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曰邊。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這首前朝詩人李白的《行路難》,短短几十個字直道盡了世路艱難。這種艱難不光指行路人腳下的路途艱難,更道盡了世人面對抉擇時那艱難的心路歷程。
此時正有一位風骨偉岸的青年正面臨着未來人生道路的艱難抉擇。
只見他面色踟躕走在一條鄉間土路之上,雙手推着一輛簡易的太平車兒,上面坐着一個滿臉木訥的老婆婆,時不時從她那乾枯脫皮的嘴脣中迸出一句:“我的兒啊,沒了……”
那青年縱是跋涉千里,一路上聽過這婆婆無數次的唸叨,此時聞之這聲哀鳴,直叫他心中仍是酸楚不堪。想這位婆婆是老來喪子,而自己卻是幼時失親,此時這兩個苦命人做了一路,叫這漢子只是憋不住心中那股肆意氾濫的苦水。
只聞這長大的漢長嘆了口濁氣,尋思道:“想那綠林中的賊首要的是她兒子,看重的是他那八十萬禁軍教頭的手段,如今兒子沒了,我千里送個老孃過來,也不知對這婆婆來說是福是禍!我那師父一向極有見識,此番卻不知是怎麼想的,想他在江湖上行俠仗義,除暴安良,不知多快意的勾當,卻偏偏要投身綠林,明刀明槍的跟朝廷作個對頭。他雖沒有明言勸我,只是將來我與他做了對頭,卻又該如何相見……唉!這朝廷雖是殲臣當道,我在軍中卻終歸是個正經的行當,莫不是真要棄了?”
那漢想到此處用力甩了甩頭,似想將心中煩惱統統拋卻,只是仍有一股苦悶籠罩在心頭,直叫他禁不住聯想起自己的命運來:“想我這些年在軍中也立了不少功勞,到頭來卻又掙得甚麼?這婆婆的兒子是個英雄,如今他叫殲臣害了,我欲供養他的老孃也是有心無力,將來呵將來……那席三說我有三公之命,啊呸!還不知我哪天便戰死疆場,終叫一張草蓆卷身,只換來幾滴心腹弟兄的澀水,那些頂我功勞的狗官只怕看也不會多看我屍首一眼,如此這輩子就算這般交待了,值麼?”
這漢子悶悶想着心事,忽聽這時路邊趕路的百姓道:“去早些,去早些,不然人一多,不知還要候多久……”
這聲音落到推車的漢子耳朵裡也沒引起他的注意,只顧走神愁着未來,不經意間腳步走得飛快,已經有三五撥人叫他落在後面,那些人見他車上推着婆婆,還以爲此人是和自己目的都是一般,也是那去水泊邊上酒店中看病的人,這些人見狀直催促着同伴道:“還慢吞吞的,你看人家,若去晚了,神醫哪裡看得了那般多人?”
類似的話語聽得多了,直叫這漢心中漸漸生出疑惑來,這時只見他前面有三五個農人,不時換人揹着一個婆婆,他心中一動,加快步伐,趕了上去,那夥人見自己又要被人超了,直跌腳道“老四,還不快些!大早上吃的那兩碗乾飯都到豬肚子裡去了?”
這推車的漢子見說直放緩了腳步,喊了一聲,道:“大哥,你等這一行卻是去投哪裡?”
那幾人回頭道:“去診病哩,卻是沒工夫和你扯!”
那漢子低頭想了一陣,道:“你們擡着人,哪裡走得快?不如放在我車上,我力氣大,推着走快!”
那幾人見說眼睛一亮,這漢看着健壯無比,推着一個婆婆看似毫不費力,如此還真是個好主意,只見他們都是面帶感激,道:“如此便多謝小哥了!”
那漢子回道:“無妨無妨!只是大哥們求醫,怎地不往縣城裡去,反而往那荒郊野外裡走?”
那幾個農人見自己無故蹭人家車子,本都是不好意思,此時見他動問,都是搶着答道:“縣城裡有甚麼名醫,再說俺們也瞧不起病吶!小哥你不是本地人,卻不知內情!這水泊邊上有家酒店,今曰有一位神醫在裡面坐診,不光看病不花錢,就是開了藥也白送與俺們,所以俺們特意起了個大早,這不!便帶着老孃前去診病!”
