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敏打消了動用武力致使寨中反目成仇的念頭,因眼前形勢始料未及的宋江心中自然也有着相同的顧慮,直感內心備受煎熬的他驀的卻生出一種自我安慰的念頭:好歹還有杜壆、史文恭、董平、酆泰等不少以勇武著稱,有攻城拔寨、斬將奪旗之能的猛將.......還是有這些將才肯追隨我接受朝廷招安,仍是建功於國、博個出身的仰仗。
而宋江對於寨中這些能征善戰的將才頭領或多或少也都能體察到他們的意願,其中似酆泰雖然也對招安曾多少有些排斥,可是他與劉敏兩個畢竟都曾與蕭唐結過仇,只要酆泰敢在京東路地界露頭,蕭唐那邊只怕立刻要點撥弟兄過來將他往死裡打......與其在綠林中覷別人眼色,倒莫不如皆朝廷的勢要出人頭地;
還有杜壆也同樣對朝廷甚是怨懣,可是以他的沉穩內斂、極重義氣的性情,宋江自問平素對這員馬軍猛將也是誠心相交,也相信可以憑藉江湖義氣將他栓束在自己的身邊。而杜壆與宋江四目對到一處時,臉上果然也是顯露出幾分爲難之色,但只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似是已知自己投拜的這宋江哥哥接受招安的心意決絕,自也是多說無益;
而史文恭連同着蘇定這兩個曾在曾頭市、祝家莊勾當的教師,其中那史文恭似乎是自從連敗給青州兩山強寇幾陣,更因與那玉麒麟盧俊義比拼稍遜半籌之後在寨中一直顯得意志有些消沉,渾然沒有當初縱橫江湖的血貔貅那般捨我其誰的霸氣。只是史文恭與蘇定投寨不久,宋江自問對他們二人也算不上知根知底。可是當蘇定把眼覷向史文恭,似是看他心意如何時,卻只瞧見自己這相處多年的兄長臉上神色木然,彷彿接不接受朝廷招安與自己並無半點關係,而眼前覷見史文恭與蘇定並未動彈,宋江自也是心中稍安;
至於董平覷見宋江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向自己覷來,他臉上卻很罕見的露出幾分澀然的笑意。當初他決議反戈倒向梁山,不止是因爲東平府知府程萬里對他的刻意羞辱,更是要奪來他夢寐以求的程萬里之女爲妻,可是如今自己當真就算得上是得償所願了麼?
自從將那程婉兒擄上梁山之後,彼此雖做成了夫妻,可是時日一久董平發現自己渾然似是跟個活死人相處度日。程婉兒對他又是懼怕又是憤恨,便是婚配過後又怎會是尋常夫妻那般恩愛情深?長久下去董平自只覺心中空落落的,也少了幾分以往自詡“英雄雙槍將、風流萬戶侯”的風采,現在也只得做爲梁山上降將派系的一員,藉着受朝廷招安重新做回自己行伍官將的身份,靠征戰廝殺重新拾回當初大放異彩的銳氣;
我雖權且至梁山躲難棲身,自問忠心不負國家,令此輩好漢建功,進用於國,實有功賞,也得青史上留名,又如何能再教寨中去做背正順逆的勾當,倒是誤了其他兄弟的前程......宋江心中念着,驀的卻面色一凝,旋即立刻轉頭望去,目光直落在了坐在聚義廳前列之中,倒也是一直默不作聲的金劍先生李助那裡。
如今京東路濟州梁山泊大寨之中,曾在京西、荊湖地界打踅的強寇卻成了人數衆多的派系,也是全仗那李助四處走動遊說的功勞。可無論是宋江、吳用、劉敏等有心機城府的,卻終是感覺到摸不透那李助的秉性底細,更是無法體察那行事勾當自帶幾分邪氣的金劍先生志向抱負到底又是甚麼。
可是毫無疑問的是,宋江也看出李助此人的心機智謀,也絕對不遜於梁山中智多星、劉智伯等智囊軍師,而且他的態度也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京西、荊湖羣盜是否接受招安的意願。宋江當然也不願李助在梁山中一家獨大,而有意識的提拔重用聞人世崇、劉黑虎等水軍頭領捎帶敲打對蕭唐態度似有些曖昧的李俊等人,又通過針對其他荊湖、京西出身的綠林強寇職事調遣分化李助在寨中所能掌控的力量。
可是李助表面上聽之任之,宋江仍是感覺這金劍先生深不可測,也絕非是個能輕易受他掌控的人物。
現在倒是教宋江能夠安下心來的是,聚義廳中但凡是受李助攛掇搭夥前來投奔的荊湖、京西強寇,卻沒有一人立刻站出身來反對梁山接受朝廷招安的主張。
實則荊湖京西地界出身的綠林強寇頭領之中,也出現了“殺人放火受招安,卻不爽利?”與“慪官府鳥氣,招甚鳥安,不如仍在綠林自在快活”兩種截然對立的意向,只是那些願意聽取李助計較安排的強寇頭領各自四平八穩的坐在交椅上面,雖然沒有表態,可是有些人在覷向宋江的眼神中閃過幾分不屑之色。
而就在自己族叔身旁的鐵劍公子李懹也是正襟安坐,覷向李助時又見他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時,李懹也不由又回想起兩日前夜間李助曾對自己所說的那一番言語:
“宋江本是縣衙胥吏,倒有造化做得梁山寨主之位,也有些權謀手段,只可惜卻一直口口聲聲的要受朝廷招安爭個官身,這官吏與強寇勾當做得也忒過反覆了些。休說與我等絕非是一路人,叵耐宋江這強寇頭領竟還有愚忠朝廷的心思,除了些被那宋公明以江湖義氣栓住的,寨中其他不少夯貨渾人卻是忒過目光短淺,以爲在綠林中做了許多殺人放火的勾當,卻能得朝廷赦胥爭個官做,便是賺得了天大的便宜,卻不知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饒是一面卑躬屈膝,一面任由朝廷驅策玩命,朝中那些老謀深算的奸廝鳥見他們再無用處時,如何肯教綠林草莽倒做有功之臣?只怕多半不得善終。
可是咱們就算是要另投明主......呵呵,宋江這個押司小吏,既然能通過嘯聚梁山寇而坐高了身價,反去投順朝廷爭個官身,咱們這些綠林盜出身的,又何嘗不能假意歸順戴一段時日的大頭巾,要緊時倒可大弄掀起些風浪,這卻又是不是莫大的功勞,能教咱叔侄備受重用,而爭個名震天下的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