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濺血,半邊身軀已被染紅,方傑身上滿是觸目驚心的傷痕,可是他兀自屹立在馬上不倒,喉頭髮出似野獸般的低吼聲,仍是瞪視着面前那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的宋軍軍將。
反觀吳玠氣定神閒,臉上掛着玩味的笑意,打量着方傑時的神情,就像是一個經驗老道的獵手正在盯着頭墜入陷阱的猛虎。
方傑倒也當真不愧被贊稱做摩尼教中驍勇的上將,於原著之中他在有幫手飛刀協助的情況下,一戟戳死了梁山五虎將之中的霹靂火秦明,又以一己之力獨鬥關勝、花榮二將仍全無懼怯,雖然只得遮攔躲避,可一時間難見輸贏,直到梁山軍中又派出李應、朱仝二將驟馬出陣,一併夾攻過來時方傑才撥回馬頭,直望本陣中奔走,當真也不辜負他叔父方臘盛讚他說是本朝第一名將。
可是這麼一員摩尼教中的上將,原著裡面卻是被梁山派到方臘軍中做內應,本來並不以武藝見長的柴進催馬上前一槍戳中,隨即又教同時打入摩尼教內部的燕青趕上一刀結果了性命。
若是刨除一切外界因素方傑的武勇雖當得誇讚,可是他再是悍勇奢遮,卻是輸在了臨陣應變上。尤其是在兩軍殺伐之際,面對在廝殺混戰中把握時機誅殺敵將的手段早是駕熟就輕的吳玠,方傑單憑武勇,連連吃虧,竟已處於下風。
眼見如今已是逃無可逃,方傑虎吼一聲,癲怒似狂,他眸子出又迸射出野獸般狂怒的殺意,兩條臂膀掄動揮舞手中方天畫戟,又向吳玠發動疾風驟雨般猛烈的攻勢。
全因忿怒而章法大亂,這廝再是悍勇,說到底也不過是隻會逞匹夫之勇的渾人一個......
吳玠心中念罷,在側身輕易避讓開方傑瘋狂的搶攻之後,手中長刀驟然也掠空而其,鋒利的刀刃劈開了空氣,發出淒厲刺耳的破風聲,就在周圍的宋軍將士仍在蠶食方傑周圍的摩尼教衆,而兩人又惡鬥了只二十餘合,吳玠看似是手起刀落,可是他手中劈出的長刀卻在半空中劃出一個詭異的弧線,直掠過招式用老、中門大開的方傑喉頭......
脖頸被生生割破,激涌出如注鮮血的方傑怒目瞪視着吳玠,口中含糊不清,竟仍能斷斷續續的發出幾個音階:“狗...狗官...若非你這廝......若是捉對廝殺...我必然能......”
吳玠見說嗤笑一聲,說道:“到底也只是好勇鬥狠的綠林草寇,兩軍廝殺,你還當這廝江湖蟊賊之間的械鬥不成?”
方傑再想言語,可是喉頭嗬嗬作響,口中含糊不清已再吐不出任何字眼。終於他身子一歪,直直要跌將下馬去,在無盡的黑暗徹底將方傑吞沒的那一剎那,其實他也是心知肚明:就算是自己與這個宋軍將官刨除所有外界因素,兩人只單挑搏殺,哪怕鬥上幾百回合,如果必須要有一人死在對方的手上的情況下,那麼最後勝出的,多半仍會是這個喚作吳玠的西軍兵馬都監......
當方傑的屍首墜落馬下,立刻便有吳玠麾下軍健上前割了他的首級。而吳玠的兄弟吳璘正欲繼續喝令軍馬攆殺潰逃的摩尼教衆敗兵之際,卻見他的兄長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哥倆麾下的禁軍諸營將士不必再追擊反軍逃兵。
吳璘雖然納罕,可是還沒待他向吳玠詢問之前,便聽他兄長意味深長的說道:“若要在軍中立足,不是光靠捨命殺伐便足夠了。只顧去爭戰搏殺,忒過搶人風頭,這倒反易容易招來隱患橫禍。如今率部也趕至此處,也正要趁勝攆殺賊軍的同僚兵馬,多是於婺州觀察使王稟帳前聽命的軍將,而媼相童貫似乎對那王稟也格外的看重,他麾下那些將官,趁着此番征討摩尼教賊衆,也都要搶人頭積累戰功。
咱們哥倆取了方傑這反軍中成名的賊首人頭,已是難得的大功一件,若是大半功勞都被咱們兄弟給佔了,你以爲其它眼紅着要建功請賞的同僚,是誇讚咱們哥倆英雄了得,還是說記恨你我忒過抓尖要強,反而搶了他們的戰功?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此番戰事的功勞大頭既然咱們已經佔了,也總要教那廝們出頭露面的機會,否則反而爲人所忌......”
吳玠雖然是以良家子的身份於涇原路入伍從軍,可是先前也不過是擔任隊將、副尉等低階武職,而且他的性情似乎與西軍中許多憨直粗莽的軍漢不符,向來也並沒有得以重用。可是自從當初他於宋夏國戰之際得遇蕭唐,這纔算是吳玠在軍中發跡,仕途得以轉機的開始。這還是在蕭唐也很清楚吳玠身處於某種處境中時,他又會如何殺伐狠厲,甚至十分可怖的情況之下......
如今的吳玠,不似是原著中那般在靖康年間還只做得涇原路副將這等低階武職,現在也有能力提攜自己這年歲二十出頭的胞弟吳璘在涇原路軍司中參個武職。而向來隨着自己兄長苦熬磨練的吳璘,現在自然對於他的兄長極是敬重。
聽吳玠曉以利害,吳璘大致也明白自己兄長心中的計較與顧慮,只不過他年輕氣盛,心裡仍感到有些忿忿不平時,吳璘又念起一事,遂又說道;“如今聞報已知方臘這寇首率支殘部,已直往青溪幫源洞逃竄而去。摩尼教這夥賊衆,就算號稱從者數十萬,可是每逢戰事,全憑着一窩蜂涌將上前衝殺,但若是戰事不利,多半士氣潰落便四處逃竄,賊將無能,只得任人宰割,實則也不過是聲勢鬧得大些的流寇頑賊罷了。
只是按兄長所言,蕭唐本來身爲天子近臣,有過外定羣兇的功勞,而且兄長當初也全因他提攜而得受重用。雖有知遇提拔之恩,只是那蕭唐不知怎的,竟然背反朝廷。如今江南方臘斷然成不得事,已是覆滅在即,而摩尼教禍亂平定之時,遮莫我等邊軍諸部也會再受調撥,至京東路征討那背反出朝廷的蕭唐去,屆時兄長卻又如何應對?”
吳玠的面色本來泰然自若,可是聽自己的兄弟提及蕭唐的名頭時也不由面色一凝,他神情端的複雜,下意識的朝北面望去。躊躇片刻之後,吳玠忽的說道:“的確若能拿得蕭唐的首級,纔是潑天大的功勞,可是非但那顆人頭不易去取,若非迫不得已,我倒是希望咱們哥倆切莫在戰陣上與他爲敵.......
不止是因爲那蕭唐無論器量本事,都遠勝過方臘。若說他背反朝廷,便如江南摩尼教恁般打算據地一方,再圖謀顛覆江山......可起碼據我對那蕭唐的瞭解,總感覺十分蹊蹺。所以爲兄當真也甚是好奇,待那蕭唐聯決諸路反軍再壯大聲勢後,到底又會有甚麼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