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東路,東平府與濟南府交界地帶,東阿縣以北四十餘里的一處於野外紮營的軍寨內,有幾隊出外戍守哨探的輕騎馬軍剛返回營地,與把守寨門的巡邏步卒做了交接,只是彼此神情肅穆,很少有人說笑喧譁。
營寨之中的戰馬數量衆多,各個部曲的將官向所部兵馬發號施令,命伙伕爲安置戰馬的馬廄內補充草料,經過一夜的休整,準備換班出巡的哨探輕騎已在備置鞍鞘。雖說現在是在大宋治下的軍州,但是進入京東路西面地界,也已離京東路二龍山、清風山以及濟州水泊梁山相距不遠,本地巡檢司、指揮使司的官軍都不濟事,到了此時也隨時有可能與青州兩山的哨探兵馬狹路相逢,警戒遊哨,自也絲毫怠慢不得。
營地內外,除了交接口令、各部將官的喝令聲以外,只有急促的馬蹄聲時不時響起,本來氛圍便是蕭殺肅然的軍營之內現在的氣氛更顯得格外的壓抑。因爲這一支兵馬主要由汝寧郡、穎州、陳州官軍兵馬會集成的軍隊,其中許多老資歷將官也都曾受調撥追隨蕭唐於安撫京西南路、征討河東田虎,乃至宋夏國戰之際竭力效命。如今他們又受汴京樞密院發令調遣,所要討伐的綠林羣寇寇首,卻正是昔日的主帥蕭唐。
心思複雜且矛盾,對於呼延灼、彭玘、韓滔這三個軍中將領看來,更是如此。
軍寨中大帳之內,待呼延灼佈置過了要緊軍務,同時責令麾下哨探兵馬先行探路戒備,且不得延誤了日程,須再比限期限內抵達抵達濟州府衙之後,又沉着張臉默然坐下。
而韓滔、彭玘這兩個久隨呼延灼奮戰的兄弟也是面面相覷,帳內一時沉寂,直到韓滔嘆了口氣,才說道:“我現在也終於明白爲何林沖、花榮、楊志、徐寧等許多非是與我等兄弟於汴京結識的軍中良將,便是一併追隨蕭任俠南征北討的袍澤戰友就算遭奸邪迫害,卻爲何會一併投奔那青州兩山入夥去。
聽聞當年京東東路兵馬總管雲天彪集結諸州官軍討伐二龍山,卻被強寇寨中一個善使投石炮具的頭領接連施發投石炮而落得場慘敗,我本以爲強寇寨裡另有善製造火炮的能人,如此看來,想必那人也正是轟天雷凌振兄弟了......”
呼延灼聽韓滔說罷苦笑一聲,也嘆聲說道:“可是我卻當真是不明白,蕭任俠雖然曾懲治高俅那螟蛉之子高衙內而與他結仇,又在與夏人用兵之時興兵馳援劉經略,且於朝中爲他仗義執言又將童樞相得罪得狠了,雖然專要與朝中奸...權勢作對,可好歹也蒙聖寵,又何必非要背反國家,倒與昔日的同僚都做成了對頭?”
韓滔和彭玘又對視一眼,他們大概也能猜到或許是朝堂人心鬼蜮,另有甚麼因由教蕭唐不願遭權奸算計所害,而只得出走朝廷,可是就算他們都不願意與蕭唐乃至其麾下一衆綠林草莽爲敵,卻也不得不來,否則本來朝中就有人會猜忌他們幾人是否仍會與反賊蕭唐之間有所牽連,仍要任憑朝廷調遣,自己身爲行伍將官有怎可違背諭旨將令?
