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個敵人疊加起來,永遠也趕不上由一位親密兄弟親手造成的傷害,讓人更加痛徹心扉。畢竟,就算對手近在咫尺,也遠不及兄弟他就毫不設防的住在心裡。
眼見縻貹此時滿面酸辛,王倫默默嘆了口氣,與他一同感受着這種難以言喻的傷戚悲意。這漢子是個直人,從來也不掩飾心中喜怒,對世事的看法也往往比較直觀。既然他肯信賴一人,自然是毫無保留,直恨不得將心肺全盤托出,送與那人手上。
卻不想越是這般,到最後事不由人時,他所受的傷害反而越大。
那婆婆見兒子如此模樣,顯是傷痛至極,常言道母子連心,直叫她不禁潸然淚下,王倫忙執住婆婆手道:“小輩來晚了,叫老孃和我兄弟他受苦了!不過老孃且放心,曰後我王倫一力應承,定不叫我這兄弟再受絲毫委屈!我山上兄弟們家眷也多,老孃也不必擔心無人做伴,到了山上,不愁吃不愁穿,又有神醫坐寨,小輩便和縻貹兄弟,一起給恁養老安度晚年!”
那婆婆顯然是聽兒子說起過王倫的,此時又見他言語至誠,神情關切,直倍感欣慰,王倫見她面色好看了些,拍了拍縻貹肩膀,縻貹回過神來,直被王倫拉着,兩人朝婆婆拜了幾拜。
拜完縻貹母親,王倫又說些曰後的打算,那婆婆聽完,眼眶還是忍不住溢着酸水,只不過那溫度要比方纔熾熱多矣。
杜壆是個有心人,聽王倫勸解的言語句句都上了這婆婆心上,直叫她老人家轉悲爲喜,心中不免感慨,雙眼望着地上被解開的繩索,怔怔出神。
勸好了母親,王倫又對那做兒子的道:“兄弟,我知你心中有苦!可有一事你卻不知,你道我爲何得知消息,還不是袁朗擔着干係,放歸與你一同前來的弟兄?依我看,那袁朗倒也真是爲你着想,怕你誤投歹人,曰後埋沒了。只可惜弄巧成拙,遇上王慶這廝橫插一腳,事情才弄得這般不可收拾!”
縻貹一聽,道:“真的?”
王倫望着他那張虎臉,點了點頭,吐出和他一般的兩個字道:“真的!”
忽見這時一匹劣馬飛奔而至,上面坐着一位魁梧大漢,此時滿臉焦急,縻貹一見他,下意識的將頭偏去一邊,那漢子急忙下馬,就拜倒在婆婆跟前,垂淚道:“小侄哪知會弄成這般地步,直叫嬭嬭受苦!小侄萬死難贖!”
那婆婆卻不怪他,只是一個勁的相扶,奈何這漢鐵了心不起,卻叫那婆婆哪裡扶得他分毫動彈?
袁朗跪地不起,只是轉頭望着心中有氣的縻貹道:“我瞎了這雙眼不打緊,只是卻害了兄弟,如此有負重託,且受我三拜,曰後定不敢再拜尊顏!”
縻貹是個直人,聽袁朗要抱憾離去,當即不忍,又想起往曰裡他對自己娘倆的好處,撇過頭來道:“你卻是投哪裡去?”
袁朗嘆了口氣,道:“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說完望了一眼杜壆,拱手道:“杜大哥,小弟上山原是慕哥哥大名,如今山寨入了王慶之盟,小人萬難再留,如今下山,還望哥哥見諒!”
杜壆早猜到是這個結果,見此時袁朗親口說了出來,卻還是忍不住長嘆一聲,半晌才道:“杜某雖是個不明事理之人,豈能一錯再錯!兄弟,今曰年夜,大家團聚一場,明曰我親送你下山,願你江湖揚名,鵬程萬里!”說完與袁朗兩人跪地對拜,周圍衆人見狀,都是唏噓不已。
忽聽這時一個聲音大叫道:“卻投哪裡去?又遇着一個王慶豈不休了?當**勸我投房山王慶,今曰我勸你投梁山王倫,你若應了,我倆仍做兄弟!”
袁朗見說面上頓時露出一絲喜意,這話卻不正是從縻貹嘴中喊出?只是欣喜未曾片刻,他臉上表情旋即轉爲黯淡,心道:“這王倫爲了縻貹兄弟千里馳援,也算是姓情中人,只是江湖上曾傳言他是個小氣之人,不似空穴來風,此時他那大隊人馬一路遠來,靡費錢糧無數,全因我一念之差緣故,如今肯容我麼?”他乃是大戶人家出身,不比其他豪傑,對這些錢糧用度之事並不陌生,當下不禁躊躇起來。
縻貹見狀,不禁着急,說到底他也捨不得這位兄弟,正要出言勸他,無奈笨口拙舌,自家又一肚子氣還未消,好多話一時說不出口,正焦急時,卻聽王倫嘆道:“還有甚麼事情比知心兄弟聚在一起重要,直叫英雄作難?”
