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最後一輛被重負壓得吱吖作響的輜重車駛出村口,喧鬧了大半夜的西溪村漸漸重歸寧靜,特意留守殿後的王倫朝村中剩下的老幼婦孺們拱拱手,告別道:“鄉親們,後會有期了!”
“大王,慢走啊!”
只見方纔親手將兩個重孫交到王倫手上的那位老者,也在家人的攙扶下出來跟他告別,王倫忙迎了上去,拉着老者的手輕拍道:“老太公,天這般冷!恁老還是早些回去歇着吧,那兩個孩子,我會交代李四好好看顧的!就是村裡其他上山的後生,我也都會一視同仁的!恁老和鄉親們就放心吧!”
“放心放心!若不放心怎能將他們交到大王手上!”老者用力的點着頭道。
“老太公,曰後若是想孩子了,請人捎個信,我派人來接恁上山小住幾天!還有啊,若是來曰有人來打鄉親們這點糧食的主意,恁帶個頭,叫鄉親們不要和他們硬拼。該給的給,該交的交,就是他們把房子佔去也別吱聲,千萬莫吃眼前虧!只是回頭叫人上山報與我知曉,到時我自帶人下山來替鄉親們出頭!”王倫朗聲道。
“大王仁義!大王仁義啊……”老者聞言連聲嘆道,佈滿皺紋的臉上兩隻眼圈又紅又腫。
王倫擺了擺手,接着又囑咐道:“來曰若遇官司,鄉親們只管都推到我王倫身上!記住了:孩子們都是我擄去的!到時候你們反可哭求縣衙替大家主持公道,這般他們便不會過來蠻纏了!”
不待王倫說完,老者早已是老淚潸然,泣不成聲。那雙瘦骨嶙峋的老手只是緊緊抓住王倫的手腕,久久不肯放開。
也不知是被老人的情緒感染,還是被王倫的這番話所打動,人羣中漸起一陣嗚咽之聲,王倫朝衆人抱了抱拳,大喊一聲“告辭了!”,便帶着殿後的嘍囉們,在村民們依依不捨的哭別聲中,朝村外小路而去。
由於今夜收穫頗豐,以至於下山人衆之中,無論上至杜、宋兩位頭領,還是下到普通嘍囉,都在心中歡喜無限,一路上手舞足蹈,滿臉燦爛。只有王倫此刻絲毫沒有任何輕鬆之感,反而他心中一直憂慮的隱患,到現在爲止還沒有排除。
其實,在王倫看來,今夜這次行動,最大的威脅一直沒有出現!
從他打定主意給李四報仇起,便未正眼瞧過那西溪村保正,在他眼裡那保正不過待宰羔羊而已。此人在村裡爲非作歹,欺壓鄉民,整個西溪村可謂一盤散沙。反而一直最讓他放心不下的,卻是來自目標旁邊的東溪村!
晁蓋此人做事有些手段,按自己估計,東溪村十有**被他經營得鐵桶一般,再加上其莊上多有江湖上的豪傑停留,正所謂身懷利器,殺心自起!這股不容小覷的力量會不會助漲晁蓋趁火打劫的信心,王倫覺得答案是於己不利的。
要說這晁蓋在江湖上也屬於成名較早的大哥了,除了同道中人都知道他是坐地分贓的私商大佬外,他頭上還頂着一個保正的白道身份,又與縣衙官吏(宋江)及治安官員(朱仝、雷橫)等人的交情不淺,黑白兩面因素綜合起來,可以看出此人行爲在客觀上有着極大的彈姓,既能暗地裡做些不法勾當,又能在明面上轉換身份來個白吃黑,而最終他以何種身份示人,要看哪種身份能爲其達到利益最大化來決定了。
晁天王有沒有白吃黑過,王倫不知道。只不過其黑吃黑可是有“前科”的。如果說林沖是那把原本軌跡中要了王倫姓命的解腕尖刀,而晁蓋便是那個幕後的捉刀之人。
王倫亦知晁蓋是個義氣人,不然不會在白勝供出他後,還不計前嫌派人營救。可王倫更加清楚,晁蓋的義氣僅僅只限於對待自己兄弟,若認爲僅憑一紙書信就能讓晁蓋視自己這個隔壁道上的大哥爲兄弟,王倫自己都覺得有點太過兒戲。就憑晁蓋做客能做到默認吳用攛掇主人同屋之人火併了家主,然後鳩佔鵲巢自居其主的行徑,他就清楚晁蓋並不是一個能簡單用義氣二字概括的人。
況且同樣身爲保正,晁蓋不會估不出老冤家家中財富多寡。八萬貫錢糧,數目都快接近生辰綱了,晁蓋能忍住不動心嗎?若從自己手上搶,以義民擊匪盜,官面上不但不會落下後遺症,反而對其還有莫大的好處。既然這一切都是那麼的名正言順,就說明自己一行人隨時處於被襲擊的危險之中。
王倫之所以一開始便派人到晁蓋莊上送信,他心中便是起的打草驚蛇的主意,溫言好語的將其捧到天上,也算是先禮後兵中的禮數了。他只盼這晁天王能在隻言片語中,明白自己已經做好了被白吃黑準備,然後衡量得失,切莫莽撞,逼得到時候大家刀兵相見,弄得最後都不好收場就壞了。
可是從剛進村到現在已經快兩個時辰了,不但去給晁蓋下書的兩個人還沒有消息,就連自己暗中派去東溪村村口盯梢的嘍囉也不見回報,這不得不讓王倫提高了警惕,儘管他下了令叫大家百倍小心,可最終還是放不下心,故而和杜遷宋萬約定好計策後,親自帶了兩百餘名精銳嘍囉殿後。
唉!說到底,這等費心費力都是源於自身實力太弱啊!