沉默片刻之後,彭玘也有些沮喪的說道:“就連關總管先前被敗在了蕭任俠手上,雖得義釋,可到底還是論罪與宣贊、郝思文兩個同僚被迭配充軍,此時我等卻更不能敗,否則休說是重蹈關總管的覆轍...只怕高太尉更要趁機作歹,倘若論處戰敗之責,只怕咱們兄弟三個被罷黜官身都是奢望......此行兇險,可是聽高太尉的意思,兄長召集得河東汝寧郡的舊部兵馬,並與大軍在濟州會合之後,卻要將兵權交託出去,倘若真是如此,又教咱們兄弟三個如何去與蕭任俠麾下好漢廝殺?”
聽彭玘忿忿的說罷,呼延灼不由得又想起在汴京白虎節堂時高俅對自己別裡有話的言語:“呼延灼,你既是開國河東名將呼延讚的嫡派子孫,累代將門後裔,老夫雖不信你也會如蕭唐那狼心狗肺的反賊一般,竟膽敢背反國家......可是你舊時多曾再那反臣賊子帳前聽命,就算老夫不辦你,朝中一樣會有其他臣子以此來攻訐拿你的把柄,此番老夫必要你召集河東舊部一併前去征剿追隨蕭唐那廝作亂的反賊,也是給了你開脫的機會,你如何處之,可要好自爲之了。”
呼延灼家世世代將門,又在官場中廝混了許多年,高俅就是讓趁着這時利用他對付蕭唐,無外乎是要瞧着舊日部下與上官自相殘殺的好戲,這他又如何不知?可是呼延灼也只得俯首帖耳的認了,蕭唐不願落入權奸掌控之中,便毅然反了,可是頂着祖上榮光的呼延灼卻又如何能夠反了?只要仍在官軍中效力,無論自己願還是不願,呼延灼深知自己也只得聽從高俅等權奸的調遣,有功未必得重用,有過卻有前程盡毀的兇險,可是爲了呼延家的聲名,自己也只得屈從......
“事到如今,就算再說些氣話又有何用?咱們兄弟三個,既仍是國家官將,上官有何差遣,也只得遵從,就算勢必要與蕭任俠爲敵......就算戰死沙場,好歹也算是馬革裹屍還,成全了我等將門家世的名聲,遮莫宗族家小仍能爲國盡力,不至家道中落屈沉,如此也是不枉了......”
呼延灼長嘆口氣,方自說罷,卻有個軍校焦急的奔至帥帳,報道:“報!啓稟呼延將軍,派出的輕騎哨探探得東面四十里開外有賊寇大批馬步軍集結,遮莫兩三萬人上下!”
該來的,終於要來了麼?
那軍校話音未落,呼延灼、彭玘、韓滔三將立刻長身而起。呼延灼又凝聲喝道:“莫非是青州兩山強寇已探知我等引河東舊部正要往濟州與高太尉所部兵馬會師,便打算先下手爲強?罷了,來的也好,卻不知今番廝殺,又會撞見多少希望的舊識同僚。”
本來呼延灼已生死戰之心,可這時卻又聽那軍校報道:“賊軍兵馬雖衆,可也只是就地安營紮寨,似乎並無意向我軍這邊攻來。”
呼延灼、彭玘、韓滔聽罷心下稍安,而就在這個時候,卻又有人入帳前來報說道:“稟告呼延將軍,營外有個長髯大漢,匹馬孤身,行至寨前,待巡哨軍卒喝問他來歷時,只說定要見恁。”
呼延灼眉頭一皺,又問道:“卻沒問清他的名頭麼?”
那小校立刻回道:“他身上也無衣甲軍器,卻又不肯說姓名,只是執意要見呼延將軍。”
呼延灼聽罷,更是納悶的與彭玘、韓滔二將面面相覷一番,思付了片刻後,終於還是說道:“既是如此,與我喚來。”
那小校領命去了,未過多時,便引着那漢子來到軍寨大帳中,而呼延灼、彭玘、韓滔三人剛覷清那人形貌之後,立刻便面露詫異之色,也連忙上前去寒暄問候。
因爲來的那個長髯大漢,卻正是與呼延、韓、彭三將以往都受蕭唐召喚聽用,彼此間在諸多戰事之中也曾多有合作的軍中同僚大刀關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