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李乾順驀的又對許貫忠等衆人態度轉變,在旁察哥臉上卻不見喜怒之色,更不做任何言語表態。這倒也是這對皇兄御弟之間的默契,國國主李乾順一直以來信任察哥,長久用他掌握夏國軍政大權,但凡選練蕃漢壯勇,另建嫡系新軍,調動諸部軍馬,與宋軍數度征戰殺伐等生殺大權都由察哥一手掌握。而兵家軍政大事以外,哪怕與自己的意見不同,察哥幾乎也從不會干涉否決皇兄李乾順,方今夏國國君於外交、民生等政事上的抉擇。
因爲察哥很清楚自己雖然堪稱這一代夏國皇族當中所涌現出不世出的軍事天才,然而國主李乾順,論起治政能力、戰略眼光實則卻更是夏朝歷代國君權臣當中的翹楚英傑。
現場的氣氛一時顯得緊張起來,面對李乾順別有深意的質問,許貫忠、柴進以及一併隨從前來的樂和仍是面色如常,然而還有不止是善識好馬,更精通契丹語、党項語、女真語是以也一併前來的段景住頓感受一國君王威嚴之勢,不由臉色立變。
涉及到集國家外交事宜,固然不會似尋常鄉間大戶,乃至綠林間嘯聚山頭的強人頭子那般過程簡陋粗疏。彼此衡量時局,各自爲自己勢力利害深思熟慮,談判的過程也有可能是曠日持久。但是這夏國國主,先前帶着他那幹臣子侍從,接待我等衆人時言語間雖是淺嘗輒止,更像是試探,而如今刻意教咱們聽覷見那女真韃子使臣言語,且宣出來許貫忠軍師諫言也正合其理。本來以爲能夠成事,怎的這夏國國君的皮面便似是風雨中的小船說翻就翻?
畢竟是以盜馬賊出身的段景住器量膽識,在李乾順這等一國帝王面前固然已有些難以招架。然而許貫忠與一旁面色平靜的柴進、樂和相互對視一眼,他神情仍是坦然自若。因爲此行前來,雖有兇險,然而如今這種形勢,大致也在許貫忠的意料之中,且出使前便曾與自家哥哥蕭唐細議商榷過。
如果真把李乾順當成西陲小邦國君,只靠三言兩語便能將他忽悠得住的人物,休說是談判根本不能事成,畢竟合一國之力的夏國軍馬若是協助金軍,那此番決戰取勝的機率無疑會大大倒向完顏粘罕、完顏婁室統領的敵軍一方。而促成金軍斷失的強援,反能爲己方所用的關鍵,便是再於如何能揣摩得清李乾順這夏國國主的心裡動向......
同時代的宋、遼、夏三國當中,因爲宋與遼兩大國都貪上了昏君誤國,而教一代雄主完顏阿骨打率領女真聯盟崛起建立金國。而促使得金人的國運已臻鼎盛時,宋廷官家趙佶累害宋廷半壁江山淪亡,本來也應該與他糊塗混賬兒子趙桓一併被金人押至苦寒之地五國城(後世黑龍江省依蘭縣城北舊古城)在囚禁九年後嚥氣;而遼天祚帝耶律延禧這個直教女真人咬牙切齒痛恨的糊塗昏君在金國阿骨打健在時,便已胡亂尋了個由頭教將士驅趕馬羣將他踩成一攤肉泥;無論是昏君還是雄主,好歹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宋徽宗趙佶、遼天祚帝耶律延禧在後世論及知名度也遠要比夏崇宗李乾順更教人耳熟能詳......所以很多人知道兩宋交迭、遼朝滅亡、金國做大的戰亂歷史,卻往往會忽略同時代三國裡面最爲勢弱的李乾順,卻促使治下佔據得遠比前幾代夏國國主掌握征服的廣闊疆域。
蕭唐深知那也是正史中後來金軍不斷南侵時爲免後顧之憂,李乾順又依着他的權謀手段不斷與金人交涉,這才步步爲營,蠶食得原宋境治下的陝西、青海、甘肅大片疆土。但起碼在眼下這段時期,李乾順有心擴展疆土,卻又不甘被扼制在金朝勢力包圍之中,起先勢大的金國又三番兩次的違背約定,直教夏國被動的處於本國履行藩輔義務,雙方摩擦自然不可避免。然而實際上這也正是金、夏兩國最有可能已摩擦爭執升級,進而戰事規模擴大的歷史階段,畢竟西夏國力遠比金國弱小,而後李乾順只得以自己的政治手腕,偶以軍事威脅爲夏國謀得大片疆土過後直到逝世,其子李仁孝繼位只專心料理本國內政民生,軍備卻廢弛而無力外擴,外交上已是千方百計示好金朝奉爲宗主,雙方几無戰爭爆發......
