲,忙不迭地擱下木盆,跑出內院門去喊人。
等石秀來了,張林也沒讓他進屋,就從窗口對他吩咐道:“派個人,去馬橋鎮把王掌櫃喊回來,越快越好!”
“是,小人馬上就辦。”石秀見他臉色肅穆,不敢耽擱,急忙去安排人。
等人走後,張林關掉窗戶,重重坐下,重新拿起書信閱讀起來,臉上疑惑和不安愈來愈濃郁。
“老爺,發生了什麼事?”
“滾……哦,是金蓮啊。”張林把罵話及時收回來,起身開門,拔開門栓讓她進來。
潘金蓮調養了一個多月,身體精神恢復的不錯,這些天已是能出門操持衣料作坊的事情了。她看到男人臉色不對勁,對門外的翠梅喊了聲,叫去倒杯茶湯來。
“老爺,出了什麼事嗎?”
要是以前,張林說不定便會瞞她,可是自己對她流產丟了孩子心存內疚,便關上門把張主薄那封書信遞給她看。
潘金蓮坐下慢慢閱讀,先是一臉震驚之色,隨後繃着臉緊張兮兮不時掃視張林,反覆看了幾遍後已是面色蒼白地顫抖,失聲叫道:“老爺,這,這……”
張林收回信,在她手背上拍拍,寬聲笑道:“別緊張,這信裡武松犯下血案或許是真的,但張主薄說拿我下獄殺頭絕逼……絕對是假的。”
見潘金蓮慌張依舊,他耐心解釋道:“若這份信上說,我給武松的回信被官府定罪了,文告既然能傳到東平府,下放到陽谷縣,那張主薄芝麻小官肯定是捂不住的。今天來的就不是敲詐勒索信,而是衙役捕快了。”
“可是官府爲什麼不把老爺您定罪呢?”
張林搖頭納悶道:“這也是讓人疑惑的地方,按理說,就算不把我定罪,官府也該來人傳喚我過堂問審一番纔對。但現在雷聲大雨點小,老爺我屁事沒有,這分明是有人幫我把天上窟窿堵住了。”
潘金蓮更是駭然:“皇帝大官人親自問責,誰敢擋着?”
“嘿,誰知道呢,說不定是當官的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哎,等等……”張林猛然頓住,低下頭苦思回想剛纔腦海裡一閃而過的念頭。
潘金蓮不敢驚擾他,坐在一旁乖巧地等候,緊張到額頭見汗。
張林彎腰搓着下巴,自問自答地道:“你說,會不會真是那羣當官的圖省事,想快點結案呢,所以就沒有再牽連下去?武松曾在陽谷縣裡被陳知縣擡舉爲捕頭,陳知縣找人疏通了關係?不對,他疏通關係和我給武松回信沒什麼直接的利害關係。”
順着思路,他繼續假設道:“從孟州城,甚至整個京西北路官員的心理上分析,這血案事件當然是越快結案越好,不然成天被皇帝掛在嘴邊提可不是好事,所以他們不追查下去是有可能的!不過,陽谷縣是在京東西路,是受東平府管轄的,而莘縣卻受河北東路的大名府管轄,張主薄知道我給武松的回信也是從東平府下放的文告裡知道的……”
他彷彿一下想到了什麼,猛然起身,大聲道:“不對,不對,東平府應該沒把文告下到陽谷縣!所以張主薄不是從文告裡知道我和武松來往信件的事情,這廝應該是通過別的途徑得到消息的。”
潘金蓮滿頭霧水:“老爺爲什麼會這樣說?”
張林臉露喜色,拍一巴掌,提高音量道:“你想啊,若真是要牽連我,各路州官員肯定是沒人敢攔住的。這說明,從西京那邊發來的文告裡,對我的涉案定性應該是模糊的,至少屬於可定罪可不定罪,可問審可以不問審的程度。如我所料不差,要麼是西京和孟州城,或者是東平府裡有人想保我,所以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會是誰呢?”潘金蓮總算鬆了口氣,心有餘悸地問道。
我特麼還想知道是誰呢!也不知道這些猜測是真是假!
張林的腦袋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