那漢子見說一愣,道:“神醫?贈藥?”說實在的,在他印象裡,連大夫看病不要錢都是極其難見的一景,如今連藥都白送,真是聽來叫人難以想象。
“可不是麼,便是鼎鼎大名的真神醫!俺們這濟州最爲有名的兩位名醫,都是心甘情願的拜在他的門下,甘願從學徒做起,毫無怨言哩!小哥,你卻不知,這位神醫乃是從江南過來的,醫術高超,直追那古代華佗,有起死回生的手段,他每月逢七曰便出來義診,今兒卻不正是時候?”見他眉頭皺起,厚道的農人們爭相解釋道。
那漢子聞言想道:“我那曾祖時,家境還好,他老人家時常出錢給百姓尋醫問藥,怎地此處也有一位這般的善人?倒是要見識見識!”
他心中這般想,腳下的步伐卻是邁得飛快,車上雖然推着兩個婆婆,但是卻把這幾個農人丟了好遠,這幾人初時還緊緊跟着他,哪知走出五七裡地去了,慢慢給他落下了,這幾人見狀心驚,都道:“這漢子趕得好快!”想他們都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這副身板也是在長期勞作中鍛煉出來的,這時跟此人一比,空手的還不如推車的,真是叫人赧顏羞愧。
“小哥,慢點!慢點!”只聽後面那幾人氣喘吁吁的喊道。
前面那推車的漢子聽到,腳步不停,只是回身喊道:“你沒看這一路去的都是求醫的,晚了趕不上趟了!”
這幾人沒奈何,只好一路追去。這兩撥人緊趕慢趕又走了十幾里路程,終於趕到湖畔邊上一家酒店前。這推車的漢子放眼去看時,只見長長三條隊伍,將這酒店門口擠得滿滿當當,此時隊伍裡面甚麼樣的人都有,既有那錦衣的富貴人,也有布衣貧人,這些平曰裡涇渭分明的兩撥人,此時混雜在一起,卻都是規規矩矩,沒人大聲喧譁,也沒人亂來插隊,都是井然有序。
這時已是深秋初冬的天氣,漸漸有些寒氣了,涼風一刮,叫人身上還有些冷意,這時店內的小二煮了湯,兩人擡着一罐,又有一人捧了碗,還有人拿了勺,沿着隊伍給排隊的人分飲。
見此情形,直叫那推着車兒的大漢看得心潮起伏,心道天底下怪事不少,但這等事卻是難得一見,此時他倒也不急了,只是饒有興趣的住腳觀看。
這時忽聞一陣哭聲傳來,在場諸人都回頭去看時,只見五七個後生擡着一個老者,遠遠便朝這邊趕來,當先兩個後生見了這麼多人排隊,急得沒法,都是跪在門口大哭,此時門口有候着的小二趕忙上前問了情況,隨即回酒店去了,不多時一個大夫急急出來,蹲下在那病人手上一搭,沒多久,便聽他道:“趕快擡進去,急症!”
這時辛辛苦苦排隊的衆人中便有人不願意了,喊道:“俺們排這大半天,卻怎地有人插隊!”
那先前進去喊大夫的小二上前道:“這位大哥,人家那是急症,拖不得,大家將心比心,都諒解諒解!”
那人只是發泄一下心中的不滿,內心深處還是很有些怵這些人的,此時見這小二態度很好,心中頓時平了,旋即大度道:“理解,理解,只是請神醫快一些!”
那小二拱拱手,道:“好叻!”那人見他這般和氣,又很給自己面子,也笑嘻嘻的回了禮,倒也不再催了。
那小二正要進去,這推車的漢子見狀忙將他攔住,道:“小二哥,此處是作甚麼的?”
那剛纔發泄不滿之人見小二被人攔住,道:“漢子,你要問甚我與你說,快放小二哥進去辦正事!”
那漢子見狀看了這人一眼,這人只覺一道目瞬如電的眼神朝自己射來,下意識的縮了縮頭,忽聽望自己的這漢子一笑,走來道:“如此便請教一下這位大哥了!”
那人見這漢子氣場很足,心中原本生出一股怯意來,此時見他很是客氣,這才安心了許多,待他穩穩神,清了清嗓子道:“這是俺們這裡梁山上的好漢們每月例行的義診,這裡周圍幾個縣城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幼,貴賤富貧,但凡有病症的,他們都一視同仁,給你診病,且不要錢!漢子,我聽你是外地的口音,你那身體又是強健,不似有病的,且莫要在此搗亂,我跟你說,這梁山上的好漢對好人好,對惡人惡,我看你無事還是回去罷!”
那推車的漢子見說也不生氣,只是拱了拱手,道:“如此便多謝大哥了!”說完轉身回到那太平車兒旁,這時後面那三五個農人才氣喘如牛的趕來,道:“小哥,怎地早來了也不排隊,卻不是要從頭排起!”
那漢子也不回話,只朝那幾人拱拱手,便見他朝門口的小二走去,這時他眉間的那股愁意終於舒展開了,此時臉上也終於見了一絲笑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