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碗直跌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所幸的是在人聲鼎沸的席宴間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主意。宋江聽吳用一番剖析,又故作高深的說出全羽原本姓蕭,只略作思付,他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個人來,只是心中的猜想,便足以震撼心神。
鐵面獬豸全羽,難道就是任俠蕭唐!?
畢竟這個推斷還是忒過於駭人聽聞,宋江連忙左右觀望了一陣,又向吳用問道:“軍師,若說全羽與那姓蕭之人是同一人,此事非同小可!卻有甚真憑實據,纔會確定你的推斷?”
輕搖綸扇的動作一停,吳用又向宋江那邊探過身子,說道:“公明哥哥,晁天王與我等是在甚麼時候見得那‘全羽’的?不就是在當初謀蕭家集押運樑中書每年向蔡京孝敬的生辰綱未果,經你暗中救助之後投上梁山入夥,晁天王剛驅逐了王倫坐得梁山寨主之位,那全羽不就立刻尋到梁山來找我等恩威並施的談判?自此我梁山不但與他青州兩山有所來往,可當我等本欲取生辰綱,全羽此舉卻也算是化解開了我梁山與蕭家集之間的樑子。
若說蕭家集中的管事與青州兩山中的頭領有些人暗中彼此來往的確也不稀奇。可是先前我梁山軍與祝家莊鏖戰時杜壆兄弟曾擒住扈家莊那扈三娘,不止青州兩山出面請動晁天王要報那扈家千金,蕭家集卻也曾派出那喚作賽公明卞祥的鄉勇前去把守扈家莊,我本打算設計賺扈家上我梁山入夥,可如今他全家到底還是投到了青州兩山去;還有我等本來打算賺朱仝投上山寨,卻是蕭唐麾下那伴當燕青趕巧不巧的也到了柴大官人府上,從中作梗壞了好事,如今柴大官人與朱仝兄弟卻又投到了何處?還有大名府名城要府,乃是河北地界第一的兵家要地,青州兩山兵馬卻能輕易打破城池,那裡卻不是任俠蕭唐的出身之地?
.......還有件事也是至關重要,公明哥哥當初發配至江州去,不是也曾得知數年前當地牢城營便曾被人打破,救了個受那蔡九知府迫害的配軍逃脫了出,而戴宗、穆弘等幾位兄弟也都曾言及,當年那蕭唐,不也曾到過江州?”
雖然蕭唐做過的都有跡可循,但是每樁子事似是而非,發生的時間點又是零零散散,再加上他在汴京走動時青州兩山的兄弟也會打着他的名號行事而混淆視聽,大多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很難將所有線索聯繫到一處。可是偏生吳用是個極愛推敲算計的人物,就算天子近臣與綠林數山共主竟是同一人這等事宜實在是忒過匪夷所思,直到今日吳用忽然發覺那鐵面獬豸全羽戴着面具行事實則是有莫大的顧忌,他立刻又將自己所知的所有事宜串聯起來重新梳理一遍,便立刻意識到一個驚天的秘密,似已經被自己洞穿了。
只是所有的推敲雖然精細,也只能說蕭唐與全羽極有可能是同一人,現在畢竟還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印證吳用的判斷。而看似從容淡定的吳用甫一覺察到如此隱秘的大事居然被自己看穿,強自按捺住心中得意志滿的情緒,覷見宋江雙目仍是怔怔的出神,便又急道:“便是青州兩山中似林沖、魯智深等名頭最響的頭領,也與那蕭唐有結拜之交。大名府盧員外得青州兩山搭救,肯投寨入夥倒也罷了,大名府留守司中的猛將索超又如何會輕易歸順了那兩山大寨落草?何況他那山寨中也有不少朝廷官將出身的,似乎尚在軍中打踅時都與蕭唐有所幹系......”
