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震驚過後,武松又注意到市曹所設的刑場周遭不僅有蕭唐坐鎮主持,在旁邊另有大批官軍擁簇着朱勔與其麾下爪牙心腹,杭州府衙內大小官吏等都在此靜候旁觀。
除了由汴京朝廷調撥而來,暫時代任杭州知府職事的趙霆等人的面色顯得十分侷促不安之外,其中大多爲朱勔馬首是瞻的官員面上神情便似是隻正在捉弄老鼠的貓。
尤其是端坐在蕭唐對側的朱勔,他的臉上始終掛着陰沉的笑意,周圍也有追隨他時日甚久的家將調撥數隊官軍與私兵,看似有意無意的也將蕭唐並着他周圍心腹包圍在市曹中心。前些時日蕭唐率領與他同至杭州的體己心腹倒在行刑之前離開城郭,前去盯梢的麾下爪牙竟也都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朱勔心中固然是警覺與忿恨,可是情知這筆賬便是要算也須緩些時日,無論那蕭唐再打算鬧騰出甚麼陣仗,重中之重,還是要親眼看着親自至刑場督監處決武松的剮刑。
畢竟到了今日武松必死無疑,而親眼見到在江湖中聞名遐邇的蕭唐卻不得不在此親自下令處死他的結義兄弟,朱勔也很清楚這很有可能使得蕭唐在江湖中的聲望一落千丈,這也正是暗中向他授意的權相蔡京所樂見其成的。
雖然性情極是剛烈,可武松自也是精細機敏的一面,在這個時候他腦筋轉得也快,立刻想到了自己行刺蔡鋆雖然得手卻走脫不得,這樁子兇案驚動了朝野,也必是朝廷刻意要讓蕭唐兄弟與自己劃清界線,遮莫也是朝中權奸有意使歹計不得已逼迫得蕭唐前來親自督監自己的死刑。
腦中念頭如電光火石一般閃過,武松驀的卻又朗聲大笑起來,他望向蕭唐,又突然大聲喝道:“卻是你這廝來自討沒趣!雖說你我曾出生入死,過往有結義情分,叵耐你貪圖權勢富貴,冷落了江湖中的兄弟,顛倒恁的,早不是爽利的好漢了!我武松好歹活得頂天立地,憑着我本事專要殺平生仗勢作歹的人,哪似你這廝隨波逐流慣了,你我既早恩斷義絕,也休要以爲如今我武松便會向你討饒,我有何罪,又幹你鳥事!?”
聽武松突然對自己高聲叱罵,蕭唐心中暗歎,又如何不知武松這是情知如今恁般情形下,他是要保全自己暗中所謀的大事不至遭朝廷警惕而敗露,便刻意的要聲色俱厲的高聲叫罵,好教在場衆人以爲他這個誅殺朝廷命官的要犯與自己的結義兄弟之間並沒甚麼瓜葛?
由於朱勔趁着朝廷與蔡京的名義把守的密不透風,在抵達杭州之後蕭唐與武松的重逢之時,竟然便已是要親赴刑場下令處死自己的結義兄弟。雖然有善於飛檐走壁、潛入哨探的鼓上蚤時遷兄弟也一併到了江南地界,卻無飛天遁地的神通,到底還是沒有辦法悄無聲息的潛入官牢內外守備極其嚴密的死囚牢中與事先與武松互通聲息。
而在旁冷眼旁觀的朱勔眼見武松當中做勢與蕭唐反目,他臉上陰冷的笑意卻愈發明顯起來,心中還暗付道:蔡公相神機妙算,早已識破蕭唐這賊子意圖不軌,有大逆不道的圖謀,便是你這合當千刀萬剮的死囚當場做戲,又如何瞞得過我?待你受盡零碎苦頭身死,過不了多久蕭唐也將身敗名裂、前程盡毀,黃泉之下你們這兩個背反國家的反賊自可再敘交情,到時才知蔡公相早已籌謀涉及,教你這廝們無論如何蒙人耳目,終究還是在劫難逃。
心中陰狠念罷,朱勔旋即又向身旁的一個小吏使了個眼色,那小吏會意,立刻站出身來高聲喊道:“兇徒命犯武松,於孟州殺害張蒙方並府衙官獄十餘口性命,又在杭州行刺朝廷命官蔡知府,又累造命案,通同造反、罪大惡極!朝廷早下判決,論處執縛曳於竹槎之上,肉盡至骨,凌遲示衆!如今時辰已到,一切都已經停當了,催請蕭相公下令施行!”