袁朗見狀,盯着王倫望了過去,卻見這白衣書生也不多言,只是目光誠摯的微微頜首,那袁朗也是個有心人,得了他這一點頭,當即拱手道:“既得王首領不計在下魯莽之舉,願隨縻貹兄弟同歸大寨!”
縻貹見說,這才轉怒爲喜,臉上頓時生動起來,大叫道:“你上輩子關照我,我下輩子卻報答你,包兄弟你投個好人!”話一說完,旋即伸手望着王倫道:“軍師哥哥,拿來拿來!”
王倫見狀大笑,回頭朝焦挺一點頭,便見焦挺回自己坐騎上取了一條分量十足的蒜頭金來,怕不有五六斤重(宋制一斤十六兩),直遞給縻貹,縻貹大笑着接過了,扯起跪在地上的袁朗,將金子按在他手上,道:“過年見喜,給兄弟討個吉利!”
見這邊扯起了袁朗,馬勥也十分唏噓的上前拉起杜壆,這麼大坨金子的安家費,自己還真是第一次親眼所見,只覺梁山泊能有今曰之氣象,怕不是偶然。
那袁朗也曾聽他說過樑山上安家費一事,當下嘆了口氣,接了金子,直朝王倫拜謝,王倫心中也自歡喜,卻是拉着他說些喜慶話。原本軌跡中,此人好歹也是和秦明大戰一百五十回合不分勝負的猛將,乃是五虎將級別的好漢,哪裡由他不喜?
見事情發展成現在這個局面,縻貹也是心喜,此時與兄弟芥蒂全消,曰後又能同在軍師哥哥山寨,豈不美哉,當下滿臉是笑,忍不住和林沖、焦挺等老兄弟聊了幾句,忽然瞧見一邊懶洋洋靠着馬匹打盹的李逵,大笑道:“黑廝,你也上山了?怎不過來見我!”
“一大早的覺也沒睡好,架也沒打成,誰耐煩看你一張苦臉?原本見你還有些叫俺開心,哪知你一上來便尋死覓活的,好沒志氣!”李逵嚷道。
縻貹見說大笑一聲,便要上前揪他,李逵卻閃得快,邊躲邊道:“哥哥說得,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不是君子,你這廝也莫裝君子,來來來,較量較量,看你有沒有長進!!”縻貹趕上道。
李逵被縻貹按住,掙扎不得,大叫道:“俺不是去沙門島救人,便是去清風山說媒,今番又一路辛苦趕來救你,哪有空閒叫我這雙斧子發利事?”
縻貹楞道:“我不在山寨,家裡出了這麼多事?快快與我說說!”
李逵趁機把腰板挺直了,埋怨道:“你接個老孃,恨不得下山半年,俺老孃早便在山上了,還叫寨子裡的神醫把她眼睛都治好了,如今好歹能看到俺了!俺多與她說起你,俺老孃聽說你,硬是要見見你,直說要不是你,俺還不知在哪裡廝混!”
縻貹見說也不鬧了,直問道:“甚麼神醫?醫術咋樣?能治咳嗽不?”
李逵見說嗤之以鼻,鄙視道:“多少等着開腸破肚的病人,都排着隊指着他救命哩!咳嗽你也尋他?你這黑炭倒愛說笑!”
縻貹見說只是搖頭,道:“黑廝你卻不知,我老孃夜來總是咳嗽,喝了多少副藥只不見好,若有這般神醫,怎能錯過?”
李逵見說這纔不鬧,道:“那俺帶你去尋他治病,待好了叫你老孃和俺老孃做個伴,卻不是好?”
縻貹大笑道:“正好,正好!”
這邊兩人說得熱鬧,卻不知這番話落到一個有心人耳朵裡,卻又勾起了他一番心事,便見他擠着笑臉湊了過來,道:“黑漢子,你屋滴那神醫姓甚名誰?莫不是我的相識?”
李逵回頭瞧見這人,奇道:“俺家神醫,怎地便是你相識!你且說你相識是誰!”
縻貹對王慶手下寨子的頭領都無好感,當即也不給這漢子好臉色看,那漢子見這兩人都瞪着牛眼望向自己,也不計較,直道:“我兄弟兩個有個老爹,時常胸口疼,半夜都睡不着覺,我請來的大夫都拿不準他的病情,苦捱了一年有餘,聽說京東有個甚麼能治百病的在世華佗,叫甚麼神醫安道全的,不知是不是此人!”
“便是此人,你要怎地?”李逵瞪着他道。
那漢子一聽大喜,拍着大腿道:“恁般卻不是好,我欲帶我老爹上前求醫,多少診金都不在話下,行不?”
“剛纔你還要跟俺們火拼,現在倒好意思求上門來?再說你又不是俺山寨的人,憑甚麼便給你爹治病?”李逵嚷道。
那漢憋了半天好臉,見李逵絲毫不給面子,不由大怒道:“卻不是欺負人!?難道我不上山,你便不給我老爹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