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連同那老僕在內,連同周圍幾個家丁見說面露訝異之色,但他們也盡知夫人非但才華橫溢,且外柔內剛、性情既是倔強又是灑脫,既然她如此說,也必然是篤定了心思,旁人再已是勸說不得。
而那婦人輕聲說罷,也不由又黯然回念起當初自己與夫君趙明誠聚精竭力的蒐集整理書畫金石,並共同編輯三十卷詮述條理,考證精博的《金石錄》,然而自從金軍南侵,扶持劉豫僞齊侵佔京東兩路諸州各縣時,他們二人也只得攜十餘車書帖典籍、文物銅器被迫南逃,顛沛流離中,已散失了不少書冊典籍,兵荒馬亂時節,比起丟撒甚錢財輜重,每每遺失甚書冊卷軸、金石宗器更教他夫妻二人心如刀絞般痛惜不已。
自家相公,本來調任爲江寧知府尚且自顧不暇、朝不保夕,如今這婦人喟嘆自己已是孑然一身,宋境南面地界時局愈發動盪,再顛沛流離下去,恐怕自己勢如珍寶的書冊典籍、金石文物也將散失殆盡......
然而這婦人卻想到自己本來就是京東路濟南府出身,而後追隨夫君闢居於青州十年節衣縮食,搜求書冊古籍期間,也亦曾聽聞過青州二龍山、清風山兩處綠林強寇聲勢最是浩大,征剿官軍蕩滅不得,然而卻正因如此,青州地界平安無勢,甚至還於民間風評極好,反教其他兇匪惡寇斷然不敢踅入青州治下殺人放火,十年隱居生活雖然省吃儉用的只顧蒐集書冊典籍,然而對於這個婦人而言,卻是生命中最爲平靜、安寧且愉悅的一段時光。
只是雖然久曾聽聞青州兩山綠林好漢誓不損害百姓良民,一羣殺官作亂、粗豪渾直的綠林強人,與個嫺靜端莊、博雅超凡的才女無論如何說都不會是一路人,這婦人以往自然是對青州兩山強人敬而遠之。尤其是當自家相公再度得朝廷啓用,而官居萊州知府時,那統領青州兩山強人的頭領鐵面獬豸“全羽”的真實身份終於昭告天下,竟然正是本來於汴京朝堂中平步青雲的蕭唐,早年甚至還因他之故,而教自家公公的政敵蔡京又抓住把柄攻訐打壓,連同自相公蔭封官職已被罷黜,驅逐出京師,只得趕赴青州私第屏居鄉里......
憑心而論,當年也是因自家相公遇人不慎,蕭唐當初於大名府長街手刃魚肉百姓的惡霸報讎雪恨,其罪當論、其情可憫,雖犯王法,卻也是豪俠行徑。是以官宦世家盡遭罷黜免用的怨尤,那婦人也並沒有算到那蕭唐頭上。但是好不容易熬到權奸蔡京倒臺,自家相公又得受朝廷任用,可是身爲恪言慎行的州官,也決然不願與大逆不道的亂臣賊子有任何瓜葛。
可是直到金軍完顏兀朮再度揮師侵宋,京東路蓬、淄、青等諸州淪陷於外寇之手,他夫妻二人只得攜珍藏典籍一路南逃。於途中這位婦人表柔骨剛,不但愈發對宋廷不思進取、只求苟安甚至與金寇和議苟的行徑甚爲蔑視,對於那“亂臣賊子”蕭唐的印象,逐漸也是大爲改觀。
大好男兒,於國難之際生當保家衛國,死亦氣壯山河,已遠勝過只求苟安的朝廷。既然國賊劉豫,已被諸路義師清絕蕩滅,京東路家園故土,也盡被收復,我又何不重返故居,何況如今世道,也唯有如此,方纔能夠保住我與夫君嘔心瀝血積累下來的珍藏典籍。
婦人心中念罷,愁目流轉,最後又覷向自家相公的墳庵一眼,她又喟嘆一聲,終於飄然轉身,離別去了......
眼下的蕭唐固然尚還不知道,這位被讚譽做“千古第一才女”的詞人名士,已然踏上了返鄉的路途,並規避戰亂紛起的去處,又往處於自己治下的青州地界尋路北上。而在這個時代,她也是代表着衆多黎民百姓心中意向開始轉變的一個縮影。
只不過東京汴梁朝堂那邊,官家趙桓與朝中羣臣固然也不是對於時局動向毫無所察的呆木蠢鳥。蕭唐屢屢抗旨不遵,暗中私通夏國,大肆以收復失地爲名,將原本由金軍佔據的廣袤疆域納入帥司府署自治的領土。泥人尚有三分土氣,更遑論是貴爲九五之尊的官家天子?蕭唐賊子,一而再、再而三,觸忤御令聖旨,早不將皇帝權威放在眼裡,違逆君臣綱常,如今也早借着抗金大義的名目反成爲朝廷大患!
當年從金軍外寇手中搶還回趙氏皇族宗室的恩情,也不必再顧及了。何況如今那反臣賊子煽惑黎民,竟也是民心所向,朕若是再聽之任之,遮莫宋室江山社稷,倒要拱手相讓於你這大逆不道的賊臣了!
蕭唐仍是於率軍班師返回大名府的途中之際,而東京汴梁樞密院已差幾撥快馬軍校,齎擎聖旨,鞍馬連夜星火前往治下幾處軍司,傳諭旨至諸處統軍大將,火速集結麾下部曲軍旅。又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眼見方今局勢,也再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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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京東西路,濟州治下鄆城縣東面荒郊野外。
夜深人靜,月朗星稀。幽冷的月光從搖曳的樹杈縫隙間一束束投射下來,但見正有個渾身盡着夜行黑衣,還用黑布掩住口鼻的漢子驅馬踅行,他身上也未攜帶任何長短軍械,只在揹負一張硬弓,斜挎的箭壺也只有兩三支羽箭顛簸搖晃着。至於那漢子胯下騎乘的那匹通體烏黑的馬兒,四蹄也已用麻布給包裹住,看來也是格外的小心謹慎,儘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響。
而那身着黑衣的漢子策馬在樹林中小心翼翼的潛行,又往東面踅進約莫一里上下的路程,也終於隱約的覷見前方一支支火把如豆閃爍,透過前方憧憧樹影,依稀也能覷清正有一處軍寨距離自己已只約莫數百步之遙。
那黑衣覆面的漢子默然片刻,終於長嘆了口氣,口中喃喃說道:“蕭任俠,畢竟是各爲其主,雖說過不了許久,我或須與恁麾下羣豪兵刃相向,到底也仍是忠義兩難全...但如今我甘冒大險,襄助恁這一次...就算是報了恁當年待我的大恩大德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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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有急事,今日第二更內容略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