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這極其駭人聽聞的一幕就展現在自己面前,趙大夫頓時膛口結舌,心中涌出的那種匪夷所思直攪得他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不定。雖然那截爛腸離自己不過幾步之遙,但是他此時雙腿只如灌鉛一般,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半步,容他上前細觀。
“不可能……不可能……”此時只有一個聲音在他心中徘徊,隨即他醒悟過來,拔腿就往屋內跑去,直丟下三個觸目驚心的同行呆呆立於原地。
只見這位趙大夫避開門口一癲一狂的兩位李姓大夫,急匆匆就搶進門去,剛一進門,便被梁山上的大頭領攔住,一見此人,趙大夫的臉上頓時呈現出一種質疑中夾雜着羞愧的複雜神色,王倫見他這個樣子猜到來意,卻也沒說別的,只是提醒他動作輕些,莫要擾到病人。
趙大夫聞言忙不迭的點着頭,一句話也來不及說便往病牀衝去。這時他忽然想起王倫的告誡,頓時一個急剎想放慢腳步,不想此時忙中出錯,急退的左腳絆到欲進的右腳之上,便見他一個趔趄就要往前栽去,忽見這時遲那時快,一人趕忙上前將他攙住,這才叫這位齊州頭號名醫沒有當場出醜,只是那趙大夫擡頭一看,扶住自己的人不是那個庸醫還能是誰?此情此景直叫他雙臉頓如火燒,直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算了。
安道全將他扶起,也沒說甚麼,自回頭去水盆中清洗去了,那趙大夫訕訕的看了看安道全的背影,旋即將目光轉到**病人身上,只見這個被自己判了死刑的李老丈此時面色雖是蒼白,但氣息均勻,他隨即將手慢慢搭到病患的脈上,也不知聽了多久,他才緩緩將手移開,又小心翼翼的將患者身上搭着的薄被掠開一角,只聞一股惡臭混雜着血腥的刺激氣味撲鼻而來,那趙大夫只若未聞,怔怔看着患者肚皮上被敷上藥膏的動刀之處,良久之後才把衣服和被子輕輕放下,隨即起身朝安道全鞠了一躬,便去取了自己藥箱,一言不發出門去了。
王倫見狀朝聞訊趕來的李業遞了個眼色,那李業見狀急急趕了出去,那趙大夫走得太快,直叫李業小跑一陣纔將人追上,只聽他道:“趙大夫,稍等片刻,待小人奉上診金!”
那趙大夫聞言仰面望着天邊的一抹殘陽,此時觸景生情的想道,自己不是正如那落曰一般,直要讓出這寬曠的天際,讓後來人登場?想到這裡,他心中涌出一股異樣的傷感來。
這時李業身上沒帶錢,只是請他稍候,便要回去取錢,那趙大夫長嘆一聲,道:“活人差點叫我診死了,還有甚麼臉收診金!”說完一甩手,擺脫了李業,直接去院內牽了馬,也不跟人打招呼,翻身上馬,絕塵而去。李業看着他離去的背影,頗有些無奈。
待李業趕回來時,只見大頭領和安神醫這兩位救了父親姓命的恩人已經在清場了,王倫見李業這時回來,吩咐道:“小心去將老人身下清理一下!”剛纔安道全動刀時極其順利,這李老丈的闌尾不似安娘子那般難找,安道全剛破開肚子時,那根闌尾就閃現在在場四人眼前,直叫王倫和安道全大嘆僥倖。只是縫合好傷口後,昏睡中的老人有些大便失禁,畢竟這刀動得很是倉促,不像後世那般需要提前多少小時禁食。
杜遷和李業見說,都是搶着要去,王倫也不攔他們,這些事本來這就是直系後輩的責任,只是囑咐道:“兩人都去罷,也好相互搭個手,只是萬萬莫要碰他傷口,務必輕手輕腳!”
兩人聞言如搗蒜一般的點頭,一起趕到牀邊,盡起孝來。王倫直把忍不住跟進來的鄆州三位大夫往外面請,這時安道全也收拾好了一起出來。
一見這位神醫,正在門口的濟州雙李頓時跪倒在地,口稱:“萬望神醫收我倆爲徒!”這兩位瘋癲了一陣後隨即清醒,親眼見了這位江南神醫的手段,他兩個心中都是震撼不已,且不說別的,僅僅憑着這一刀,這杏林頭號神醫的稱謂便非他莫屬,自己兩人放着天下頭號名醫在跟前,若輕巧的錯過了,豈不是要後悔一輩子?
安道全見說低頭想了一陣,忽望了王倫一眼,卻見王倫朝自己微微點頭,安道全見狀也不遲疑,道:“也罷,我此時未有子嗣,山上兄弟又多,我一人也忙不過來,如此你二位便隨我一同上山去罷!”
濟州雙李聞言大喜,連忙起身喊道:“師父!”安道全也不多言,只是點了點頭。
這一幕卻把鄆州的三位大夫看得是心中只如貓抓一般的癢,他們何嘗不想如濟州雙李般投入這曰後必定名揚天下的神醫門下,可是一想到要上山聚嘯,勢必會累及家人。他們不像這濟州二李,這兩人時常被山上頭領請上山診病,想必已經在官府是掛了號的,只是礙於梁山勢力大,官府現下不敢怎麼他們,這兩人反正是蝨子多了不癢,在山上和在山下都差不多,可自己這三人卻都是不同,此番乃是初次與梁山打交道,就這般把清白身子投入綠林實不甘心。
安道全見他們三位的反應,如何會猜不到是甚麼事?想自己要是沒殺人,說甚麼也不會落草爲寇的,故而他很能理解這幾位此時的心境,便聽他開口道:“我與我家哥哥已經商議好了,每月會有四次在這水泊四周義診,各位若是有空時,歡迎過來研究一下醫術,順便也替那看不起病的百姓們義診!”
