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義廳中那員軍師頭領方自說罷,立刻引得一衆頭領怒目瞪視過去。蕭唐不用去瞧,也知道諫策時似乎從來不會感情用事,籌謀策劃只計較利益得失而顯得頗爲冷酷無情,且將朝廷權威、尊奉君王完全當做個屁的,也就只有那金劍先生李助了。
而花榮劍眉倒豎,瞪視向李助怒聲說道:“李道人,你這話是何意?我等兄弟追隨蕭唐哥哥,不覷權奸狗賊眼色,一併析肝劌膽着共聚大義,非是隻圖落草快活,本來按哥哥所謀終於到了外寇犯我江山之際,自當不惜性命爲國拼死而戰!依你言語,金狗於汴京犯下彌天大惡,遮莫卻要任由那廝們北還了去?”
已經到了金人入寇甚至攻破大宋國都的危難時節,本來暫肯於水泊梁山棲身,對外先前卻未表露名號的呼延灼也長身而起,忿聲說道:“不錯!我世代將門出身,豈昧忠心反甘願做賊人,但深感蕭唐哥哥恩義,自知朝廷奸黨作祟,屈身苟安,卻是有志難酬,故而留得有用之身,願追隨蕭唐哥哥爲國血戰。若是眼睜睜看着金賊孤軍來往肆虐,妄爲人也!”
聚義廳中,自劉法以降,還有翟興、翟進、關勝等許多官將出身的頭領立場上自是於李助針鋒相對,而那金劍先生把眼一乜,止住了也正要爲他幫腔的李懹與隆中三將等人,而朗聲笑道:“列位倒是忠義好漢,可就算主公經管幾處大寨積累下些好名聲,可天下人又是如何看待主公的?也仍是個強寇嘯聚山林,而坐不得皇位正統的反軍頭領罷了!似主公舊日於官場、行伍結識得許多能臣良將仍抵死不肯背反朝廷,可如今趙家二帝須也不是咱們害的,連同宗室皇親盡被女真韃子一網打盡,仍心向宋廷的臣子便是愚忠,卻又能爲誰效忠去?我等幾處山寨之中諸部兵馬,大多衣食無着,不得已而落草嘯聚,可主公平素屢施鋤強扶弱的義舉,也仍有衆多宋民雖感恩戴德,卻依然不肯附從,爲何?宋廷國祚相傳一百六十餘年,大多百姓只認得官家是姓趙的,愚忠苟安,但凡有條活路便願做順民。
而如今恁般形勢,所謂的正統國祚,任誰繼位也都無名分,屆時中原江山又待如何?羣雄並起,而要爭得逐鹿問鼎!主公今日做成諾大聲勢,也正可一掃六合,膺當天之正統,受克讓之歸運。不錯,北面仍有金國強鄰覬覦,另立傀儡附庸必將南犯,待諸地百姓慘陷於外虜兵禍災厄之際,主公揮義師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到了那時各處黎民纔不至逆來順受的奉趙氏爲正統,而心甘情願的歸從於主公!待驅除外虜,再收拾舊山河,也正是我等成就大業的時日!”
聚義廳中,本來氣勢洶洶的力主即刻出兵截殺金軍的一衆頭領裡面,確也有些人聽李助一番剖析過後一時怔然。細細一想,這金劍先生說得也不差啊,何況就算咱們不惜性命的奮勇血戰,能夠殺潰那一路攻破汴梁的金軍,再假設能搶回宋廷趙氏一衆皇室宗親時,似趙佶、趙桓這兩個昏君又怎生處置?
將那一對狗皇帝以昏聵不明、誤國害民的罪名一刀砍了?除了些意氣用事的草莽渾人之外,就算一些做慣了綠林勾當的強人頭領也能意識到這事如果真做下了,也終不能將趙氏宗族皇室一股腦殺個乾淨,否則的話便是與仍忠於宋室的諸地軍民徹底結成死仇。可是再將這對昏君放還回去做皇帝?這又叫聚義廳內許多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豪強如何能夠接受?