“軍師果然神機妙算,當年我雖也知些機密之事,可是畢竟時日已久,其中干係又十分重大,也不敢篤定全大頭領的來路。但如今聽軍師一番剖析,看來那全大頭領,我也應該是早就拜會過了。”
開口說話的,卻是坐在一旁的戴宗。當宋江、吳用的注意力立刻又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戴宗長嘆一聲,又將當年召集了些綠林強人攻破牢城營救出險些被害了性命的李志,先前暗中又請他這個當時的江州兩院押牢節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莫要插手救人之人原原本本說個分明。
至於爲何投上梁山後自己居然從來沒有與宋江等人說過此事,戴宗又言及當時也曾仗義出手協助過蕭唐的李俊,早在宋江殺了構陷他的通判黃文炳,又招攏了江州地界許多好漢一齊投奔梁山泊時便已剖析過利害,幾年之後雖然鐵面獬豸全羽的名頭在冀魯綠林地界雖然越來越響,可是且先不說也不能就此斷定那數山共主就是蕭唐本人,無論是蕭唐還是全羽,在梁山泊大寨之中有不少頭領都與其有着深仇舊怨,人多口雜,此事若在山寨裡聲張開來,也難保不會有人趁機挾怨報復。
屆時無論蕭唐與全羽是否爲同一個人,尚未做大勢力的梁山反倒要成了京東路地界幾處大寨的公敵,只是有害無利。戴宗再是懷疑蕭唐與全羽之間的關係,在沒有實證之前他也不敢貿然聲張起來,而如今聽吳用順藤摸瓜推敲得似乎已離這個秘密的真相越來越近,戴宗心說就算我不提及,待軍師推敲個分明時,只怕宋江哥哥反要見疑到我的頭上。
而宋江怔怔的聽講戴宗說罷,他不止驚得目瞪口呆,心中驀的又涌出一股慍意,心中暗念道本來以爲寨中的兄弟都與我知無不言,心中沒甚可隱瞞的,可是如此要緊的大事,我卻今日才知個明白!
尤其是那混江龍李俊,本來他慕我名聲,聯決江州羣豪前來相助。我自重用提攜,推舉他做得我梁山水軍大頭領。可是他刻意密會當年知曉在江州蕭唐所過勾當的兄弟,說是爲我梁山着想,如何又不是爲他自己留了一條後路?李俊攛掇着江州出身的頭領不願夾在我與那全羽......或是說蕭唐之間左右爲難,遮莫他以爲我知曉這等機密大事,還能去向官府告發蕭唐包藏禍心,在綠林中暗中聚集亂黨不成?
想到這裡,宋江臉色忽然一凝,念道本來我被斷配於江州牢城,也判有個程限日後歸鄉,叵耐黃文炳那狗賊恁的歹毒,與那奸官蔡九定實我暗通綠林匪寇謀反的罪名,雖是不得已屈身於梁山泊,有幸又有許多兄弟幫襯,便打算統領着麾下衆人有些聲勢,等朝廷見用,受了招安,那時盡忠報國不遲......可是我等多是發下迷天大罪的人,怎奈何積累罪尤,逼得如此,朝中也無力奏保舉,如何能得官家降赦招?
蕭唐名爲朝廷重臣,實爲綠林寇首之事十有七八屬實,若是把實情達知官家,卻是不是我命中的轉機?
“公明哥哥盼受招安,得爲國家臣子,可是若依我說,朝中臣子本來看待我等綠林中人便甚是鄙夷,縱使能爭得個招安的機緣,不止朝臣仍我等如草芥,有的勾當要做了出來,只怕寨中兄弟的心也寒了。哥哥如今的立足之本,卻正是我水泊梁山衆兄弟的人心所向,似今番殺敗陳希真一衆,趁着如今官軍萎靡,朝中再引大軍來到,殺得他人亡馬倒,夢裡也怕,那時方受招安,纔有氣度。哥哥,現在你尚在綠林中行事,有的事,絕對做不得。”
心中剛萌生出別樣念頭的宋江忽的又聽吳用在旁低聲嘆罷,他渾身猛然一震,又沉着臉點了點頭,當宋江再擡頭望去時,卻見那邊蕭唐一對招子也直朝自己凝視過來,他隨又輕咳了聲,又壓低了嗓音說道:“如此潑天大的機密,眼下也不好再做相談,只是待席宴罷了,返至山寨中時......我等自當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