要策動夏國反做爲自己暫時的強援與金國爲敵,也唯有趁着現在。
雖然許貫忠不會似蕭唐那般熟知正史當中宋、金、夏幾國邦交關係的走向,然而李乾順同樣也不會清楚,而且許貫忠先前與蕭唐細議商榷,剖析時勢,推敲時局走向,很明顯也能看出李乾順也十分不甘心一直被金國牽着鼻子走。何況夏國的外交戰略向來圓滑,與遼國出現矛盾後又立刻向宋朝稱臣服軟(公元1044年遼興宗耶律宗真徵調數十萬大軍大舉討伐西夏,本與宋軍爆發數度大規模戰事的李元昊立刻取消帝號,接受宋的封號對外稱夏國主,奉宋朝爲正朔),與宋爆發戰爭時又依靠遼國扶持協助...如果蕭唐此役慘敗,宋廷施壓,而教得以養回元氣的金國消弭禍患,依然對夏國形成包圍遏制之勢,如此也是動搖了立國之本;如果蕭唐此役大捷,金軍分佈於甘隴、關西的兵馬勢力徹底消散,蕭唐方面依然要往北挺進征討金國,非但仍能形成諸強對持之勢,夏國也正可趁此機會暫與蕭唐一方聯手進取,如此李乾順又怎會不知對本國也然更爲有利?
“陛下又何必如此做言語試探?倘若聯金共討我主公蕭帥,貴邦國勢較之金人相差甚多,也請容陛下寬胥小可言語無狀罪責,但貴邦疆域國土的確有限,向來自保有餘,而進取不足,如今也非是宋、夏、遼三國得成鼎立對持之勢,倘若夏國放任金人此等唯一的惡鄰一家做大,休說指望能有寸進之機,能真正威脅到貴邦的,也唯有金國。金人得隴望蜀,吞遼侵宋,陛下又焉知其有朝一日不會覬覦夏國疆土?屆時貴邦可還有外力可以藉助?
至於陛下所言我家主公本是宋臣,倘若真要自立...此乃大逆不道之舉,可但請問陛下先人開朝立國時,卻又是何等情形?若凡事只因循守制的講求個名分,貴邦又焉能得以立國?而我家主公,只視金人爲腹心之患,就算真是打算自治而立...與宋廷必然決裂,也再無可能同金人交好,然倘若能與貴邦協力,彼此只會睦鄰友好,遠較伐謀金人,卻不是更利於我主公一方,乃至貴邦的進取發展?何況陛下所曾向金人上書誓表,倘若背棄便是違約失信,且先不論金人待貴邦前後三次違約破誓在先。可知倘若貴邦與我家主公聯手共討金賊,於陛下而言,卻也正是遵循先前曾許下的約定......”
面對夏國國君李乾順看似威嚇,實則試探的質問,只稍加思付,許貫忠遂口若懸河,笑談自若,旋即他把眼覷向面色漸漸緩和的李乾順,又朗聲說道:“陛下殊不知我家主公殺潰完顏斡魯補所部大軍之前,便暗中調度兵馬,接引救助北地不肯從金的遼朝宗室餘衆,有耶律答裡孛、耶律餘里衍、耶律國珍、耶律國寶等遼帝胄子裔盡得我家主公庇護。
小可自知陛下爲顧全大局,思量國家安危,只得暫時從金,然當初陛下卻不也曾力圖信守誓約,發兵全力救助遼天祚帝與遼朝宗室子女,只可惜無力迴天。如今爲報契丹耶律氏皇族餘衆不會遭金人所害,陛下若能與我家主公聯手,這不正也仍是信守了當年的誓約?”
本來面色平和淡然的李乾順聽許貫忠說罷,他的面色卻當即顯露出微妙的變化,好似是自己深藏在心底最敏感的一處被碰觸到,也使得李乾順頓感五味陳雜。本來只全從夏國的利益角度去權衡思量的一國之君,在這個時候竟也不由得有些黯然神傷。
因爲李乾順的心頭驀的浮現出兩個人來:一個是自己本來最是關愛呵護的長子李仁愛,另一個,則是彼此最爲恩愛,更是當初的夏國皇后耶律南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