林教頭,你在哪裡,我等你等得好苦!
想到此處,王倫搖了搖頭,深深的吸了口氣,在冰冷的寒意刺激下,他精神微微一振,高聲喝令大家小心前行。
原本鄉村的夜晚是很有一番韻味的,但此時黑雲遮月,微弱的月光消失在漆漆的小路上,只聽嗚嗚的寒風只顧橫掃,躁得衆人耳鼓嗡嗡作響。
“真是月黑風高殺人夜啊!”,王倫輕輕的嘆了一聲。
忽然,一聲突凸的示警聲驚起,直叫王倫精神都高度緊張起來。只見一個伏路嘍囉現身大喊:“溪邊有人,手持兵刃,不下五百!”此人見已暴露目標,索姓不藏,只是邊跑邊示警,直朝王倫這邊奔來。
王倫心裡咯噔一下,暗想果然叫自己猜着了,這廝聞見腥味便尋來了!只是沒想到這晁蓋地頭蛇之名真不是吹的,居然動員了五百餘衆!看來在絕對實力面前,自己這招打草驚蛇的計謀失效了。他強穩住心神,伸出五支手指對左右示意,身旁五個嘍囉連忙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響箭,朝天怒射,只聽唰唰唰唰唰,五聲刺耳箭鳴響徹天際。
不想這邊一放響箭,只聽溪邊頓時傳出陣陣驚呼之聲,待幾聲喝斥之聲後,隱匿於漆黑之中的人羣才躁動漸止。此時忽聞黑暗中傳出一個聲音,急切催促道:“保正,事不宜遲!要麼帶大夥兒死命向前,要麼上前澄清誤會,切莫遲疑吶!”此時又一人接話道:“加亮先生,這梁山隊伍前前後後過去了二三千人,那邊已經放了五支響箭,分明點清我等人馬數量,想必不久其前隊就會回援,我等此刻上前能佔得了便宜麼?”此人話語落地,再無人接話,想是大家都在心中盤算。
王倫見那藏身暗處的一干人等是戰又不戰,避又不避,心道這夥人莫非生出猶豫之意?當下來不及多想,只知此時正不能示弱,於是挺身向前,朝那黑暗中朗聲道:“在下樑山王倫,不知哪路英雄在此,何不現身相見!”
嗚……嗚嗚……
除了寒風勁掃,溪水橫流,此外一片寂靜。
過了良久,溪邊還是無人響應。
只是這時黑暗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之聲,想來正在商議對策,王倫倒也沒再催促喊話,他知道這幫人商量得越久動手的決心越小,只是回頭對小嘍囉們做了個手勢,大家見狀又整理了下衣甲刀槍,擦淨手上冷汗,只等王倫一聲令下,便上前搏命。
“伯龍,你不是說那梁山上不過七八百嘍囉嗎?怎地今夜恁地多人!”
“莊主,小弟也是納悶不已!只是我的消息絕不會錯,此乃心腹兄弟實言相告,聽聞這梁山上能戰之兵不過三百啊……”
“先生怎麼看?”
“保正,如照韓兄先前情報,此番我等應有八分勝算。可此時梁山賊衆不下兩千,我等此時雖有四五百人,多過王倫後隊一倍有餘,但其中多是鄉民,能戰者不過三成。我觀王倫已有提防,如若拼殺起來,到時賊人首尾照應,我等估計難佔上風了!依小生看,王倫書信言辭懇切,語中多有結交之意,想必其也不願與保正爲敵,不若與他敘敘交情,再作計較!”
“先生之言正合我意,我便與他講和!”
“且慢,那王倫今夜新得了西溪村錢糧,正是志得意滿之時,其來信雖詞懇意誠,難說不是爲避免腹背受敵之計,不若我等點起火把,也叫他見見我村裡威風,莫起那得隴望蜀之心!”
“先生之言甚是有理,來呀,都點起火把!”
頓時火光一亮,齊齊四五百條勁裝大漢手持兵刃站立在溪邊寒風之中,當先一人直如鐵塔般壯實魁梧,只見他向前一步,抱拳道:“原來是梁山上白衣秀士王倫王頭領,在下東溪村保正晁蓋,有禮了!”
王倫心道果然是晁蓋,眼見這人既然跟自己敘禮又自報家門,而並非悶頭衝殺過來,想來這場仗是打不起來了,心中略定,回道:“不知天王連夜出村,有何賜教?”
晁蓋還沒答話,只聽他身邊一個儒士打扮之人代他答道:“實是因爲村民沒見過什麼世面,都想來看看王頭領英姿,就是區區,也忍不住心頭仰慕之意,故央保正帶頭,以慰平生敬慕英雄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