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蕭唐來到了大名府留守相公樑世傑的府邸。
畢竟當年若非是樑世傑判輕蕭唐的人命官司,又提拔他從一介配軍搖身一變,做了留守司中的禁軍將官,蕭唐也不會在官場中有今日這番成就。所以無論於情於理、於公於私,蕭唐回到大名府時,也總要來拜訪這個對自己確實有恩的樑中書。
當蕭唐剛被樑世傑府中家丁請進大門,迎面卻看見自己昔日的同僚,官居留守司兵馬都監的聞達正朝自己這邊走來。
聞達也瞧見了蕭唐,他先是一怔,隨即立刻抱拳躬身,向蕭唐行禮道:“見過蕭都虞候!”
蕭唐看聞達的舉動也有些詫異,還在留守司中與聞達爲同僚的時候,性情爽朗些的聞達對蕭唐都是一口一個“蕭老弟”地叫着,如今蕭唐受封武德大夫,又做得殿帥府都虞候,軍中官階已遠高過聞達這個留守司內當差的兵馬都監,只是聞達對自己如此客套,反倒讓蕭唐覺得與他生分了許多。
“聞都監這是爲何?你我都是大名府出身的袍澤同僚,咱們當年如何稱呼,現在也如何稱呼。”蕭唐上前攙起聞達,向他說道。
聞達乾笑了兩聲,連聲說道:“不敢不敢”,這時他心裡也暗付道:今時不同往日啊......當年你不過是個宗城縣治下集鎮的一個東家少爺,如今卻得官家青睞,在汴京做得從五品的職官,五十三階武臣官階中亦位列二十八階,已遠勝過我這個地方軍職差遣官。上下有別,總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叫喚你。
何況聽中書大人說,蕭唐在汴京與那三衙太尉高俅鬧得很不愉快,雖然我不知何時也會調任至汴京殿前司中,可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與你客氣些得好。一邊是執掌京師兵權的高太尉,一邊是你這個當年留守司中的同僚,我聞達兩頭都不得罪,直到你們兩個鬥出個上下高低時,再來與你攀人情得好......
與聞達再寒暄幾句後,蕭唐也漸漸覺察出他們兩人間產生的距離與隔閡感來。再說下去也是索然無味,又與聞達客套兩句後,蕭唐便與他匆匆話別,往樑世傑府邸內廳堂走去。
邊走着,蕭唐心中也是感慨良多。當年在大名府留守司時,樑世傑身爲河北兩路中府最高行政長官,基本上與他打好關係,蕭唐在河北地界官場中也不必忌諱許多。
可是自從到了東京汴梁以後,在朝文武算下來一個個都是道行極深的人精:宮裡的權宦楊戩、樑師成,執掌殿前司的太尉高俅,日漸把持住西軍大權,官拜檢校太尉的童貫,尚蟄伏於杭州,卻終將東山再起的權相蔡京,還有諸如鄭居中、張商英、王黼等政治能量極強的朝中大員......身爲武職的蕭唐還不必像朝內攻於心術的權臣爭相那般機關算盡,只一個高俅便已讓蕭唐疲於應對,如果再招惹了誰稍有差池時,蕭唐深知恐怕自己的下場,比遭高俅構陷的義兄林沖也不會好到哪去。
所以此次返回大名府,蕭唐心中忽然倒生出股十分輕鬆的感覺。莫非是因爲在官場廝混久了,那些人老鬼精的老狐狸也見了不少,也讓我的權術道行提升了許多?蕭唐搖頭輕笑,暗自自嘲地想到。
當蕭唐來到樑府廳堂時,樑世傑尚未到來。有個使女翩翩來到安坐的蕭唐面前,嬌聲說道:“蕭大官人,請喝茶。”
蕭唐道了聲謝,他有意無意地又打量那女子一眼,但見那女子身着藕絲對衿衫,白紗挑線鑲邊裙。看她的衣着倒也不像是樑中書的婢女,倒似是樑府內外房的妾室或養娘,那女子雖然是五短身材,可生得嬌小玲瓏,白淨的俏臉上細彎彎兩道眉兒,看上去溫溫柔柔、嬌嬌弱弱。
看見蕭唐打量着自己,那個女子抿嘴一笑,她妙目流盼,也向蕭唐乜了一眼。雖然她並非是刻意在向蕭唐拋媚眼,可這個身材小巧有致的女子舉手投足間自帶股韻味,只一瞥下風情十足,讓人瞧去時不由心中一蕩。
蕭唐眉頭微微一皺,他腦海中忽地浮現出個很模糊的人影。
就在這時,樑世傑身着一身燕居常服,滿臉笑意地也來到了廳堂之內。蕭唐當下也顧不得他想,忙站起身來,向樑世傑拱手說道:“未將見過恩官。”
“不必多禮,蕭唐啊蕭唐,聽聞你在汴京金風玉露樓開得紅火,又甚得官家喜歡,你果然沒有叫本府失望!”