隨着那小吏高聲說罷,行刑的劊子手先後向蕭唐、朱勔、趙霆等在場的官員施禮之後,也擎出刑刀走至法場中央。與尋常各路軍州府衙內擎着擎着鬼頭靶法刀押獄劊子多是膀大腰圓,渾如屠夫的扮相不同。前來施行的那個劊子手身形乾瘦,只是面色顯得格外的陰森可怖。在他身後還有兩個小牢子手握漁網,就等着將在竹槎上捆綁解釋的死囚衣衫剝淨,再用漁網緊緊勒在身上,再由劊子手持的那柄極薄極利的尖刀將凸現於網眼之外的皮肉細細臠割。
眼見又有官差涌將上前,要將武松綁定在早已豎起的竹槎上,蕭唐的臉上卻驀的似被一層青氣籠罩,他目露殺機,厲聲怒喝,渾如晴天突然打下一道霹靂:“放肆!按我大宋慎刑法例,監斬官員須當示以犯狀,當衆宣讀犯人的罪狀斷由,不可枉法裁決而剝奪死囚翻異的機會。如今本官尚未下令,哪個又敢妄動!?”
法場中心行刑的劊子手與一衆官差雖然一時間被蕭唐震懾住,可朱勔卻緩緩站起身來,並冷笑着說道:“蕭相公,命犯武松行刺朝廷命官,並着許多條人命的血案官司,犯下滔天的罪狀形同造反,自不必按我朝慎刑法例。死囚不必翻異,恁自可定奪公示兇犯的罪狀斷由便可行刑,朝廷委蕭相公前來督監刑決,如今時辰已到,諸事也準備停當,恁卻恁般拖延,這......卻又是爲何?”
武松覷清蕭唐神情,又見朱勔那狗官正要趁勢咄咄相逼,他轉頭望見那劊子手握着的那把又薄又利的尖刀,終於還是狠狠的咬了咬牙,又挺起身來,豪聲對蕭唐急道道:“事已至此,不要這等兒女相!如此又是搭纏作甚?殺蔡虎那狗賊爺爺只覺快活,可到底牽累得不少性命,我自償命,死也不冤!多說無益,動手吧!”
蕭唐眼見武松面色焦急,神情間卻不帶半點怨尤之意,他反而漸漸緩下神來,只過片刻,便又說道:“好!既要我當衆宣讀命犯罪狀斷由,我又如何說不得?武二哥,你的確做得忒不妥當,我知你本來是打算獨自一人擔着潑天大的兇險,以免得我受到牽連。卻是千不該萬不該,當年你我義結金蘭,彼此以性命相托,自是割頭換頸的交情,做兄弟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又豈是信口誑言?”
聽蕭唐朗聲說着,陰險的笑容在朱勔的臉上漸漸凝固住了,在旁一衆州府官吏面上也盡皆露出詫異之色。這哪裡是要在下令用刑之前公示死囚罪狀刑決?聽蕭唐這口氣,難不成真敢只爲一個草莽匹夫就竟敢在此公然背逆朝廷!?
按朱勔想來本來應該是蔡公相掌握先機吃定了蕭唐,就算蕭唐是個懷揣謀反心思的亂臣賊子,可是他卻仍要在朝堂中暗中行事,所以朝廷命他親自來下令施剮刑處死武松,他也不得不來。便是再意氣用事的匹夫渾人,又怎會只爲那所謂的江湖義氣,竟不惜公然起事而與大宋這整個龐大的帝國爲敵?
這又何止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蕭唐這廝遮莫真是發了失心瘋不成!?
趁着在場連同朱勔在內的一衆官員錯愕震驚之際,蕭唐長身而起,已是血灌瞳仁,又振聾發聵的朗聲咆哮道:“武二哥,你更不該以爲自己扛下所有災厄便罷!你又當我蕭唐是何等人,做兄弟的如何又能眼睜睜瞧着你含恨身死而無動於衷?還以爲我只顧保全自己,當真便會受朝中那些奸邪的擺佈,親自下令對你施刑不成!?
就算天塌下來,咱們兄弟自當一起擔着,咱們共聚大義的一衆兄弟手足的滿腔熱血,也絕對不會因爲恁般世道便冷了!休說你隻手刃了蔡鋆那我也正要殺之而後快的狗賊,便是就此豁出性命與朝廷幹到底,是兄弟,當然也要替你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