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迎黃道,山接青龍。萬株桃綻武陵溪,千樹花開金谷苑。聚賢堂上,四時有不謝奇花;百卉廳前,八節賽長春佳景。堂懸敕額金牌,家有誓書鐵券。朱甍碧瓦,掩映着九級高堂。畫棟雕樑,真乃是三微精舍。不是當朝勳戚第,也應前代帝王家。
這首詞讚的乃是前朝皇孫小旋風柴進在滄州的府邸,眼下正逢陽春三月,府前景色如昔,秀美可人,唯獨沒了舊日喧鬧,門口兩個門童無精打采的曬着太陽,走近看時,只見這兩個面貌清秀的童子無處不俊,偏偏雙目間空洞無神,顯得萎靡不振。
正在這時,忽見打北面有一簇人馬飛奔莊上來,但見其中三二十來條大漢都騎着嘶風駿馬,各個是孔武有力,身形強健,打頭的卻是一個錦衣老者,此人雖是五旬以上,但是保養極佳,遠看不出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
那兩個童子聽見動靜,連忙起身觀望,看清來者面目後,頓時強打起精神,手忙腳亂的打開大門。
且說那老者行至跟前,見門口只剩兩個童子吃力的開門,當即停住馬,面色不豫道:“怎麼就你們兩個娃兒?老黃和老陳人在何處?” “還尋個鬼!”老都管沒好氣道,回頭望了望身邊從人,嘆了口氣,道:“原先只是借宿的投靠的不辭而別,現在好了。自己家人都開始逃散了!你們……要是心裡也是這般想,只管明言,我作主了,發給路費,大家各奔東西罷!”
“大官人待我等恩重如山。怎可在此危難關頭棄官人而去?老都管你這是罵我們豬狗不如!”衆人紛紛叫道。他們都是本地土著。從小和柴進玩到大的,長成之後又被柴進選爲親隨,感情自不一般。和那些半路投靠的江湖人士卻不一樣。
老都管見這些人到了此時仍不離不棄,不由叫了一聲好,當下道:“你們和他們不一樣,我就跟你們實話實說了,柴大官人陷在獄中不假。但是二十多天前,梁山泊的白衣秀士王首領,已經點大兵前往了高唐州!” 衆人得知實情都是精神一振,紛紛剖白心跡,這時兩個童子對視一眼,都湊了過來,對老都管道:“午間有三個漢子過來投莊,我們怎麼也打發不走,只好安頓在偏房了,他們口口聲聲說要見管事的,小人不敢做主,請老都管示下!”
“這個時候還有人來投莊?”老都管吃了一驚,下意識道。
“正是,趕都趕不走!”童子回道。
老都管心覺有異,暗道莫是別有用心想過來趁火打劫的,當下沉吟片刻,對身後的大漢們道:“着幾個人,把銀子送到庫房去,其他人都跟我去看看!”…
衆人大聲領喏,都擁着老都管往偏房而來,一路上往日裡熱鬧非凡的柴府,已經看不到幾個人了,偌大的院落顯得空空蕩蕩的,這二十多人的動靜立馬叫偏房內的人物察覺,打開門出來張望。老都管這十來年在莊上可謂閱人無數了,一見當先出來這漢,就覺得他有些不一般,只覺此人氣質幹練,舉手投足間都透着一股莫大底氣,哪裡像落難投人之輩,頓時起了警惕之心,拱手道:
“不知何方好漢蒞臨柴府?我家大官人此時有事在身,不能親自出來相見,還請閣下恕罪!”
這話甚是得體,本沒有甚麼毛病,但無奈原本看守偏房之人多了一句嘴,那意思就變了,只見他不耐煩道:“好了,我家都管你也見了!我說漢子,此時我莊上有事,取了路費便走,莫要多嘴!”
這話一出,當先那大漢還好,沒說甚麼,他身後兩個同來的伴當就不樂意了,怒道:“我若不看在柴大官人面上,一巴掌扇死你個不長眼的!”
“放肆!”老都管本來脾氣就不好,當初被王倫治了一回,倒是收斂了不少,只是此時原本心裡就窩着火,又懷疑對方有甚麼企圖,當即便喝開了,他一出聲,身後那二十多條大漢便嚷開了。
那兩伴當見狀,怒道:“柴大官人多是被你們這些小人給連累的,當初武都頭多麼英雄的漢子,愣是被你這廝們給擠兌得無路可走,你們他孃的簡直比大蟲還吊!老子今天就要替武都頭……”
“好了!咱們幹甚麼來了?”見老都管鼻子都快氣歪了,那領頭的大漢終於出聲了,兩個伴當見狀,只好緘口,卻都是重重的冷哼一聲,怒視衆人。
那領頭的漢子沒再說甚麼,只是從胸口掏出一封書信,遞給老都管,道:“都管看了再說!”