而李助的提議,也只是建議蕭唐暫時不作爲,思慮的也更爲長遠,對於日後己方勢力的發展更爲有利。
然而就在這時,蕭嘉穗也長身而起,他臉上義憤慷慨之氣尤重,並朗聲說道:“李道長所言確也有見地,任由宋廷二帝連同宗室盡被外虜奪去,中原勢必大亂。可國無正統嗣君,屆時卻又有多少狼子野心之徒趁亂而起,意圖於國難之際圖謀割據自立?大宋疆土盡陷內憂外患之險境,就算蕭唐哥哥能夠掃蕩各處豪強,又需多少時日?五年?十年?金國野心勃勃,覬覦中原江山,屆時也必將趁亂屢興兵戈,百姓黎民身陷水深火熱之中,按李道長說法,也唯有刻意將諸地民衆逼到了絕路上,再由哥哥揮軍拯救萬民於倒懸之危,才能教各處宋民歸心......但是那段時日內卻又要有多少百姓無辜枉死!?
當初蕭某與哥哥初會時,便聽他說及所謀大事既抗虜禦寇、保國安民,懲奸除惡、替天行道,就算開元立朝,也將是順勢而爲,率然出軍,截擊虜寇、力抗外辱...同樣能在世人面前爲我等正名,以謀與宋廷同仇敵愾共討金國。可若是任由着金軍北歸......李道長,誠然如你所說是宋廷自毀基業,也與我等無關,只顧坐視天下大亂即可。可如此沒個擔當,卻是眼睜睜的是要教天下黎民生靈塗炭。”
李助聽罷眼中的不屑之色一閃即逝,說道:“亂世殺伐欲建功名,每逢戰事哪裡有不死人的?聽蕭先生的意思,遮莫還打算引送那兩個昏君繼續去做皇帝不成?須知在宋廷眼裡,我等也仍是勢必要除的心腹之患!”
蕭嘉穗輕哼一聲,說道:“可李道長既也說宋廷國祚相傳一百六十餘年,大多宋民百姓只認官家姓趙,正因爲如此,除我等幾處山寨之外,也仍是隻有宋廷能夠召動宋民精誠團結、羣策羣力,以共御外辱。否則就算各地仍有禁軍兵馬抗金,卻是各不統屬而各自爲戰,亦是毫無實用。就算蕭唐哥哥與朝廷起先勢不兩立......只要能驅除女真外寇,新繼位的官家卻也是闇弱無能,而將東京汴梁拱手讓於金人的昏君,試問恁般昏庸帝王,日後又如何能與蕭唐哥哥一較長短?”
李助見說神色一動,旋即思付片刻,也只是嘿嘿冷笑了兩聲,而默然不語。
蕭唐端坐在聚義廳正首,將李助與蕭嘉穗兩人的爭論聽個真切。他也知道這兩個軍師頭領各有見地,也不能說誰的主張便是錯了。然而李助籌謀策劃時爲達目的不擇手段,自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只要是對己方勢力發展有利,就算中原的局勢亂成一鍋粥也正可渾水摸魚,最爲要緊的是可以借金人之手除了宋朝趙氏皇族,也立刻掃清了另闢新朝的障礙,就算蕭唐問鼎中原也得名正言順。
而蕭嘉穗素懷仁德之心,運籌帷幄時也必當顧及天下百姓的苦處,雖然早對宋朝的昏君佞臣心灰意冷,可是按他想來也唯有暫且保住趙氏宋廷,才能保持宋境內的局勢穩定,否則中原形勢將如一盤散沙,國家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必將致使更多的宋民百姓身陷兵災劫數,屆時忙着搶地盤擴充勢力,還談何抵禦外辱?
蕭唐沉吟思付,自知蕭嘉穗所言不差,正史中宋朝歷經宋徽宗、宋欽宗這兩個昏君自毀基業、禍害江山之後盡被金國所擄,可趙氏宗族裡面只逃出那康王趙構,不仍要被大宋軍民奉爲國君而建立南宋政權?饒是那宋高宗趙構也不是甚麼好鳥......可是當時國家的確處於統一的形勢下,而抗拒金軍繼續南下侵吞中原江山。
這一段時期內也只有扶持趙家宋室,才能維持大致穩定而抵禦金軍的局面麼......蕭唐心中思量,他也注意到衆人仍做爭論之時,目光漸漸的,又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