樑世傑笑吟吟地安撫蕭唐坐下,兩人各自噓寒問暖一番,又論及接洽半月後鄭允中、童貫出使遼國的使團事宜。樑世傑撫髯說道:“童公與岳丈雖然生過些間隙,可他爲岳丈返京之事上下打通關係,給官家身邊體己人做足人情,爲岳丈重取相位之事更是助力良多。此次你雖童公出使遼國,也要盡心照拂,不可怠慢。”
樑世傑坐鎮河北兩路,遠離東京汴梁朝中官場權力爭奪風暴的中心。雖然蔡京一時失勢,可在朝中還有他那爲人處世極是精明,在朝中各派系間遊走的世叔樑子美照拂,樑世傑這大名府留守相公的位置也坐得無比安穩。可畢竟他的另外層身份是蔡京的女婿,也是“蔡黨”中極爲重要的一員,對於蔡京重新拜相之事,樑世傑也自然要極力促成。
不過對於樑世傑的這番言語,蕭唐當然還是面上應承,心中冷笑。在與蕭唐敲定出迎、護送使者團的大概事宜之後,樑世傑又打量着蕭唐,淡淡地對他說道:“本府倒還曾聽說,在汴京時你似乎與那高俅甚是不合?”
蕭唐從容一笑,說道:“不過是因爲高太尉的螟蛉之子在京師多行不法之事,未將撞見了時,便出手教訓他一番。如今他那養子也已斃命,並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
樑世傑雙目精光驀地一閃,他向蕭唐凝視過去,又說道:“你爲人秉性如何,本府心知肚明!我也知你在綠林中被喚作‘任俠’,在道上的名聲響亮得很,手底更養得許多江湖中人。當年你一介布衣,就敢在長街上手刃了那九頭蟲,高太尉那養子的死......真得與你無半點干係?”
這些事蕭唐當然不可能對樑世傑直言,他神情平靜,雙目直直與樑世傑對視着,又說道:“恩官過慮了,當年若不是恩官做輕官司,未將早已因犯下命案而被問刑處斬。那高衙內畢竟是朝中大員的子裔,末將便是與他不和,又怎會舍下前程去害他性命?”
又是那種陌生的感覺......樑世傑心中重重哼了一聲,蕭唐的話雖然說得順服,可是做爲一舉提拔他的上官,樑世傑再與蕭唐對話時,心裡仍舊感覺到十分地不踏實。罷了......你若識得擡舉便好,待岳丈重返相位時,我也會舉薦提拔你這出自我門下的心腹,就算你真得心懷不軌,也不怕你能在汴京掀起甚麼大風大浪來。
樑世傑略作沉吟,又說道:“那高俅雖然是不成器的潑皮出身,可他畢竟得官家寵信,又是執掌京師兵權的三衙太尉。在殿帥府高俅非但是你的頂頭上司,待岳丈返回汴京後也少不得與他來往,你且謹慎些行事,不可再招惹他。”
蕭唐嘴上應付過樑世傑,而心中想道:現在就算我肯罷手,恐怕高俅那廝也不會罷休吧?何況那蔡京返回京師時,要小心去對付的權奸,只不過是又多了一個而已......