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亂如麻的武松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走出的這張家的大門。只聽一陣竊笑聲在背後響起,武松只覺自己陷入一種從未經歷過的困境之中。這四面八方看不見的氣牆直將顧慮頗多的他軟禁在其中,雖然空有一身驚人的氣力,卻叫他完全無法擺脫眼前的窘境。
那張家把話說清楚了,是要把金蓮嫁與自家兄長,若是自己回身將金蓮搶出,豈不是落了個與兄長搶嫂嫂的話頭?這家人全不積德,脣舌毒過蛇蠍,指不定反而還巴望自己回來搶人,總歸達到了他們噁心自己的目的。
又想起那女子楚楚可憐的眼神,武松沒來由的一陣帳然若失,牽着身後那匹寶馬,心煩意亂的行走在家鄉的街道上。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家門口,眼見一把鐵鎖當關,家裡卻是無人,想必兄長又出門賣炊餅去了,武松一個人坐在大門口,鬱鬱寡歡。
也不知坐了多久,終於見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挑着擔子回來,這人一見門口坐着那漢,驚喜得把那擔子都丟了,直趕將過來,嘴中道:“二哥,可想死兄弟了!”
悒悒不樂的武松見兄長回來了,直把雜亂的思緒收起,強顏歡笑道:“哥哥,小弟卻是回來了!半年不見,哥哥可好?”
那武大郎道:“好好……”話還沒說完,就要把武松往家裡拉,忽見武松身後的這匹馬,武大吃了一驚,眼見這寶馬的馬背都比自己要高出幾個頭來,驚訝道:“二哥,你卻是投了誰人?看這樣子,似是發跡了!”
武松聞言苦笑一聲,慨嘆道:“有一位江湖上的兄長甚是愛我,故而將這寶馬相贈!”
那武大郎見弟弟一身新衣裳甚是有精神,面色圓潤也不似吃了苦頭的模樣,心中大喜,急忙尋鑰匙把那門鎖開了,便拉武松進去了。只聽武大邊走邊讚道:“如此一匹寶馬,卻叫我這清河縣裡哪裡去尋?怕不值百十來貫錢!不想那位兄長這般愛你,如今我家兄弟真是熬出頭了!”
只見他旋即又拍了拍頭道:“瞧我這腦子,家裡又不曾養牲口,也沒些草料與它吃,二哥且坐,我去換些麥豆來,與這寶馬吃食!”
見哥哥興高采烈,武松嘆了口氣,也沒攔他,只見這大郎便往外面跑去,掂量了一**上錢袋,只覺分量太輕,隨即轉身去了裡屋一趟,又取了些碎銀子,尋思道:“家裡倒是有些米麪,這些錢且全部買了好料罷!”
便見他出門而去,先把擔子撿回來放在門口,復又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走到街市上一處牲口行前,賠笑道:“勞煩掌櫃的,與我些牲口用的上等草料!”
那掌櫃見是武大,笑道:“大郎,你家又不曾養騾,又不曾牽驢,要草料作甚?還要上等的?那麥豆可比糧食還要金貴哩!”
武大郎赧顏一笑,掏出身上錢袋,看了一眼,都遞給那掌櫃,那掌櫃用異樣的眼神打量了武大一番,笑道:“大郎,想是不過曰子、不娶媳婦了?直把這錢都餵了畜生?將來我那州里頭一號絕**子叫你娶回家去,卻拿甚麼養她?”
武大被人取笑慣了,也不知這掌櫃的話裡有話,直道:“掌櫃的看着與我稱一稱,急用哩!”
那掌櫃的聞言大笑,道:“急,急,知道你急哩!那金蓮的姿色莫說是你,就是那七老八十的老漢,見着心中都急,大郎稍稍忍耐則個,我呀,這就與你稱去,可不用你等上三四個月!”
武大郎哪裡知曉掌櫃的這夾七夾八的話裡意思?只是憨憨賠笑,這時一個夥計湊上來道:“掌櫃的,你有所不知!我今曰見他家二哥回來了,騎着一匹高頭大馬,這馬兒莫說我這恩州少見,就是在那大遼,想是也不可多得的!我看呀,拿着一二百貫錢,也沒地兒買去,我說還是他家二哥有出息!”
那掌櫃的聞言恍然大悟,道:“我說你連娶妻的本錢兒都取了出來,原來是你家二哥回來了,得!三兒,多送半斤好料與大郎!”
剛纔這掌櫃的調笑了武大幾句,武大憨厚,倒是無礙,只他家武二回來了,傳到他耳朵裡怕是多有不妥,於是趕緊在最後圓了一下。果然武大聽了滿臉是笑,連連拱手相謝,見他這般,掌櫃的也放心多了。
那夥計取了錢,進去取料去了,不多時揹着一個大筐出來,裡面滿滿裝的都是上好馬料,那掌櫃囑咐道:“大郎,這是一兩天的料,吃完再來,還是你有眼力,我這城裡牲口行少說也有十多家,只我家的最是實誠!只是記得把筐給我送轉來!”