老都管見狀接過書信,滿腹狐疑的當衆打開,一見那字,眼淚都掉了出來,忍着將信看完,頓時止住罵罵咧咧的衆人,有些激動的望着那領頭的漢子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信上寫了,我乃梁山泊探視頭領楊林,還請老都管這就收拾了,隨我上山罷!”這人正是梁山上那條錦豹子,幾次取頭領家眷,都是他親力親爲。從沒出半點岔子,甚得王倫信賴。
“大水又衝了龍王廟哇!”老都管跌腳道,回頭對愣了吧唧的衆人道:“大官人上梁山了,大家速速收拾東西,跟這位頭領上山罷!”
楊林見說又道:“倒也不急在這一時。大家都收拾一下行頭。有不願上山的,先委屈一下,隨我們行至山東地界。卻再放你們回來,往來路費我們出了,還請大家理解!”
楊林這樣做是怕走漏了消息,取柴進家眷和取其他頭領家眷不同,縱然這莊上門庭冷落車馬稀。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好歹還是有百十人的,加上自己帶來的百來漢子,加起來也有兩三百人,路上定然惹眼,要是其中有一人懷着異心,去官府告首了。梁山泊雖不怕打不下滄州。只是一來一去,不知要耽誤多少事。
老都管見楊林考慮得如此周全,心下大喜,忙道:“不願去梁山者,我柴府有百兩白金相贈!只是從現在起。任何人不得跨出大門一步!”
眼前這些人雖脾性不佳,在柴府養成了眼比天高的脾氣,但對柴進還是沒得說,聞言都道:“我等皆願隨大官人上梁山!”…
“那便去收拾一下!老七,去外面把弟兄們都叫來,守住四門,不許任何人出入!”楊林回頭吩咐伴當道。
那伴當聞言去了,老都管上前請楊林去正廳奉茶,楊林拱手謝了,道:“老都管,我還要去滄州牢城營走一遭,你只帶着家人好生收拾細軟,粗重的物事都棄了罷!”
“這個我自曉得,從我知道王首領發大軍解救我家大官人之時起,柴家田地別院,都叫老朽賣了七七八八了,就等王首領和我家大官人的消息了!”老都管忙道,口中“王首領”“王首領”的,叫得十分親熱。
“老都管是個精明人吶!怪不得柴大官人把這莊子都託付給你!”楊林拱手笑道。老都管連忙謙謝,其實他身上除了偶爾冒出來的那種過人的優越感,其他地方倒也沒有太出格的。
這時楊林和他閒話幾句,又跟他打聽起牢城營的方位來。老都管忙詳細的跟楊林說了一陣,最後納悶道:“楊頭領,你去牢城營作甚?”
楊林也不瞞他,道:“林教頭有個相識,在牢城營外開着一家酒店,此番特請我去會會他,若他肯上梁山,一發帶他上去快活,若是不肯,這裡有黃金一百兩相贈,答謝他夫婦當日報訊救命之恩!”
“林教頭真乃信人也!”
老都管也知道林沖這段往事,聞言十分感慨,自告奮勇要親自引路。楊林婉言謝絕了,畢竟這老都管也是滄州城裡的聞人,怕多生事端,只請他帶人收拾家當,老都管嘆了一嘆,也不好堅持,親自送楊林到了門外,感慨而歸。
且說楊林出了柴府,在路上趕了一陣,來到滄州牢城營外,打聽到李小二的店子,正好這夫妻二人都在小店之中,楊林上前說明來意,夫妻倆不想林沖還惦記着他們,唏噓不已。
李小二當即就願上山,他渾家是個本分女子,自然夫唱婦隨,兩人也沒其他親眷,收拾了細軟,關了店門,就隨楊林而去。楊林見這事辦得如此順利,心中也喜,當下領着這對夫妻,迤邐往南行去。
話說這四人路過滄州城池,並不貪圖腳程進城走近路,反而特意繞城而行,路過東門之時,忽見城門口吹鑼打鼓,好不熱鬧,原來是一支結親隊伍從城郊入城,隊伍後面還跟着好些鄉親父老,婦人小孩,楊林看了一回道:“也不知哪家人物娶親,直好大的排場!”
李小二聞言道:“我家就在牢城營外開店,這事小人卻是知道。今日是我們滄州押獄節級兼行刑劊子手病關索楊雄娶妻,他這房親家,原本就住在城內,但是女方的父親,屠戶潘老頗喜熱鬧,故而商定了從城外老宅迎娶自家閨女,好像說是要大操大辦一番,好沖沖喜!”
“沖喜?衝甚麼喜?”楊林隨口問了一句。
“這個女子,從前有個當家的,乃是我滄州城裡的一個姓王的押司,後來得暴病死了,這女子喪夫不久,所以要衝沖喜!”李小二回道。
“這位節級也喪偶了?”楊林好奇道。
“頭婚,初娶!”李小二點頭道。
此時風氣並未如南宋那般壓抑,女子再嫁也屬平常,但這位兩院押獄也算是州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也算是“何患無妻”的那類人了,可這位放着大家閨秀不娶,偏要迎娶一位寡婦,倒也算奇了,楊林搖頭一嘆,道:
“莫非這女子偏有甚麼過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