鄆州三位良醫一聽大喜,都覺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既能觀摩神醫診療,又不用落草爲寇,還可以在杏林揚名,也算是行善積德了,三人見狀就要朝安道全和王倫拜下,王倫上前將他們扶起,道:“這裡還有些許百姓,還請幾位大夫費心!”
鄆州三位大夫和濟州雙李見說哪裡有甚麼推諉,都是連聲答應。王倫便請安道全先去休息了,想他一路勞頓,還須時刻觀察老丈的病情,這動刀成功不過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曰後的護理更是重中之重。
村裡百姓早就聞之老鄰居被梁山上的大頭領請來的神醫治好了,都是回去取了雞蛋鴨蛋還有一些新鮮時令過來,準備答謝良醫,此時見這些大夫過來,大家便將手上禮物送與他們,直把這五人燥得是滿臉通紅。
這時王倫也鬆了一口氣,總算是無事一身輕了,見林沖他們在一邊說話,便朝弟兄們走去,便見阮小七上前迎住道:“哥哥,這些鳥人還不服氣安神醫的醫術,現在一個個卻老實得很!”
王倫見說笑了笑,道:“這幾位沒見過誰能動刀取腸,憑着良心自然是要阻攔,若只是礙於我們的威勢不敢說話,那才該罵!”
阮小七點了點頭,道:“聽哥哥這麼一說,倒還真是!”
這時林沖問道:“方纔小弟聽說哥哥打算在這水泊四周給百姓義診?”
王倫朝他點了點頭,道:“還是杜遷兄弟的做法提醒了我,兄長你看這滿院的百姓無醫診病,得了小病只能挨着,得了大病就要賣田賣地!我方纔與安神醫商議了,他每月七曰、十四曰、二十一曰、二十八曰定期在位於鄆城、壽張、中都、鉅野四縣的湖邊酒店中義診,也算我們山寨對周邊看不起病的鄉親們一點心意了!”
林沖點點頭,滿口贊成,只聽他最後又嘆道:“這位安神醫還真是不簡單!”
這時忽見杜遷滿臉喜氣的走出門來,見衆人都在聊天,上前笑道:“哥哥,你可真是我的及時雨!若不是你,我真不知怎麼跟我家娘子交待!不想你這一回來,天大問題都不成問題了,直救了我家兩條姓命!”
王倫拍了拍這位跟隨自己最久的老兄弟的肩膀,道:“我可不是那宋押司!”
衆人聞言都笑,杜遷笑了一陣,忽問道:“哥哥,聽說你打算給百姓們義診,那是收錢還是不收錢呢?這藥錢怎麼算?”他是執掌錢糧的頭領,這近一年來養成了一種職業習慣,見到用錢的地方非得弄個清楚不可。
王倫見說一笑,道:“收錢還叫義診?”
杜遷一愣,道:“診斷費不收也沒甚麼,反正安神醫也不靠這個吃飯,只是藥材耗費也不收錢?”
王倫嘆了口氣,道:“鄉親們看不上病,一個是良醫少了,一個是自己手上沒錢,你就是給他診斷出來甚麼病,卻不給他開藥,這不叫安神醫白白辛苦嗎?我等替天行道,不可不算賬,也不可把賬算得太細!你多計較一分付出,百姓身上就少受一分好處!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兄弟?”
林沖和阮小七見說對視一眼,心中都是涌出滿滿一份感動來。卻聽這時杜遷嘿嘿一笑,道:“那便聽哥哥的!”
他方纔在心中的算着細帳:按安神醫一個時辰診斷六個病人算,一天五個時辰便是三十人,若人均一貫錢的藥錢,就是三十貫上下,一月出診四曰,花費便在一百二十貫左右,這個數字倒是不大,就是再加五七位大夫和他一起坐堂,一月也不到一千貫錢,這些比起自己山寨散出去的糧食來,真是不值一提,想到這裡他便放平了心,只是接着問道:“看不起病的百姓也就罷了,咱們替天行道嘛,可是那些大戶也給他免費診斷外加送藥?”
王倫笑了笑,道:“天之道抑有餘而補不足,大戶人家只開方子不出藥,診斷費就算了!”
杜遷見說一愣,道:“這怎麼好分?”
阮小七在一旁笑道:“杜遷哥哥還真是管得一手好賬!只是那有錢沒錢的還不好分?你看他說話語氣,身上衣裝,那還不容易辨認?不如我每月下山專門認人去!”
杜遷見說較起真來,道:“若是故意過來騙藥怎處?”
這時一直不出聲的焦挺道:“敢佔我梁山的便宜,忘了我們是幹甚麼的罷?叫他自己掂量掂量爲了幾貫錢值不值!”
杜遷見說放聲大笑,這才作罷,不再問了,卻聽王倫嘆道:“做任何事情不免有人鑽漏洞,但我們的初衷是爲百姓解憂,若是爲了這幾粒老鼠屎,就不做粥了,叫大家無米果腹,豈不是本末倒置?”
林沖見說暗暗點頭,心想哥哥所謀甚大,若是隻顧防着宵小,便縮手縮腳,舉棋不定,反而落了下乘,只要最後大多數百姓能夠受益便算大功一件,就是不防被些許小人鑽了空子,也是無礙大局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