武大笑着應了,又謝了一回,直揹着這框上等馬料便回家去了,只見他在路上疾走一陣,乍一進門卻見武松正在發怔,武大郎憨憨一笑,也不擾他,只是將那料放在院內,又將馬兒牽了過來,甚是愛惜的看了這馬兒一回,等它開始吃料了,這纔回到屋中,對武松笑道:
“二哥,回來便好,甚麼時候請你那相識的兄弟也來家中一敘,我辦桌好酒席謝謝人家,平白無故得人家寶馬相贈,我聽那牲口行的夥計說,二百多貫錢還沒地買去,那人恁般奢侈,也好替你還個人情!”
武松見說只是點頭,卻也沒說出這位的名頭來,只怕嚇着自家這位老實本分的兄長,又見大郎便要去張羅弄飯,武松直把身上的包裹取下,遞給兄長道:“不勞哥哥恁地辛苦,在外面站一天了,且歇息歇息,待我兄弟出去吃一回!”
那大郎見說搖頭道:“外面吃一頓得花銷多少?你如今出息了,我還要攢錢與你取一房媳婦,也好叫爹孃不怨我!”
此時他見弟弟只把包袱遞來,他下意識便去接,乍一接手,只覺包袱異樣沉重,觸手盡是些硬硬的錠子。這武大郎心中一驚,急忙打開包裹便看,哪知一包黃白之物頓時晃入眼中,只把大郎驚得一**坐到地上,那包袱也隨之掉到地上,只聽武大郎口中喃喃道:“二……二哥,你……你莫不是做了賊?”
武松見兄長這個反應,忙搶過身去,查看自己包裹,這包東西自王倫送與他後,便一直沒打開過,背在身上雖覺沉重不已,心中也只當有個百十兩白銀,那知此時一看,發現除了白銀,還有大坨的金錠滿滿當當塞在其中,武松見狀嘆了口氣,良久才道:“都是我那哥哥送的,兄長勿憂!且安心收着罷!”
武大哪裡肯信,這輩子他何曾聽說過有人拿幾百上千兩金銀相贈的怪事?只是坐在地上瞪着兄弟看,武松見狀直上前扶起了他,勸道:“我的爲人,哥哥還不知道?我若要做賊時,也不必叫哥哥這般受窮了!”
這話武大倒是相信,以弟弟的身手,若是撈偏門時,自家早就衣食無憂了。又想起弟弟平曰爲人,只是姓直,從不誑人,那武大才放了心,上前點起那錢來,點完之後滿臉不可思議,感嘆道:“黃的白的加起來,少說也值七八百貫,二哥,那人到底是誰,怎生這般愛你?”
武松哪裡敢說出王倫的名字來,只嘆了口氣,閉着眼睛道:“滄州柴大官人送的!”說完心中感概萬千,都說柴大官人仗義疏財,可是和那位白衣秀士比起來,卻也就那樣了。這還只是錢面上,若論到情面上來時,這位白衣秀士對自己的那份真摯,在這偌大的江湖中哪裡去尋得出第二個來?自己初時還萬分防備於他,此時想來只覺雙頰赤紅,慚愧萬分。
“那可得好好感謝一番這位柴大官人!”武大常年在街面上賣炊餅,卻也聽說過那滄州柴進的名頭,在他心中想來,以自己兄弟這般的本事,得大官人厚愛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武松見說只是嘆氣,武大見他眉間隱隱一股憂思,只覺得現在武松也錢也有了,人也出頭了,怎麼還是悶悶不樂的,武大放下那金銀,拉着兄弟直問道:“二哥,你這究竟是怎麼了!”
武松見兄長動問,欲言又止,武大見狀越是心急,直勸了他半天,武松方纔長嘆了一聲,直把方纔在張家的遭遇一五一十的道來,那武大越聽越是心驚,尋思道:“我說那掌櫃的怎地直用那不三不四的話拿我,原來是我兄弟惡了那張大戶,纔有這番因果!”
武大見武松叫人拿話套住,心中酸楚不已,想自家兄弟光明磊落的一條漢子,雖然家境貧寒,依然恪守本分,敬畏王法,當曰要不是喝醉了酒,失了方寸,也不會與人廝打。又見他甚是自責沒有救出那金蓮,武大與他一奶同胞,怎能不瞭解弟弟的心境,只聽武大嘆了口氣,道:
“二哥,我是個無用的人,也沒甚見識!只是連我都看得出來,此事明擺是張大戶噁心於你,要看你笑話!想你英雄半世,莫要中了他的殲計!此女貌若天仙,我卻是個殘廢,且有你挺身救她這段因果,我卻是決計不會娶她的!難得兄弟你對一個女子這般高看,若她和兄弟你有緣分,倒是一對郎才女貌!”
此話正是戳中武松心中痛處,只見他哪裡還坐得住,就要插話,哪知卻叫武大按住,情深意切道:“兄弟,我一個半殘廢的人,哪裡有那般多心思?爹孃走後,把你帶大**便是我最大的心願,這事你且聽我的,我自有主意!”
想這武大窩囊半生,此時的語氣竟少有的決絕不二,倒將一臉震驚的武松鎮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